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此事上升到了国.家的层面,性质就严重了,须知道,穆王世子乃是破虏将军唯一存留于世的骨血,破虏将军又是谢晋将军的嫡亲长孙,而谢晋将军身死南照……
两国之间,仇深似海!
若当真是那南照使臣,对穆王世子下了蛊,意图戕害穆王殿下唯一的血脉……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一旦流传出去,三人成虎,纵是假的,也要成真了。
必然激起破虏将军、乃至谢晋将军麾下旧部的仇恨,而陛下刚因铲除郑家,已经积累了军中太多的负面情绪,如今只差一个引爆的契机!
而世子中蛊的这件事,是否会成为那个引爆的契机……
局面,是否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那时,便不仅仅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隔着烛火,芊芊对上了郑兰漪的目光,看到了在女人虚弱的外表下,那毫不掩饰的邪恶的灵魂,
好一个环环相扣,好一个步步紧逼!
原来郑兰漪做这个局针对的,不止是她,更是兄君,是——
一整个南照!
谢不归会不会顺水推舟,祸水东引?
或者说谢不归,究竟在这一整件事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在这一刻,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
她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难道说从一开始,她就只是这偌大棋盘上,一枚任人操控的棋子,而已吗?
郑兰漪与芊芊无声对视着,忽然别开了目光,身子一颤。
太皇太后突然抬手,让嬷嬷推着摇椅,来到了郑兰漪床前:
“莫怕,此事,祖母定会替你做主!”
她一字一句道:“传哀家口谕,郑氏温婉守礼,明睿端方,今特赐为淑妃,赐居芳华宫!我可怜的孩子,怎就这般命苦,亲夫战死,儿子被害,母族受过……在这宫中,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太皇太后一双手颤颤巍巍,又饱含怜爱地将郑兰漪拥进怀中,“孩子,别怕,别怕,你父亲是大魏忠臣,定是小人构陷才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你且宽心,哀家和整个谢家,定会为你做主,为你,和知还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往后,祖母便是你的亲祖母。”
郑兰漪低声抽泣,倒向了老人的怀中。
“皇帝,你不要忘了,贵妃,不仅是你的妃子,更是那南照王的亲生女儿,”太皇太后终于看向谢不归,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孰是孰非,你要掂量清楚。”
皇帝微微蹙眉。
“南照使臣戕害世子,狼子野心,不可畜也,其藐视大魏国威,践踏大魏律法,此女身为南照王女,定是从犯无疑,”
太皇太后盯着芊芊道,“来人,剥去她的贵妃服制,打入掖庭,给哀家细细审问,南照究竟有何图谋!”
“慢着。”
谢不归抬手,淡淡道:“事情尚未定论。暂且押入明镜司。”
明镜司?!
谁不知道那可是比诏狱还要恐怖的存在!
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走出来的,缺胳膊断腿都是常事,若说在那掖庭,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一旦进了明镜司……诸般酷刑下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
太皇太后亦是微讶,终是稍感满意。
她这孙儿到底是个拎得清的,不至于拿整个江山冒险,大魏的开国皇帝怎能是一个满脑子情爱之人?
若他今夜执意维护这妖孽,她恐怕就要联络淮南王,和谢晋麾下那些武将们,这大魏的江山,本来就是能者居之。当初他们能推举谢不归上位,想必如今也能拉他下来!
皇帝的命令一出,众人心思各异。
唯有御前太监景福知晓,这明镜司,里里外外都在谢不归的掌控之下,比起后宫那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掖庭。
更能保全贵妃娘娘,安然无恙。
“娘娘,请吧。”
“臣妾拜别陛下。”芊芊脸色平静地行了个礼,忽然道,“但请容臣妾,做完最后一件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宫女不顾惊羽卫阻拦,小跑到了宸贵妃的身侧,将什么递给了芊芊:
“娘娘,娘娘,奴婢……为您取来了。”
“兄君还好吗?”
伽蓝畏惧地看了眼陛下,嘴唇蠕动着,终归还是小声说:
“被带走了,似乎是被押进了……明镜司。”
芊芊心如止水,摊开双手,众人只见一截柔软的草茎在她掌心,淡绿色衬她皮肤极白,“陛下,这是无明草,陛下当年在南照,也是见过的。”
她侧了侧头:“伽蓝,为我取一面铜镜,一碗清水,还有一个空碗来。”
伽蓝犹豫地看向皇帝,皇帝颔首。
不多时,伽蓝举着镜子,站在芊芊面前。
众人只见,女子对着铜镜,用清水擦去脸上的脂粉,露出那未经雕饰的素颜。
看着那张脸,众人皆惊!
