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难受。”程皎皎这会儿心头梗着一股气,她觉得自己也有些矫情了,但是没人懂她。
“那你……”
程皎皎深吸一口气:“我只不过想到了我母亲而已,我母亲是北方人,当初嫁给我父亲可能并不喜欢蜀州的风土,才会给我起麦麦这个名字,并非是抱怨途中饭菜不好。”
严炔没想到她心里的想法竟然是这般。
麦麦。
他无声地念了念这两字,声音也柔和了下去:“麦田稻米、五谷丰登。你母亲希望你一生衣食无忧,能为天下百姓带来福气。虽的确可能是思念家乡,但更多也是对女儿的祝福。”
程皎皎眼眸微动,心中忽然微微动容。
“谢陛下宽慰……”
“朕说的是心里话。”
两人再度沉默片刻。
“如何,现在可想吃点心了?”
程皎皎没想到他还会问这话,噗嗤一声在马车上又笑了出来,接着掀开帘子,朝严炔伸了手过去。
“又哭又笑,不成体统。”严炔语气无奈,动作倒是温柔,程皎皎接过那点心时心情已经大好,甚至还朝严炔吐了下舌头。
接着瞬间关上了车窗,严炔在外怔愣片刻,回过神时也勾了勾唇。
“陛下快回前头去吧!不成体统!”
严炔无奈地摇了摇头。
“驾——”
两腿用力,骏马快速朝着前头跑去,两侧士兵皆昂首挺胸,目送陛下远去。
……
这一路走得都是官道,官道上的驿站其实有很多,但同时能接纳这么多人的也没几个,终于在行至十日之后,众人到了一个山脚下的官驿,这处适合安营扎寨,也能提供多一点的吃食和热水。
严炔下令在此处休整一日。
程皎皎做了十日的马车,早就有点受不住了,下车活动活动身体是其一,其二是她真的太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了。
其余女眷其实皆是如此。
好在这官驿是真的大,所有贵人都分到了厢房,程皎皎的还在里头,十分安静。
她脚步略急,实在是……半分也等不了,十日都在赶路,作为女子还有一个难言之隐便是净手极其不便,程皎皎觉得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是会如此的。
进了屋,众人的神经才彻底松了下来。
“这屋子不错!虽不算宽敞,但是很干净。”金果说道。
程皎皎点头,这一路都是艳阳高照,离了晋阳那苦寒之地,天气越发暖和起来,这斗篷已是穿不住了,外头的夹袄现在也只想脱了。
不,她想从里到外现在全部换掉。
“去问问热水什么时候能送来。”程皎皎忍不住道。
金果连忙应下:“奴婢这就去。”
这官驿的动作倒是也快,饭菜和热水是一起送来的,程皎皎却是顾不得那饭菜,让金果和银果先服侍自己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待出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才总算感觉舒服了一些。
美人出浴,美的不可方物。
她长发未干,金果在后面慢慢帮她绞着,面容不施半点儿粉黛,却因为热气氤氲粉嘟嘟的。
银果瞧见都不禁感叹一句:“郡主可真美,三年前郡主及笄就名动五州,可如今郡主长开了,竟比少女时期还要好看呢。若是咱们回蜀州了,说不定很多人还要上门求亲。”
程皎皎原本在安安静静吃着饭,但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微微一愣,放下了碗筷:“银果,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此番回蜀州,不可能再嫁旁人。”
金果银果俱是一愣,银果忙道:“郡主,婢并非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意,并没有责怪你,只是这样的话之后还是注意一些。待回蜀州,我打算开一间药铺,当是不负师傅当年的救命之恩和言传身教。”
银果忙道:“郡主一定能做好!”
银果是一时口快,但金果却慢悠悠上前:“郡主,奴婢也有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你们俩与我都是从小长大的情分,有什么不能直说,说吧。”
金果吸了口气,“郡主虽两次出嫁,但第一次,是王爷指婚,如今虽证明当初王爷眼光不错,但只能说是造化弄人,郡主出嫁也仅有十五,在怀州也受了些委屈,奴婢晓得您和当初的驸马爷一直未曾圆房,后来又嫁给前宁王提心吊胆,更是给那厮当了几年的遮羞布,如今还是完璧之身。奴婢只是觉得……
程皎皎哭笑不得:“你原要与我说这事?”
“婢的意思是,郡主两次出嫁其实都是身不由己,如今眼瞧着是要熬出头了,郡主大可不必用过去的事情来束缚自己,就像当初,贺垣花言巧语哄骗您嫁过去,但出嫁之时非要拟个妹妹的名头,如今看来当真是虚伪至极!他可以用偷梁换柱,郡主也大可不必承认这段过往!”
程皎皎听懂了贴身婢女的真心话,摆手道:“我懂你们的意思了,你们以为我不愿再嫁是因为过去的事。其实非也,在外这几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也看见了很多依附夫君的女子,也瞧见了很多独立勇敢的女子,我觉得前者太累,如果可以,我想试试看做后者的滋味如何。”
金果和银果愣住。
“所以,我不嫁人,不是因为任何人。就是单纯的,我想。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也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如此说,你们能明白了吗?”
