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一定好好的,等着陛下……”
谢不归又在她额心一吻,捋她发丝到耳后,眼睛极深:“朕很快回来看你。”
他想了想,道:“今晚事毕,朕便告诉你,一切……你一定要等着朕。”
皇帝走后。
“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给芊芊施完针,大约以为她已熟睡,老太医回身轻声斥责副手道,“那道寻常虽是神药不错,但皇族之中,早已无此宝!”
那副手一惊:“怎么会?”
老太医便一五一十地道来,当初,宋氏皇族还未覆灭时,这道寻常便落入了谢家之手,后来似乎是用来救了一个人。
那人当时中毒已深,没有这一味神药,必死无疑。
“救的是谁?”
谁,竟能比天子的性命,还要重要?
老太医捋着胡子:“对方具体是何身份,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此药救下的……”
“是一个女子。”
“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谁都没注意到,床榻边上,那只皙白纤细的手,猛地抓紧了身下的垫褥。
上边细小的青蓝色血管纤毫毕现。
芊芊一颗心,重重地沉入谷底。
身怀六甲的女子。
最后一丝希望,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被碾碎得彻底。
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能救她性命的药,竟被谢不归用在了郑兰漪的身上!
此刻便是假病,也要成真的了,她感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腾,一股恶心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她试图深呼吸,平息这股恶心感。
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不断在心中徘徊。
那被他手所抚过的地方,都泛起了强烈的疼痛,让她止不住地微微发起抖。
谢不归,你还真是。
从不让我失望!
……
在水阁
不远处,隐隐可见灯火辉煌,歌舞声和丝竹盛交织在一起,传至耳中。
郑兰漪静静地坐在窗前,她的目光透过支摘窗,似乎在遥望那热闹的场景,神色却是平静而淡然。
她的身侧,有一妇人正摇着拨浪鼓,逗弄着怀里的婴儿,
“这孩子生得倒是极好,长大了定是个美男子。”
小庄氏抬眼:
“兰儿,母亲听说到现在,陛下都未曾召幸于你。”
“不是母亲说你,你这已经成过婚的妇人,就算再嫁也轮不到什么好婚事,倒是会累了你妹妹的婚事。”
“也别怪母亲的话说得难听,这人各有命,穆王他,就是没那个腾云成龙的命啊……”她苦口婆心地劝说,“趁陛下如今还对你有几分心思,你就当好好把握住机会。”
“母亲的意思,是要女儿效仿大桓的公主,去爬皇帝的床么,母亲莫不是忘了,陛下是知还的弟弟,便是我的小叔子。”
庄氏想不到她话说得这般直接,面露几分尴尬,她并不是个能很好掩饰自个儿情绪的人,“你这说的什么话,那是天子,能与凡夫俗子一样么。”
见郑兰漪眉眼平静,不为所动,小庄氏微恼,她将婴孩交给那新来的乳娘,低声道:“为何你就不能清醒一些,穆王已经死了,你便是一直念着又有何用?一个死人,什么都给不了你。”
郑兰漪看着她,忽然道:
“小姨母。我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便将您迎进了门,若女儿记得不错,您怀妹妹那一胎时不足十月,乃是早产。”
小庄氏心虚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他做什么!”她想不到郑兰漪一直都知道,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郑兰漪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母亲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也怪不得母亲能说出这般不知羞耻的话。”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就连坐在梳妆镜前的郑酥衣都转过头来。
见嫡姐被扇了耳光,她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拿着那珍珠耳环,在耳垂边比划着。
忽然,她看到了一支白玉簪,雕成兰花样式儿,伸手去拿。
白露顾着这头却顾不了那头,急道:“小娘子,不可,不可,这是穆王送给我家娘子的定情信物!”
郑酥衣眼珠一转,忽而拉过白露的手,用簪子狠狠扎进她的掌心。
少女背对着母亲和嫡姐,肆意流露出狠毒的眼神,“你一个贱.婢,敢管到我头上,我父今夜便会被封为一品军侯,掌百万雄兵,你敢管我的事,信不信我让我爹把你丢进军中做妓?”
白露吃痛,又被威胁,缩起肩膀落泪,再不敢劝。
小庄氏恼极:
“你这孩子怎么就听不进劝,你看那宸贵妃,是陛下龙潜时的发妻,男人发迹了有几个念着糟糠之妻的,她人老珠黄的,竟还得了贵妃之位,想咱们陛下也是个念旧的,”
“你去服个软,跟陛下提一提那些旧情,要获恩宠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语重心长道:“那宸贵妃,母亲也瞧见过,瘦成那样,是个福薄命短的,定不好生育,哪里像你诞下了悠然这个大胖小子?光这一点就不知强出那宸贵妃多少倍,就是你这清高的性子,实在要改一改!”
