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张大壮不一样,只想回去种地打猎,那是他们做了大半辈子的事,不想轻易更改。
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人如洪流,落到她眼里,变成碧波中的一股。
顺就顺,逆就逆,她从不强求。
裴诠的唇角渐渐绷紧,他不一样,他这一生,都在强求。
他收紧手指,捏捏平安柔软的脸颊,有点疯狂地想,如果平安能变成拇指大的小姑娘,就好了,他就把她揣在手里,揣在口袋里。
去哪里,就带到哪里,让她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
似乎察觉裴诠心思沉沉,平安想了想,说:“我会种地。”
裴诠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你会种地?”
平安:“嗯。”
一开始,平安被张家人收养后,她不说话,也不太动弹,直到农忙来了,包括张大壮,全家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
她蹲在田埂,看着秧苗一株一株,被整齐地插到田地。
她看得有点痴,周氏觉得好玩,就往她手里塞了点秧苗,把她拉下田埂,逗她玩:“来试试看。”
此时此刻,平安把手指圈起来,像是握着什么,用另一只手当土地使用,做了个插秧的动作。
平安:“这样。”
裴诠:“你在教我吗?”
平安看着他:“你会了吗?”
裴诠握了握平安的手腕,这么娇的手,怎么会种地的,他眉头微微一松,道:“会了。”
平安点点头,几分欣慰。
裴诠并不是没在书籍里看过播种事宜,却也没说什么,捏住她的手把玩。
情绪像是一缕烟,缓缓地散开了。午后阳光浓厚,空气中浮尘跳动,榻上,女孩窝在男子臂弯间,眼皮越来越重。
她困了。
裴诠观察她睡觉,看着看着,也觉出几分困意,迷糊地睡了去。
忽的,他感觉到心口被碰了下。
他睡觉向来警觉,忽的睁开眼睛,就看身旁的女孩,手指无意识地圈着,轻轻地,贴了下他的心口。
种下了点什么。
第52章
…
隔日早朝,议论的就是时隔五年,边疆瓦剌的异动。
这一仗不打也得打,朝中难得文武百官,没有任何分歧,此等解决宵小之徒,迟早得解决掉,以免后患无穷。
唯一的问题,竟与豫王和太子有关。
裴诠如今兼任户部侍郎,他身着绯红官袍,面冠如玉,站在文官为首的列队里,皂靴一迈出列。
万宣帝神情一顿,就看裴诠作揖,道:“臣欲前往前线,与将士共守疆域。”
朝臣面上难免惊讶。
豫王从前体弱,后来秋狩猎虎,证明他身体早已无恙,甚至武技不差,但战场不是儿戏,刀枪无眼,大盛皇子们向来不愿意往战场去。
他有此心,着实令人愈发敬佩。
见裴诠请战,一旁的太子心中猛地一跳。
前几天瓦剌异动的消息传到东宫,东宫幕僚建议太子请战,被太子骂了一顿,那可是战场,就算他龟缩后方,也可能丢命!
但豫王行动了,可见请战是对的,太子再惜命,也不能乖乖把机会让出去。
于是,太子赶紧出列,同样作揖:“父皇,这是圣祖为大盛打下的江山,儿臣也要去边疆!”
朝臣们与左右小声议论,每个人尽量掩住复杂的心情。
他们纷纷想起九年前,太子南下治水患,结果水患没治好,反而因为贪图享受,让沿途地方叫苦不迭,那次万宣帝险些就要废太子了。
也是有这个前情,再加上太子无承大统的子嗣的,众人把目光转向刚长成的豫王。
太子现在说要去打仗,但太子底子和万宣帝差不多,谁敢相信太子是真的去打仗的?
他若想沾点将士拼命的光,龟缩在后方也就罢了,就怕他瞎指挥,贻误战机。
万宣帝也明白太子的德行。
家国大事不能儿戏,万宣帝原是宗室子弟,既然继承大统,绝对不能丢了分毫土地,否则百年后,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老皇帝闭了下眼睛,道:“京中政务繁忙,太子不可擅自离京。豫王,你替朕去边疆看着。”
“务必打退瓦剌,守护河山。”
裴诠:“臣遵旨。”
朝臣们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只余太子脸色青紫,他身上,可没有什么重要政务!
