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温淮知强忍剧痛,咬牙撕下半截锦缎衣带,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将衣带缠绕在腹部伤口处,勉强止住了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黑衣人掀开厚重的车帘,只见温淮知面如纸白,倒在马车柔软的狐裘毯上。
“公子,公子。”黑衣人连唤数声,见温淮知微微点头回应后,立刻从怀中倒了一枚止血丸给他吞下,而后重新给他包扎伤口。
“辛苦了,公子。前面不能停下,否则很容易被追上。为了逼真一些,也只能真的刺伤您了。”黑衣人解释道。
“我理解,多谢。”
黑衣人将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一旁:“公子,您先休息片刻,然后换上这身衣裳。我去外面布置一下。”
“好。”
片刻后,黑衣人在车外问道:"公子,如何?"
“好了。”温淮知缓缓下了马车,将原先沾满鲜血的衣裳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接过衣裳,迅速来到远处一具尸身旁。那具尸身面目全非,只能依稀辨认出唇形和眼睛与温淮知有几分相似。
他小心地为尸身换上血衣,做最后的布置。
“公子,前路漫漫,接下来还要策马赶路几日,若是公子感到不适,只需一声令下,小人定会立即停下歇息。”黑衣人扶着温淮知,将其扶上马背,随后翻身上马。
一日半夜,温淮知见黑衣人沉沉睡去,才悄然离开马车,步入深山。
由于伤口未愈,他的步履比往日迟缓许多。
走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忽见前方巨石上端坐一人,正是那黑衣人。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怎么不和小的说一声?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的可不好交差呀。”黑衣人笑容诡异,与平日判若两人。
“早闻公子聪慧过人,小的愚昧,还望公子指点一二,公子是怎么知晓此事不对劲的?”黑衣人再次抽出小匕首,在手中把玩,刀光闪烁,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方向并非原先计划,原定路上应有诸多石碑,可我们一路行来,一个也未曾见过。”
更何况,若真知有刺腹之事,此人定会备好药材。
可这些时日,除了初时一颗止血丸外,温淮知寻药之请屡屡被拒,只能说此人分明是要延缓伤口恢复。
“啧啧,不愧是新官上任就赫赫有名的温公子。”黑衣人忍不住拍手鼓掌。
“你不是殿下的人。”温淮知说道。
黑衣人笑意更甚,反驳道:“我是殿下的人,可我也是陛下的人。”
“为了一己私心便如此么?”温淮知神色黯然,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黑衣人站起身来,好似毒蛇吐信:"哎呀,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是不敢猜测圣上的心思,只管执行就是。圣上交代如若配合,可以留您一命,您看是自己乖乖跟我走呢,还是?"
“他不配做中原的皇。”
男子身姿挺拔,声音铿锵有力,纵然知道要面对的是死亡,可内心依旧毫不畏惧。
向来知法守礼的他,此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温淮知已经不再称呼时言玉为陛下。
昔日那个被他视为榜样的太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暴君,将天下百姓的性命视若草芥。
“放肆!刁民!你以为你是谁?胆敢侮辱圣上!不要以为中了个名号就可以目中无人。罢了,下阴曹地府去吧!”
黑衣男子移动迅速,朝着温淮知扑来。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温淮知胸膛的刹那,一道白影闪过。
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心口被人狠狠刺穿。
不知何时出现在黑衣人背后的离酥,手腕一转,动作干净利落地将匕首上挑抽出,竟直接将对方的口口掏了出来。
鲜血如泉涌出,黑衣人面目狰狞,痛不欲生地倒地而亡。
月色洒落在离酥的手上,他神色淡然,仿佛方才的杀戮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闲事。
只见他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方丝巾,慢慢地擦拭着沾血的匕首。
“我说过,不要信她。”
离酥轻笑一声,目光带着几分玩味,像是在赌局中获胜的人一样。
离酥静静凝视着温淮知,眼中满是期待,他想看看这个向来沉稳的少年,此刻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是愤怒?是伤心?还是绝望?
可温淮知并未像他猜测的一样。
“错的不是她。”
“有区别么?”离酥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你觉得被株连九族的那些人说这句话会被释放么?”
温淮知并未争辩,而是朝离酥深深一揖:“多谢公子相助。”
“有什么好谢的?我也是奉命来杀你的。”离酥说道。
“......”
"哈哈哈哈哈,真有趣,可惜了。"离酥突然大笑起来:“沈复那恶心的玩意应该还没有想到你会是少阁主吧?”
