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将军,便是苏倦飞。
因他生母是南照苗医,生父又曾是神威将军麾下将领,其不仅通兵事更精通南照语言,所以派他前往南照求取圣药。
男人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明显数夜未眠,他启开封漆,快速将信展开,手指摩挲纸页发出沙沙声响。
东宫内侍悄悄往床榻看了一眼。
那里一片安静,只隐约得见一个幼小稚弱的身子,苍白的小手不知何时被人放入了一个锦囊。
手指颜色惨白,愈发显得那锦囊鲜红滴血,其上金线所绣纹路璀璨流华,栩栩如生,是难得一见的工艺品。
这锦囊正是陛下送给太子的生辰礼物。
太子刚学会说话的那会儿,天天哭着闹着要找母妃,陛下为哄殿下开心,便送来了这个锦囊。
锦囊里面,加入一些香料做成了香囊,散发出淡淡的桃花香气。
陛下告诉太子,这是母妃的味道。
小太子深信不疑,每晚都会握着香囊,闻着里面的桃花香气入睡。
“陛下……?”
烛光摇曳,映照出皇帝紧锁的眉头和阴沉的面容。
他捏着信纸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随着字迹映入眼帘,谢不归呼吸变得急促,黑眸中闪过一丝不可遏制的怒火。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手中的信纸被他狠狠地揉成一团。
那团信纸如同被抛弃的废物,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周围的侍从们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项微与不惧帝王怒火,捡起那皱巴巴的信纸,耐心展开,一目十行看完。
信上说,苏倦飞带去的使臣团甫一踏入南照境内,便遭到了暗杀。
随从兵士,无一生还。
金银珠宝,劫掠一空。
只有苏倦飞一人死里逃生。
“看来南照不会同意与我们做交易了。”项微与淡淡道。
一旁被召来议事的公孙羽闻言,横眉倒竖,满脸通红,碍于太子伤重,不得不压抑着激动愤怒,低声道:
“陛下,太子乃国之基石,安危关乎国运。今太子病重,唯有圣药可救,然圣药为南照所据,我等便以宝物相求,奈何南蛮子竟敢如此挑衅,实在不把大魏放在眼里!两年前,他们害我官员,百姓至今怀恨,今竟不愿交换圣药,杀人夺宝,此乃对大魏之辱,亦是对太子性命之轻!”
公孙羽满脸决然:“俗话说先礼后兵,我等别无选择,为救太子,为保国威,唯有发兵攻打南照,夺取圣药。这不仅是稳固民心,亦是为大魏之未来啊陛下!”
另有一道男声响起:“夏侯总督的死,颇有蹊跷,难保不是第三方假扮成南照之人,刺杀总督,意图破坏两国和平。”
刑部侍郎魏观提出反对意见,“苏小将军求药不成,使团身死,说不定也是一场阴谋!”
公孙羽斜他一眼:“两年前,魏侍郎身在邺城,却敢为南照人作保?难不成侍郎有那千里眼,能看到那千里之外的事物?”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魏观不欲理会公孙羽的嘲讽,朝着皇帝一拜,“陛下。太子乃国之根本,圣药关乎其命。然,兵者凶器也,一动则民受其害,百姓何辜?琴心之路即将修成,此时发兵,功亏一篑。再者,若战事起,北凉或乘虚而入,大魏危矣。眼下当思和平之策,解此困局,保民安国,此乃吾等之责,亦是对太子与万民之诺。”
“魏侍郎此言差矣!琴心之路再重,重得过民心所向,社稷安稳?眼下困局,唯有攻占南照,一法可解!至于北凉,和亲公主已至邺城,大有修好之意,又有何惧?”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谁都说服不了谁。
谢不归微微合眼,长睫在鼻梁侧投落深浓的阴影,他始终没有表明态度,待殿内渐渐安静,只余香炉烟雾缭绕,男人方淡淡问了一句。
“太子还有几天。”
所有人的心中都无比清楚,这场战争最终能否发动,取决于这位说一不二的帝国之主的意志。
“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内拿不到圣药,”项微与呼吸平缓,一字一句,
“太子殿下,必死无疑。”
-
自打那日悠然说要送她礼物后,芊芊就再没见过这个雪团子。
也不知为何,连续几晚都梦到她。
玉雪可爱的小团子,紧紧扒拉着大人的腿,怯怯躲在后边,眼巴巴瞧着她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实在招人怜爱。
芊芊每天醒来都盼着能见到这个孩子。
也不知道她要送自己什么礼物?蝴蝶,还是点心?
