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炔心里也憋了团火, 她的动作倒是快, 简直可以说是迫不及待了!
虽然早就知道她要回蜀州, 却不料这般急切是要先一步去柳城。
齐宇。
方才程皎皎不过只说了一遍的名字, 现在倒是如同一根鱼刺一样梗在他心口。
严炔承认, 这次重逢。她变了许多, 也或许是自己从前就不了解她。一想到这三年多里她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事情全都与他无关, 严炔便如鲠在喉, 说不上哪里不痛快, 也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他不能放她走。
没错。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严炔脑中一闪而过。
刺客主谋还没有查清楚,张荃还定在遂阳等她,无论是出于这一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严炔心中那个“留下她”的念头已经越发膨胀,简直要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那日她中蛊, 若非他还存了一丝心软,她早就是他的人,看她怎么离开!这丝一直被他压抑的邪恶念头现在也犹如笼中困兽,叫嚣着要奔跑出来。
他大步走至驿站外,刚预唤人,便瞧见不远处太后和程皎皎的身影。
严炔眉眼忽而一凛。
放慢了脚步。
潘太后满脸含笑,甚至还拉着程皎皎的手说着话:“此行回去一定待本宫向你父王问好,一直听闻蜀州好风景,只可惜本宫身子不佳,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去看看。”
程皎皎垂着眼,态度挑不出一丝错来:“太后定会康泰无虞,长命百岁。”
潘太后笑了笑:“借你吉言了。”
说完,潘太后的余光便瞅见了缓步而来的严炔,她唇边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但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却是坚定的:“子淮,郡主今日就要动身了,你务必要派足士兵保证她的安全。”
严炔的眼神在她母亲的面庞上停留了片刻,没应,而后掠过去,直直停在程皎皎的身上。
潘太后脸色微微一变。
程皎皎自然也察觉到了那双犀利的眼神,她犹豫片刻,上前行了个礼:“多谢陛下。”
一声道谢,算是替他应了方才太后的嘱咐。
严炔的唇角崩地极紧,心口也开始有些锥痛了。
“非走不可?”
他说出了一句令潘太后脸色大变的话,甚至没有避讳旁人。
“子淮!”
潘太后厉声呵斥,程皎皎心中也是一惊。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
不远处,一哨兵快步前来:“陛下,太后!老将军将至!”
潘太后立马问道:“父亲何在?”
“半日脚程,属下先来汇报。”
潘太后立刻看向严炔:“子淮,你祖父将至!”语气五分严厉五分急切,严炔紧绷的脸色终于松缓几分,只是袖中的拳头从方才开始便紧握着。
此番回秦城,严老爷子并未同行,而是与几个旧部彻底在晋阳巡视过后方缓动身,这一点,在出发之前就定了下来。
严炔路上几番耽误,竟然在此处和祖父碰了头。
理智告诉严炔,当下他应立刻集结人马,亲自带队相迎祖父,而后清点将领,不分昼夜朝秦城赶去。
宁州破后,怀州还有一堆的事情要等着他处理,秦城群龙无首,也定是等不及了。
然,这些是他应该做的事,同她无关。若她愿意,严炔有一百种法子将人带在身边,可她不愿。
她一心要与自己在此处分道扬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严喆严莹还有卫梓瑶都在朝这边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驿站外的林中只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风声,所有人即便心中惊疑声不断,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半分。
总算,陛下终于开口,朝后吼了一句:“陈晟!”
陈晟立刻上前单膝下跪。
“传朕令,遣五百精兵护送郡主至蜀州,若有任何不测,唯你是问!”
陛下动了怒。
但凡是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这一点,陈晟立刻接令,毕恭毕敬:“是!”
严炔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身影,忽然大步转身离去。
一阵风吹过,程皎皎觉着心口有些古怪,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
陈晟亲自护送郡主,这消息一传开,不免引来一小波议论非非。
卫梓瑶已经麻了,甚至连程皎皎离开这样的事情都无法让她高兴起来,而严莹忽然开口求严喆带她一道南下去蜀州玩几日。
严喆忍无可忍,将自己的亲妹痛斥一顿,这次连潘太后也看不下去,不轻不重说了几句严莹。
严莹气得跺脚,转身离开。
程远和陈晟加起来总共快八百精兵,护送程皎皎当不成问题,自马车浩浩荡荡离去后,严炔便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政事之中。
下午,他集结小队人马迎回祖父,自此,怀北大军在驿站再停留最后一晚。
明日便要快马加鞭前往秦城。
……
程皎皎一路南下,心情却无预料之中那般畅快。天气依然很好,她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撑着下巴看望外头,金果银果十分雀跃的心情也勾不起她的兴趣。
这是怎么了?