“男人嘛谁不喜欢温柔小意的,你平日里端着架子,还能让男人多看一眼,但这闺房之事就得伏低做小,让男人得了趣味,才能对你撒不开手去。”
“母亲说得是,”郑兰漪用帕子蘸了茶水,缓缓地擦拭着脸上的红.肿,噙笑。
小庄氏见她脸上一派温顺,便也笑开了,招呼道:
“酥衣来,你到现在还没给你长姊请安,像什么话!”
郑酥衣不情不愿地走上前,“长姊。”
“兰儿,往后你若当了娘娘,可不要忘了提拔你妹妹,你们姐妹两个在这宫中,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来日你们,不论是谁诞下龙子,都是咱们郑家的荣耀,”小庄氏拉过女儿的手,盖在郑兰漪的手背上,“而那宸贵妃,若有你们姊妹联手,不足为惧。”
“母亲……”郑酥衣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闻言羞红了脸。但陛下那般的容貌风姿,京中未嫁的女子谁不肖想。
郑兰漪却并无多少感触,看着妹妹,
郑酥衣抬头,却发现这嫡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那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件死物。
可不过片刻,郑兰漪的眼神就变了,变得一如既往的温和:
“母亲,女儿让你们带的东西,可有带来?”
郑酥衣脸上,一丝慌乱闪过,甩开了郑兰漪的手。
“那是自然,”小庄氏招呼着自己的贴身嬷嬷,“来,把东西给兰儿。”
白露闻言,悄悄往那处看了一眼,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嬷嬷拿出来的,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由陶瓷做成,表面雕刻着精美的纹路。
郑兰漪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盒子,仿佛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全世界。
居然是。
骨灰盒……
郑兰漪抱着盒子,眼底终于浮现出了几分温柔,她脸轻轻贴在上边,似乎在感受着谁的呼吸和心跳那般,但很快,她脸色倏地一变。
“不对……”她打开盖子,死死盯着里面的东西,脸色变得无比惨白,“这是……什么?”
小庄氏道:“兰儿,兰儿,你听母亲说,这真的不是母亲故意的,是来时的路上下了大雪,马车颠簸,一不小心就摔了……”
郑酥衣插/嘴道:
“母亲!您何不同长姊说实话?原本,长姊要郑家偷偷藏匿姐夫的骨灰,就已经犯下大错,居然还要咱们带着它进宫……这多不吉利啊,万一让陛下知晓,岂不是要怪罪我们郑家不懂规矩,肆意妄为,更甚至,怀疑咱们有谋反之嫌?”
“所以,”郑兰漪突然开口,眼神极为平静,“我夫,如今在何处。”
郑酥衣打了个寒战,只觉她这话问的,像是穆王未曾战死,还活生生站在她们面前似的!
小庄氏道:“俱都洒了。街上都是雪,人来人往的,眼下便是去寻,也怕是寻不到了。”
挫骨扬灰,万人践踏。
无法形容郑兰漪脸上的那抹笑,那根本不是活人会有的笑容。
她坐在暗处,低声呢喃:“母亲。这真的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最后的机会?”
郑兰漪像是终于解脱了那般,她轻松地露齿而笑,根本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她将骨灰盒随手搁在一边,笑得眼下泪痣都卷入了雪白的皮肤中,她笑够了,才看着外边的天,一字一句说:
“知还啊知还,你真是这个世上最蠢、最坏的人!你若有父亲的一半智慧,有父亲的一半忠诚,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呢?”
“父亲啊,他对大桓忠心耿耿,那宋氏皇帝一声令下,他便严守规矩,哪怕是在你最需要援手的时候,他也未发一兵一卒。”
“那时,父亲就是大桓最忠诚的臣子,坚守着君王的没一个命令,哪怕这些命令让他失去为国尽忠的机会,也誓死,不曾变节,难道不可敬,不可叹吗?”
“只可惜,大桓亡了,谢家人成了新的统治者,父亲又以同样的忠诚,为新帝东征西战,无怨无悔,他的忠诚和努力,终于要有回报了,高官厚禄、大权在握……”
“今夜过后,父亲即将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最后,最后,不得好死的只有你,”郑兰漪捂嘴轻笑,泪流满面,乐不可支,“只有你啊!”
“你这一生,拼尽全力,却未能得到你最想要的,甚至连睁眼看一看这世间,都不能了,”
“无论是前朝的臣子,还是新朝的功臣,都得到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至于你,”她流着泪,冰冷地看着那同样冰冷的骨灰盒,“从生到死,都只是别人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说罢,她抬手打翻了盒子,任凭里面的污泥和雪水玷污了她的裙摆。
她看着震惊不已的小庄氏:“母亲,我是否从未对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