太皇太后更是冷哼:
“妖孽!”
只见女子那张白生生的脸上,竟是从眼尾到脖颈,印着一朵朵蓝色的花痕!
她皮肤清透白皙,那蓝色的花朵,皆是半开半露,色泽鲜艳,纹理清晰,像是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般,扎根在脸上、颈上……靠她的血肉滋养,愈发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妖娆无匹,蛊惑人心。
谢不归眸光扫过,倏地一定。此痕迹必须吸收阳蛊之人的精元,方能彻底消退,他做到一半,蛊毒未解。
她原来是拖着中毒的身子,前来的么……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倏地一紧,指节泛起青白之色。
芊芊却面不改色,先以无明草的汁液涂抹在那些花痕上,看着它们顷刻间荡然无存,皮肤恢复光洁无暇。
“咦……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芊芊不言不语,又将那沾了聚形水的帕子,覆在脸上。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
那花痕竟是再度一点一点,浮现了出来,与片刻前一般无二的妖娆诡异。
而她做完这件事,便撩起裙摆露出脚踝的蝴蝶胎记,当着所有人的面,故技重施。
那红色的印记,亦是能消失又重现!
在所有人都将目光倾注在她身上之时,芊芊只是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
“臣妾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请陛下明断。”
众人皆一头雾水地盯着这位宫妃。
不解她为何要这般?她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
而那透明的聚形水盛放在小碗之中,如同一面照妖镜。
映出满室之人,或清或浊的眼。
惊羽卫上前:“得罪了,贵妃娘娘。”
众人只见这位即将入狱的宸贵妃,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举手投足,都是那铅华洗尽后的淡泊与优雅。
她就那么袖手而立,不哭不闹,仿佛不惧未来的处境。
女子飘然而去的身姿映入郑兰漪的眼中,恍惚间,让郑兰漪如同看见了那团于雪上行走的红雾,方才芊芊看她的眼神,与那如鬼如妖的少年是何其的相似,如出一辙的仪态和眼神,像是能窥见人心所有的污秽和不堪。
如那清澈的聚形水,只要轻轻一滴,便能令她除去所有伪装,彻彻底底,暴.露于人前。
郑兰漪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被子。
耳边,残留那游丝般清柔的声音——
“郑娘子。”
“我们,来日方长。”
第34章 034
034
明镜司的门口两侧, 摆放着獬豸石像。
獬豸,神话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是非曲直, 识善恶忠奸, 门的左右两侧,以刚劲有力的黑色大篆, 书“明镜高悬,海晏河清”八字。
芊芊此前便隐隐有一个念头——今日是尊贵的宸贵妃,来日便是阶下囚。
想不到这来日, 来的是如此之快。
此处,不愧是大魏最恐怖的牢狱。
跟随那狱卒,缓步穿行过甬道, 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狭窄的过道两旁, 铁栅栏后, 一个一个面目狰狞的死囚犯, 死死地把她盯着, 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凶光, 衬着四周的黑暗,说不出的压抑绝望。
一缕光芒落入,笼罩着那身着白衣的女子。她满头乌发披散而下, 长及腿弯, 不紧不慢,在恐怖的过道上行走。
“哟!瞧呐,是个大美人儿!”
“宫里的娘娘也到这污糟地儿来了, 是伺候皇帝老儿不尽心,没让他快活啊?来来来, 爷几个教教你啊?”
死囚犯用沙哑的声音发出嘎嘎的笑声,肆意地从栅栏间伸出手来,对她作出大胆猥.亵的举动。
倏地,一声尖锐的鞭响划破空气。
一瞬声息全湮,四周静得滴水可闻。
狱卒甩出的鞭子,狠狠落在那叫得最凶的死囚犯身上。
男人痛苦地蜷缩在地,呻.吟声取代了之前的笑声。
这一鞭子落下后,两侧的囚犯如同潮水般退去,空气再度恢复了安静。
这便是牢狱之中,残酷的规则,生死,都被牢牢攥在旁人的掌心。
芊芊被关进了过道最里面的那间牢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