朝廷要打仗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京中各处,瓦剌每几年,总要侵袭大盛,还好有元家守着边疆,二十年来还算太平。
当然,每一场仗都是要死人的。
禁卫军里,王啸道:“我堂兄就是五年前在边疆死了,当时元家军及时打退那群畜牲,但那畜生还是烧了咱们半座城!”
薛镐很不是滋味:“我若能去边疆,就好了。
另一边,京畿三卫虽然拱卫京城,以防万一,战时会提前抽调将士一同奔赴前线,如今兵部主事正在记名。
军士们挤在一起报名,张大壮一拳挥退一个,挤到最前面:“快把我名字记上!”
除了兵部和各军中反应比较大,公侯之家听了,却没有太多实感,京城离西北还有好长的距离。
直到听说豫王将率军前往,各家才惊叹。
关起门来说私房话,冯夫人难免担忧:“那么危险,王爷怎么就非得去,若出了什么事,平安怎么办?”
薛瀚道:“王爷洪福齐天,定不会有事的,再说,若是最坏的情况,有咱们家在呢,不会不管平安的。”
冯夫人松口气:“也是,我是心又乱了。”
…
豫王府中。
下朝后,消息比裴诠先一步传到府上,等裴诠回豫王府,彩芝伏锦几人,已经收拾起王爷的衣裳用品。
打仗总不是好事,种种最坏的可能,都会危及平安,彩芝心情沉重,一边在行囊里塞进一沓袜子。
突的,在一旁看着的平安,软和地叫了她一声:“彩芝。”
彩芝:“嗯?”
平安指指行囊:“袜子,是我的。”
彩芝回过神,赶紧在袜子里挑了挑,果然有一双不太一样,是平安的,而罗袜会混一起,是王爷常常把两拨衣服缠在一起,丢地上。
想到那个场景,彩芝不由脸色一红:“还好娘娘提醒。”
平安看着那双袜子,终于想起了什么,她顿顿地挪开目光。
哎呀,不能回想。
这一挪,就看到裴诠站在屋外,他似乎看了好一会儿,目光里,藏抑着一抹墨黑。
他进来,彩芝束手退出房间。
裴诠放下手中的一个长条盒子和一本书,他在平安身旁坐下,道:“和我一起去边疆。”
平安没有犹豫,说:“好。”
裴诠手指摩挲盒子边缘,等了一会儿,平安果然问:“在哪里?”
先答应了再问其他的,是一种无言的信任。
裴诠说:“离这里,骑马至少半个月。”急行所需时间更短,但如果要让平安一起,不能一直急行。
平安心内算了算,说:“比皖南远。”
她站了起来,却被裴诠握住手,他将她揽到怀里,气息微沉:“去哪儿。”
平安眨眨眼:“收拾。”出远门要收拾行李的。
裴诠却不太着急,他轻轻摸着平安后颈,这里有点头发的短绒毛,摸起来软乎乎的。
静了一会儿,裴诠说:“我要去打仗,你有什么要说的。”
平安扭扭身子,侧过身坐好了,她仔细且平静地看着裴诠。
在皖南时候,小孩子们经常玩打仗的游戏。
但她现在知道了,就像小孩子玩的拜堂,和大人的拜堂不一样,打仗也不是游戏,谁哭了,大家就丢下棍棒,一哄而散。
村口有个老汉没有一只手,听说,是打仗打没的。
平安握住裴诠的手指,玩了一下,她轻声说:“平平安安。”
裴诠反握住她的手:“这是你的要求吗?”
平安:“要求?”
裴诠:“就是不管如何,你都想让我平安回来。”
平安侧着脑袋,微微蹙起眉头。
她性子顿感而柔软,就像昨日,张德福和周氏要走,她不会强求,她对“要求”是没有过深的体会。
甚至,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要求,所以,她在思考。
这个第一次,会给自己吗,裴诠呼吸变得很轻,下一刻,就看平安终于张了张口:“是……吧?”
随着她的语调,裴诠的心就像被放飞的风筝,一下拔得很高,又一下被扯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