她可是连唱什么歌都想好了呢,私底下还偷偷练习了几遍。
只是这几日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连那一摆驾行宫,必来骚扰她的谢不归都没露半个人影,匆匆回宫去了。
至于是什么事,芊芊并不知晓。
一直没见到小雪团子,和对方的礼物,芊芊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到了离京这一天,她起了个大早,窗外暖风阵阵,阳光明媚,竟是个大晴日。
内侍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男人白衣金冠,逆光而来,却不进来,而是立在门槛那仔细将她打量着,光线勾勒着他高大挺拔的轮廓。
芊芊蜷曲的长睫一颤,知道这一刻,是真正的诀别了。
“臣女手艺不好,就不给陛下沏茶了,”她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谢不归明显也不是来喝茶的。
他说:“不想见悠然吗。”
芊芊心中一动,不过很快就垂下了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见了。”
不见,亦不念。
谢不归呼吸愈发轻了,站在那将她淡淡地望着,知道她一向是整洁有序的,此刻也是如此,女子脸庞白皙,山眉水眼,未盘髻,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用发带束起,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微眯着眼,眼下卧蚕弯出流畅的弧度,身后是细心整理的行囊,无一不透出她归家的决心。
窗外照进来的日光是暖的,这一刻,他却觉得身上发寒。
“马车已在宫外备好,王女请。”一名宫娥恭敬地说。
芊芊点头,拿起包袱便走了出去,男人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他们走了一段路。
身旁人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不曾开口,都不像他了,忽然,芊芊停下脚步。
“陛下。”
他垂眸看她的发,她头发不是纯黑,阳光晒着的时候会泛出点深棕颜色,“嗯。”
“我听悠然说,你待她很好,她很喜欢你这个父皇,”
隐隐感觉男人气压有些低,芊芊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她掐住掌心,终于是说了心里话,“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离开你们,抛下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但我必须去做一些事情,一些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悠然……是个很好的孩子。你把她教得很好。有礼貌,有爱心,也很……讨人喜欢,”芊芊笑着,“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受伤,被人欺负。”
他莫名一顿,“嗯。”
“最是无情帝王家,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地给予她全部的爱。”
“嗯。”
“还有,当心屠晓菁。”芊芊皱了下眉,压低了声音说,“若你愿意,便从世家之中选一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后。既能辅佐你,又不介意悠然的出身。”
“但北凉的公主,并不适合成为皇后。”她忽而轻笑,“罢了我说这么多做什么……这些事你比我拎得清。”
这一次他没有应下。
所思在远道,忧伤以终老。
芊芊心中莫名闪出这么一句诗来,行过最后一段路,看着那敞开的宫门,阳光洒在路面上,金光点点,就在即将跨出宫门的一瞬,后颈忽然一凉。
这两年的训练已经让她对危机有了极强的感知力。
立刻侧身一避。
“你?!”她没想到谢不归会突然攻击她,瞳孔骤然紧缩,在他逼近时险险转身,一记迅猛的扫腿直逼他的下盘。
他身如鬼魅,避开了攻击,同时一记重拳直击她的肩头。
芊芊侧身躲过,反手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他不退反进,一记肘击迎上,他们的身体在空中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芊芊手握成拳直击他的面门。他迅速侧头躲过,同时一记低扫腿试图击倒她。
她轻盈地跃起,避开了这一击,但他的动作总是快她一步,一记上勾拳紧随其后。
在空中,她无法完全避开,被击中了下巴,身体微微后仰。
他抓住机会,迅速上前,一记擒拿手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试图挣脱,男人强悍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
芊芊愈发觉得古怪,“你到底想干什么?”挣扎着,却反而被他抓得更紧,在她的皮肤上勒出红痕。
惊羽卫就在一旁默默看着。
明明他可以让这些人来抓她,却偏要自己来亲身上阵?
谢不归黑眸中闪过一丝情绪,快得难以捕捉,他低声说:
“我不能让你走。”
紧接着,她感到手腕一重,“咔哒”一声,低头,她看到两个半圆形的环,通过铰链连接在一起,正紧紧锁住她的手腕。
镣铐,还是纯金的。
大概是他这样的手段多太多了,她已不再愤怒,额头渗出细汗,冷冷地盯着他,就连质问都懒得质问一句了。
谁知谢不归突然上前,揽住她的肩背,将她抱向他宽阔的胸膛,只是这个拥抱非常的短暂,一触即分,她甚至腿只抬起一半,都没来得及发挥出断子绝孙的威力。
“带下去看管好。”
随后,他转身,腰间环佩叮响,大步跨出宫门,芊芊则被两个惊羽卫扣住肩膀,眼睁睁看着两扇宫门在眼前缓缓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