张德福叹口气:“天可怜的。”
他放下自己背着的放野菜的篮子,只用一只手就捞起平安,轻轻放到篮子里。
小小一个女娃娃,屈膝坐在篮子里,她葡萄似的圆润漂亮的眼睛,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轻眨了一下。
张德福把一篮小平安背起来,道:“走咯,回家吃肉!”
后来,她到了一个很暖和的地方。
周氏一边给她洗澡,一边掉泪:“这么小的孩子,什么缺德人把她饿成这般皮包骨?”
“这是什么,胎记?好像平安两个字啊……你是不是就叫平安?”
小平安没太大反应。
她渴了,悄悄低头,喝了一口洗澡水,咕噜咕噜。
周氏忍不住笑道:“以后就叫我娘吧,定能给你吃好好的,再也不饿一顿。”
……
平安感觉到自己被人背着,就和当初,张德福把她放在篮子里,背下山是一样的。
“爹……”她小声叫了一声。
渐渐的,她鼻端闻到一股冷香,这缕香气,把她从似梦非梦的记忆里,缓缓牵了回来。
平安睁开眼睛,眼前,是王爷长长的睫毛,流畅好看的侧脸,她趴伏在他宽阔的背上,是他在背着自己。
她本能地双手搂紧裴诠的脖颈,脸颊就贴在他鬓角处。
热乎乎的,她挨过去的时候,很舒服。
察觉她醒了,裴诠声音低沉:“快到了。”
平安看看四周,原来已经在王府了,不过这条路,好像不是去静幽轩的。
裴诠问:“刚刚叫的爹,是薛瀚?”
平安“嗯”了一声,又摇摇头,薛瀚也是她的爹,但她叫的又不是薛瀚。
想起裴诠看不到自己摇头,她犯懒没有解释,只补了一句:“不嗯。”
裴诠:“……”
他似乎笑了下,平安不确定,因为她也不太能看到他表情,但是她贴着他,所以,能感觉他后背心闷闷的动了一下。
裴诠又问:“想见皖南的养父母?”
平安贴着他耳朵,轻声说:“想。”
大家都说,今天回门见亲人,但还有一些亲人,没有见到。
忽的,裴诠步伐一顿,他道:“你看那儿呢。”
平安抬起头。
夜色朦胧,王府外书房外,张大壮跳了起来,挥挥手:“小妹!”
而张大壮身后,是张德福和周氏。
第48章
周氏和张德福是在临江仙,和张大壮见上的。
当时六目相对,张大壮就要蹿走,他没忘记除夕时候,平安说过张德福要砍自己。
不过李敬还在呢,他是个办事利落的,三言两语,就将宫内外发生的,以及可能发生的事,都说完了。
近一年前,裴诠让李敬去皖南调查,就清楚了张家的身份。
平安的养父母只要在京中,便可以随时拨动一个这看似散乱,实则一环套一环的局。
果然,听闻平安被拐,与一位郡主有关,张德福大喝一声:“岂有此理,郡主就可以想做啥做啥?”
张大壮也大喝一声:“她妹妹不是个好人,她也不是!”
周氏是习惯了,李敬被两副嗓门夹击,大脑震动片刻,才指示张大壮进宫。
巧合的是,张德福违令进京,怕被问罪,把丹书铁券背上了,省去核对身份的环节,直接让张皇后哑口无言,再无力保人。
此时,公案已断,天已经黑了。
周氏和张德福还在犹豫,要不要见平安,就被豫王府推了一把,被请进王府吃茶,便也终于放下心来见人。
第一次到这种大户人家做客,两人束手束脚,又想到等等能见平安,激动又担心。
这阵子情绪,在张大壮来豫王府时,稍微好一些,因为张大壮聊的宫里事,和平安有关。
得知张大壮骂了张皇后,张德福压低声音:“好,骂得好!”
周氏反而冷静:“平安如今是王妃,总还要和张皇后见面的,你没有骂太过吧?”
张大壮:“……没有没有。”也就一些屎尿屁俗话,那些骂祖宗十八代的没来得及呢。
虽然骂张皇后的祖宗,好像也是骂自己祖宗。
说到这,张大壮好奇:“那张皇后原来也和咱们同支?”
