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秘诀如此有效,华瑶也放下了顾虑。她过目不忘,很快就把《武学七道》的后半部分背了下来。
此书说明了“上三道”与“中一道”的练气运力之诀窍,也指出了这四道所对应的弱点,华瑶身边的武将几乎都属于这四道,为了保护他们,华瑶便把描述弱点的那几页全撕了,扔进香炉里烧掉。
此书的意图,大概是惩恶扬善,丝毫不提“下三道”如何修炼,还记载了对付“下三道”的策略,确实拓宽了华瑶的思路。只可惜,地狱道的相关章节又缺失了,徒留几张破旧的、泛黄的残页。
华瑶偏不信邪。
她拆开书封,里里外外地检查一遍,仍未找到任何关于地狱道的蛛丝马迹,但她发现了书封内侧的一处私章印记,朱雀展翅的形状,红喙金羽,历久弥新,她对此十分熟悉——这是兴平帝麾下第一大将的私章。
兴平帝是华瑶的曾祖母。
曾祖母麾下第一大将,乃是一位身高八尺的魁梧女人。她身披金丝甲,手持银环刀,民间称其为“金甲将军”。
华瑶很小的时候,偶然听闻金甲将军的事迹,心底涌起一股崇敬之情,太后就送了她一副金甲将军的画作。
说实话,那幅画不太好看,名为“麻雀啄食”,却把麻雀画成一坨黑,笔锋粗糙而浑厚,展现出狂野的风格,华瑶根本看不懂。
金甲将军的私章,倒是给华瑶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个私章印记,就是整幅画上,唯一让她觉得好看的东西。
现如今,再看这本《武学七道》,难道是金甲将军的著作吗?这也是说得通的。金甲将军的武功出神入化,远超当世一切武学宗师,而且她的平生之志也确实是惩恶扬善,她还自创了一条格言:“吾乃凡人,无奈凡人,为人为仁,难舍难分。”
正是因为兴平帝、金甲将军……以及众多有识之士的共同努力,才能开创出流传千古的“兴平之治”。
华瑶的心中荡起一阵慷慨之情。她合上书页,脚步轻快地走出书房,恰好遇到了前来报信的白其姝。
白其姝含笑道:“殿下的心情很好啊。”
华瑶牵住她的左手:“确实还可以,我正想和你说,我找到了一本秘籍,书中有几条口诀,都是练气运力的法门,我已经试过了,成效显著,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她们的周围是一片茂密竹林,夕阳乱筛竹影,石子路侧边有一条小溪,溪水淙淙地流动着,水面上波光流连,映照着她们二人的倒影。
白其姝忽然上前一步,与华瑶的距离近在咫尺。她说话的嗓音很轻,比流水声更浅:“适合您的修炼口诀,不一定适合我。我启蒙太晚了,调息运气的方法还是我自创的,后来就练了一身杂七杂八的功夫……我行走江湖,既要用剑,也要用毒,单靠武功是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
华瑶原先就察觉到了,白其姝的武功很独特,她的剑法诡异又灵活,乃是华瑶生平见所未见。
华瑶真没想到,白其姝的习武之路竟然如此艰难。
说来奇怪,白其姝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天资聪颖,根骨绝佳,自幼就应该有名师辅导。往前推个二十年,也就是白其姝小时候,白家的家主雷厉风行,治家经商的手段又很高超,白其姝作为家主的孙女,诞生之初便能显现习武的根骨,家主对她必定十分器重。她又怎会沦落到自创内功的地步?
调息运气的方法,乃是习武的根基所在,直接决定了内功的深浅,而且要从年幼时练起,稳扎稳打,才能一点一点地提升起来。
白其姝的内功并不出众,原是因为她小时候过得太苦吗?