想到陈晟还在外头,程皎皎忽然撩开了马车侧帘:“陈将军。”
自从上次程皎皎替陈晟解毒之后,两人关系早就不似从前,加之陈晟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瞧出了几分陛下的态度,对待程皎皎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郡主有何吩咐?”
程皎皎微笑道:“只是想问问我们是否先去柳城?”
陈晟:“自然,郡主不是要先去柳城寻故人,陛下先前就吩咐过。”
程皎皎松了口气,又问:“那可会经过遂阳?”
她心里清楚的很,张荃那个老东西没接到她,但肯定会在遂阳等她。若那个老东西跟着,她去柳城便没那么自在……
陈晟瞬间就明白了程皎皎的意思,摇头:“郡主若直奔蜀州,必会经过遂阳,可如今要转道先去柳城,便可以绕路。”
“那便绕路!”程皎皎毫不犹豫。
陈晟笑了笑:“遵令。”
说完之后他犹豫片刻,又道:“其实即便郡主不说,属下可能也会带着郡主绕路。”
程皎皎并不奇怪:“陛下不希望我与张荃一道,是吗?是因为你们瞧出了张荃狼子野心?”
陈晟怔住了。
“非也……”
张荃狼子野心?
陈晟笑了:“郡主,这等言语在张荃抵达官驿当天便有文臣谏言,可惜被陛下狠狠讽刺了一顿。”
程皎皎怔愣:“讽刺?他讽刺什么?”
陈晟道:“陛下说,张荃手无缚鸡之力,府兵不过百余歪瓜裂枣,若这样的人马前来都是狼子野心,叫这些文臣也不必跟着他了,出门招几个农夫就可以揭竿起义,当下那群文臣的脸色便精彩纷呈,纷纷跪下告罪。”
程皎皎回过神,扑哧笑了出来。
程远眼中也弥上笑意:“陛下看人很准。”
陈晟:“所以说,陛下赶走张荃先去遂阳,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而是……”他忽看了眼程皎皎的脸色,有些不敢继续说了。
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程皎皎听懂了。
潘太后妇人之见,那些文臣也不懂他,严炔的确当地起北方霸主的名头,莫说一个小小的张荃,即便是蜀州,他也未必真的看在眼里。
他赶人,就真的只是因为她说讨厌罢了。
……
自严老爷子与大军汇合之后,严炔便与祖父进行了长谈。
严老爷子稍晚一步离开晋阳绝不是多此一举,严炔当初攻克宁州,只用了短短小半年,那半年,前宁州已然是千疮百孔,山匪和起义军也是数不胜数,更不必提可能还有外族异心之人。
怀北帝一走,这些隐在各处角落的人可能都会冒头。
严老爷子就是斩断他们的最后一柄利剑,也是严炔在这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听到祖父说这十日歼灭军团五六个,严炔长长舒了一口气:“孙儿后怕,幸而有祖父还在。”
严济十分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含笑道:“祖父能为你做些事,子淮不必这般言重。
只不过,我想怀北如今三州并立,且不论从前的诸侯将军,就是大小官吏几百人的去向和安顿也是一件难事,如何能做到让人心服口服,子淮近日可是头疼不已吧?”
严炔苦笑:“正想请教祖父。”
“此事不急,你虽已称霸北方,但还未在秦城登基,于许多人而言甚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此次回去,只需大刀阔斧一番,定能收拢人心,只要重兵在握,那些地方小吏自会巴巴朝见天子,子淮到时候再从中斡旋,定出最合理的方案便是。”
严炔神色阵重:“祖父所言极是。”
严老爷子又道:“此番我快到时,还听闻军中混入了刺客,可还要紧?”
严炔眸光微动:“孙儿无碍,这些刺客虽然混迹在蜀州带队的人中,但应该不是程家之意,具体背后是谁孙儿还在查。”
严老爷子颔首:“我与程福打过交道,他并非是两面三刀的做派,应不是他,但背后定有歹人,不可放过。”
严炔自然应是。
祖孙两人在官驿长谈,等结束后天色又暗了下来,严炔送祖父回了房间后又传令下去明日一早便动身回秦城,忙了整整一日之后他才稍作歇息,回房用膳。
长贵在旁侍奉,时不时打量一眼陛下的脸色。
从晌午开始,陛下一直就是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
和老祖宗在一起的时候倒罢了,但单独一个人时,长贵能明显感受到陛下所传出那种不悦、甚至是风雨欲来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