他的笑声中带着几分讽刺,似是在嘲笑命运的荒诞。
“我…...”温淮知刚要开口,却被离酥打断。
“不要着急否定,很多事并非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离酥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阁主当年所遭受的,并不比你少。她不愿同你说这些,我自然也不会多嘴。总之,她这些年里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你,哪怕当时已经被明确告知你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动。
离酥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呀,那玩意这么看中少阁主呢,竟然请了这么多的杀手。以他的身份,这么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啧啧,难怪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离酥拿出药瓶给温淮知:“里面都是药,你自己涂,然后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去去就回。”说罢,他转身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迈步而去。
片刻之后,离酥归来,月光下可见他袖口沾染了些许暗红。
他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儿温顺地跟在他身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还要回去吗?”离酥问道。
温淮知沉默片刻,随即微微颔首。
离酥眉头微皱:“你就不怕他再派其他人?"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温淮知缓缓道:"不会的。相反,他会给我写一封信向我坦白。但是,我不信他。正因为不信,才更应该要留下。"
他深知此次练兵的重要性,必须亲自监督,以防时言玉暗中使绊子。
数日后,一行人抵达坡镇,温淮知调养几日,便开始着手计划商议事宜。
坡镇因天灾和边关战乱,流民如潮,一些商人见状,召集流民给予饭食,并训练一些愿意上战场的小队伍。
温淮知除了与当地商人商议,闲暇之余也会亲自施粥。
除此之外,还会发布公告,诚招自愿入伍之人,承诺提供住宿和饭食,不仅供士兵本人,更及其亲眷。
夜间,温淮知命人在附近生起炭火,为无家可归者驱寒。
他还设立了一处简易医馆,虽不能起死回生,但治疗些许小病却也足够。
第六十七章
◎人心难聚,易生散乱◎
数月后,温淮知召集众人于一处宽敞的厅堂,一同处理此事的帮手们面面相觑,心中疑虑重重。
这些老成持重之人难以理解,为何这位年轻郎君要如此费尽心思去做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们私下议论纷纷,认为直接与商人议事便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更有甚者担忧,如此免费提供种种便利,势必会削减原本用于练兵的预算。
温淮知察觉到同行之人对他的不满,却并未动怒。
“诸位,请听淮知一言。”
温淮知轻抚袖袍,徐徐道来:"淮知私以为,得民心者得天下。诚然,与当地商人直接购买军团乃最为简便快捷之法。然则,如此一来,我等与未来将士之间,仅存买卖关系。平日里他们对我等的恭敬,不过源于主奴之别。一旦临阵,人心难聚,易生散乱。看似捷径,实则暗藏祸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继续说道:“这些流民虽然颠沛流离,但心地纯良,未曾自相残杀。我想诸位来此的初衷,皆是为了天下苍生。想必诸位也知道,大事,往往由小事积累而成。”
温淮知站在主位,身旁是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他深知这几位老臣虽为时言玉麾下,却仍怀有济世救国之志,否则也不会冒死来到此处。
三位老臣闻言,不禁连连点头,他们意识到自己确实太过急于求成,忽略了这一重要细节。
同时,他们也对温淮知刮目相看。
起初他们以为像温淮知这般年轻气盛之人,必定受不得长者教诲。
就好比当今圣上,突然性情大变,稍有谏言,便可能雷霆大怒,久而久之,他们也只敢私下里低声抱怨两句。
然而,温淮知得知此事后,不仅没有动怒,更未如他们一般在背后议论纷纷。
相反,他直接召集众人共同商议,阐明己见,如此一来,众人既知其用意,内部矛盾也随之化解。
“诸位放心,淮知绝不会耽误大局。其他事宜,淮知会利用休息时间完成。至于银两一事,淮知也会另想办法填补。”温淮知向众人行了一礼。
众人见状,无不为之动容,纷纷起身回礼,异口同声道:“温公子何出此言,我等定与公子同心同德!”
“多谢诸位!淮知年少阅历浅,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不吝赐教。淮知感激不尽!”话音刚落,他便再次向众人深深一揖,姿态恭敬,令人心生敬佩。
日复一日,温淮知不曾懈怠,每日与老臣们商议完毕,他不顾疲惫,未及歇息便匆匆奔赴施粥之处。
深夜,他的身影在昏暗中穿梭,当医者疲惫休息时,他便亲自替难民们抓药。
这片饱受战乱蹂躏的土地,不知何时迎来了一位玉面心善的"仙人"。
他亲手点燃炭火,驱散寒意。
难民们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仿佛有了这位"仙人"的存在,这片曾经如同地狱般的土地开始焕发生机。
两月光阴如水流逝。这日,温淮知独坐房中,窗外梅花暗香浮动,忽闻门外脚步声响。
"大人,京城来信。"小厮恭敬地递上一封书信。
温淮知微微一怔,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