张德福:“她同支,也没用。当年你曾祖父起事前,原来是个猎户,后来拜把子兄弟……咳咳,那位给了选择。”
要么后世子孙只能从文,要么离开京城。
张家世代猎户,武技体格乃一流,非去读书死路一条,若无意外,第四代之前圣眷自会殆尽。
张家祖宗不愿委屈儿孙,毅然决然离开富贵乡,重当猎户。
“这个决定你想想就知道有多得罪人,张家一族本以为从此飞黄腾达了,啪的一下回皖南种地打猎,谁能忍?同你曾祖父闹了好久。”
“所以最后,你曾祖父只带走丹书铁券,留了一点盘缠,其他金银算散给家族兄弟,从此咱们就与他们互不往来。”
论起来,张皇后那一支和打天下的曾祖父,早就因利益纠葛,老死不相往来了。
谁能想到,到了如今,她还要借张家曾祖父的光,去庇护犯法的郡主。
张大壮只觉得自己骂得没错。
再说张家当年的亲戚,他冷笑:“生米恩,熟米仇!”
周氏突然感谢张家曾祖父的自知之明,后代果然各个脑子一根筋,没一个能读书的大喇叭文盲,还是平安好。
想到平安婚事有着落了,周氏对张大壮说:“小翠等你一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是张大壮前年定下的婚事,也是张大壮不敢写信给父母的缘故,这不,又催上了。
张大壮:“会回的,会回的。”
当兵和打猎当然不一样。
打猎有有趣的地方,是为了生存,但在燕山卫,张大壮学到很多在皖南学不到的,每天骑射,打擂,指挥小兵,校阅演练……
才半年,他就从一个大头兵,混到指挥佥事的位置,如鱼得水。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嘀咕,要不是他从皖南上京,还不知道这辈子有这样的路可以走。
周氏看张大壮敷衍,冷笑:“不用回了,小翠已经嫁人了。”
张大壮反而一喜:“好哇,不耽误人家姑娘!”
周氏也不想操心他,还是想平安来得好,她看看四周,小声问:“那豫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远远瞧过人,长得是很配平安的,对他的品性,却一无所知。
很快,她就知道问错人了,张大壮比她还一无所知,他挠挠脑袋:“不知道……”
他无法找到准确的词,形容豫王,突的想起什么,就说:“他对小妹挺好的。”
话音刚落,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三人连忙出去一瞧,张大壮跳了一下:“小妹!”
周氏定睛一瞧,月色下,一身玄色锦衣的男子,他面容沉冷,若光看这,哪能看出,他身上还背着女孩?
再看那女孩,她挽着妇人发髻,发上没有任何首饰,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却比任何首饰都珍贵漂亮。
许是刚睡醒,她定定地看着他们三人,眼底露出一点茫然。
张大壮又叫了声:“小妹,瞧瞧是谁啊?”
周氏笑了起来,而张德福“嗷”地哭了一声,抹起了眼泪。
平安声音轻轻:“……不是梦。”
她松开圈着裴诠的手,扭了扭,从裴诠后背溜下来。
裴诠掌心挽了一下,可她本来就轻,像一尾游鱼,倏地从指尖溜走。
他目光暗了暗。
平安朝周氏和张德福走去,周氏张德福也没再忍住,快步走了过来。
周氏捏捏平安的脸,又用手量肩膀,到处看看:“长高了,长高了好啊!”
张德福:“好!”
其实平安不止长高了,周氏陪平安经历了女儿家重要的几年,近了瞧,当然一眼瞧出还有一些变化。
平安以前面上那稚嫩的绒毛,消失了,皮肤如鸡蛋般光滑白皙,胸线也有明显起伏,轻柔好看的身段,多了点韵味。
真的嫁人了,周氏心中感慨万千。
唯独就是张德福哭得吵,叫周氏一瞪,他用袖子擤鼻涕,收敛了一下。
平安也在好好看他们,好一会儿,她唤道:“爹,娘。”
周氏、张德福:“诶!”
他们答应得爽快,虽然有点担心薛家那边,生父母知道了心里不高兴,但亲眼见平安,还是不一样的。
周氏光是想到还要回去,就已经开始不舍了。
裴诠踱步而来,张大壮作揖道:“参见王爷。”
张德福一惊,差点想跪下和见县太爷似的,被周氏拉了一下,两人就学张大壮的样式,也见了礼,虽然略显不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