白其姝的身世真是一个未解之谜。
华瑶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其姝,白其姝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华瑶并未追问,还说:“你为我出生入死,我自然明白你的苦心。我曾经说过,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为你撑腰的。”
白其姝的手腕还被华瑶握着,她的掌心微微地出汗了,这一时之间,她竟然无话可讲。过了片刻,她才说:“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对您坦白的。”
心跳声咚咚地响起来,过往的遭遇让她极度愤怒,可是华瑶的安慰又让她平静,她笑着转移话题:“请您把练武的口诀传授给我吧。”
华瑶很大方地分享了“正元道”、“太极道”、“浮沉道”的口诀,奇怪的是,这三种口诀,竟然没有一个适用于白其姝。
华瑶暗自惊讶,白其姝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华瑶不禁怀疑起《武学七道》的适用范围,想来也是,如果《武学七道》的作者真是金甲将军,那这本书大概创作于一百年前,显然,金甲将军落后于时代了。武功秘籍也应该与时俱进。
华瑶不再多虑。她牵着白其姝,在竹林小道上不慌不忙地走着,竹林的尽头是一道洒金朱红垂花门,秦三腰悬长刀,正站在门边。
秦三也才刚到不久。大概半个时辰之前,她接到了华瑶的命令,便从校场赶了过来。
临近园林之时,秦三隐约听见华瑶和白其姝正在谈论武功秘诀。
秦三的武功已入化境,在武学上也是颇有自信的,她顺口一问:“您方才说的口诀,很难吗?您要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跟我说说吧,我也很想替您分忧。”
华瑶与白其姝对视一眼,又转头去看秦三。
华瑶依旧很大方、很坦荡地把“正元道”的口诀传授给了秦三。
这口诀简便易行,还有无穷奥妙,秦三初试之下,四肢百骸的真气运转舒畅,心境也平和了许多,此时若是打坐入定,必然大有收获。
秦三感慨道:“您的口诀,真是厉害极了,特别适合潜心静修,伤后疗愈的效果也很好……”她抱拳行礼:“多谢殿下指教。”
华瑶点了一下头。她忽然想起来,六天前的那个夜晚,她在屋顶上竭尽全力砍杀刺客,濒临气衰力竭之境,休养了好几天也没痊愈。今天下午,她在书房依照口诀调息运气,所有症状都在不知不觉间减轻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机缘吗?
短短六天之间
,华瑶的武功提升了一截。
华瑶压下心头的喜悦,领着秦三和白其姝赶赴军营。
*
酉时三刻,天已将近黄昏。
宛城衙门的议事厅内,琉璃宫灯高高地悬挂在半空,四面八方烛火交织,明亮如昼,十几位宛城官员正坐在灯下,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话,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心里却都在盼望华瑶尽快出现。
宛城总兵官崔纬,竟然高居上位。他的背后站着二十位武功高手,他自身的武功也是非同凡响。他的双掌各握着四枚铜球,这铜球极为沉重,他却能用一根手指轻易地挑起铜球,稳稳地停留在指端。
众多文官还在窃窃私语,崔纬发话道:“在座的各位,莫急,公主快来了。”
崔纬与华瑶僵持多日,华瑶略占上风。崔纬按兵不动,只等华瑶大举进攻,然而就在两天前,华瑶要与他和谈,他怀疑其中有诈,和谈的地点被他定在了宛城衙门。
衙门里都是崔纬的人,崔纬仍不放心。他听说,宛城的青楼女子暗中帮助华瑶,华瑶又是个有恩必报的蠢货,今天他便特意抓来几位青楼女子作陪,其中包括宛城花魁,花千树。
花千树穿着一条红绸裙,外罩一件绯色纱衣,正跪坐在崔纬的脚边,半低着头,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好似一片即将凋零的红叶。
她对华瑶的帮助最大,崔纬本想杀了她,但她也算是制敌的筹码,崔纬就把她留了下来。
“抬头,”崔纬不屑地道,“别哭丧着脸。”
花千树眼含热泪:“大人,您和公主的争端,贱妾一无所知……贱妾生在娼门,本是极卑极贱的人,怎敢违抗您的命令?”