金果和银果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慢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懂了。”
程皎皎笑道,继续说道:“那日我在宫中说要开药铺和绣庄赚钱并非假话,我是真想回蜀州好生大展拳脚一番,若能攒下一笔丰厚的酬劳,便不会只靠着父王,如今我们身份不同了,银钱上总不如之前那般自在,待我真的成了富婆,再养上几个小白脸~你们是不是就不会这般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了?”
诚然,程皎皎这后半段话是开玩笑般,但金果和银果却渐渐弯起了眼眸,然后慢慢就笑了起来,笑得还越来越大声,程皎皎亦是,三人笑成一团,好不快活。
银果性子更活泼:“若真有那日,我要来给郡主把关,且不会叫那些歪瓜裂枣来污了郡主的眼。”
程皎皎也乐不可支,一扫多日来赶路的疲惫,擦了擦眼周的泪花:“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如今的眼光,能给我选个什么妙人来~”
……
严炔一路领军,丝毫没有摆过帝王的架子,一如他带军作战之时一般,与士兵们同吃同睡,令人敬佩。
除了时不时送往后头的几盒子点心,没有半点儿有违军规之举。
直到今日入住官驿,严炔才召见群臣,又恢复了在晋阳行宫的帝王姿态,一头扎进政事里两三个时辰,直到长贵悄无声息地进来。
彭壶众人看眼天色,这才意识到了时辰:“陛下一路劳累,今日又辛苦半日,政事明日再议不迟,陛下且先用膳歇息吧,臣子们告退。”
严炔并未阻拦,点了点头。
长贵这才上前,着人备膳。
一连数日都是简餐干粮,今日的饭菜自然做的精细一些,严炔用着,也自然而然问了家人那边。
长贵:“陛下放心吧,太后和公主都用过膳了,这会儿估摸着都歇下了,这些日子车马劳顿,驿站准备的也还算用心。”
严炔点头。
但片刻后又抬头看向他。
长贵愣了愣,眨眨眼才反应过来:“郡、郡主那边也送了,只是听说郡主晚些时候还和程远将军在院子里转着消了消食。”
严炔这才收回眼神,看似无意地继续吃了起来。
但又过片刻,还是放下了筷子,纳闷道:“她不累吗?还要去转。”
长贵:“……?”
严炔想了想,起身道:“朕也去消消食。”
长贵回过神,赶紧跟上。
偌大的院子就这么大,几间厢房一眼就能望到底,严炔在院中踱步,状若无意地朝着最角落的那棵柿子树走了过去,在树下站立着抬头瞧。
冬日里,这柿子树上也结了果,瞧着红彤彤的,很是好看,只是这一带无雪,衬不出雪中红柿的美景。长贵也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瞧,他心中还十分纳闷,陛下怎么忽然要看柿子,但他个子没有严炔高,自是瞧不见从某些角度看过去,那一双眼分明落在最里头厢房的那窗上。
亥时的更声传来,天色已晚,严炔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预备转身回去,可经过驿站的灶房,忽然就听见了两个守夜的小丫鬟在那边窃窃私语。
“诶,你说今日郡主说的养男宠之事,是不是真的呀?”
第26章 刺客
长贵跟在严炔后面, 听到这两字的时候不禁睁大了眼,男宠……
小郡主这是什么情况……
他抬眸悄悄看了眼陛下, 果然,陛下的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长贵大气不敢出,接着便听到严炔道:“去问问。”
“诶!”长贵猜也能猜到这结果,立马就去了,没多会儿, 长贵带着人就到了陛下的面前。
两个小丫头私下嚼舌根被陛下抓住,正是担惊受怕的模样,长贵见状,语气专程还放温和了些:“实话实说就行, 陛下不会怪罪。”
听了这话,两人才放心几分, 将白日无意听见的对话一字不落和严炔说了。
当然, 两人只听到了后半段, 也就是程皎皎打算回蜀州置办铺子和产业开始, 银果所说前头的话, 并未落入旁人的耳朵里。
严炔听完之后, 沉默了好一会儿。
两个小丫鬟和长贵均是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 严炔才语气淡淡道:“知道了, 退下吧。”
“是……”两人如获大赦,赶忙离去。
严炔也抬脚就走,回了自己房间。
回屋后, 长贵小心翼翼道:“陛下……这个或许是个玩笑话吧,陛下还是别放在心上。”
严炔忽然抬头, 犀利的眼神盯住他:“朕放心上了?”
“没有没有!”长贵立马改口:“是奴才胡说八道了。”
严炔心中烦闷,挥手让他退下,心中却又不可避免想到那日严喆所说——
程皎皎即便只是庶人,排队求娶的人可能也会将门槛给踏烂。
长贵麻溜退下,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严炔忽然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到遂阳?”
长贵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按照现在脚程……预计也就是半个月左右的事情。”
严炔垂眸,半晌后嗯了一声。
长贵仔细琢磨了一下,遂阳,队伍行至遂阳这里,小王爷他们应该就要继续南下回蜀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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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皎皎昨晚睡了个好觉,精神焕发。
一早,大军要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