崔纬正要赏她一耳光,窗外飞来十支暗器,直冲崔纬的面门,崔纬脚下纵跳,裤腿还是被暗器刺破了。
议事厅的大门忽然敞开,众人还没看清来者是谁,数十道刀光剑影一霎晃过,所有文官当场暴毙,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死尸遍地,血肉横飞,浓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崔纬的心里愤恨至极。他的计划竟然被全盘打乱了。
第146章 春夜沉沉思渺渺 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自从华瑶入驻宛城,城中百姓对她极为顺从。
华瑶在宛城的各个区域开仓放粮,又与宛城的商户合作,招募壮年男女,施行“以工代赈”的策略。她的军队每日巡逻全城,地痞流氓都不敢造次,宛城的秩序渐渐恢复了。
华瑶还收服了许多武功高手。这些高手都在宛城居住多年,原本就与宛城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投靠华瑶之后,又拉拢了不少士兵,宛城的军权几乎完全倒向了华瑶。
宛城的城墙之上,竖起了启明军的军旗。
崔纬身为宛城总兵官,手里握着两万精兵,这两万精兵之中,也不乏华瑶的支持者。
说到底,宛城士兵终究是秦州人,哪怕他们拥护崔纬,还是会受到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的影响——在他们看来,华瑶无疑是救世主。华瑶赈灾济贫、救助老弱病残,她是仁义与秩序的化身,她给了人们活下去的希望。
崔纬憎恨她,也忌惮她,不敢与她硬碰硬。
过去的几天里,崔纬经常派人煽动饥民闹事,华瑶的军队总能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各种动乱往往是不了了之。
崔纬怀疑自己身边有奸细。为了防止奸细作乱,他召集了自己最信任的十几位文官,准备与华瑶来一场“文斗”。
崔纬的计策,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拖”字。
只要再拖二十天,等到六皇子司度来到宛城,华瑶就只剩一条死路。她的名声、她的威望,都会毁于一旦,人人都会唾弃她这个乱臣贼子。
崔纬万万没料到,华瑶竟然率领一众高手直接杀了过来。她根本不想与他议和,先前她做出的一切试探都是假象。
华瑶的仁义之名早已传遍了秦州各地,但她本人并不在乎“仁义”二字。她毫不犹豫地毁掉了今日这一场谈判,也不怕双方再度陷入争斗。
崔纬大骂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华瑶比他更凶狠:“你早该死了!贱货!!”
她剑下一阵狂风疾扫,破空之声异常响亮,剑风所到之处,桌椅爆裂,瓷瓶炸碎,死尸的尸块满地乱滚,血腥气汹涌地扩散开来。
崔纬这才察觉,华瑶的武功大有精进。
华瑶挥剑出招,劲力极为刚猛,每一剑都是一道惊雷,倏地炸开一声巨响,打出了惊天动地的阵仗。
议事厅的房梁也被华瑶砍断了,琉璃宫灯摔落在地,砸得粉碎,灯烛东倒西歪,烛火点燃了纱帐,火苗旺盛地跳动着,烧得烟尘滚滚、火光烈烈,崔纬的视野一片模糊。
崔纬率领他的亲信,破窗而逃,屋外竟然也有埋伏。他挥刀劈向敌人,耳边传来惊叫声,他回头一瞧,好几个亲信都被秦三斩于刀下。
秦三朝他吼道:“衙门已经被启明军包围了,你还不投降?!”
崔纬怒火勃发,高喊道:“传命!传命!传我两万大军,死战到底!!”
十丈开外之处,华瑶正在观战。她站在玉石砌成的台阶上,高声道:“除你之外的宛城高官,全都归顺我了。你的两万大军,也把你抛弃了,他们不想陪你送死,你在宛城杀人放火,谁愿意为你卖命?”
崔纬身边的高手死伤惨重,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华瑶派出的这一批侍卫之中,竟有不少人是他的旧部。
他心中大惊,脑海里闪现无数个念头,最终,他大喝道:“众人听令,停战!”
他的亲信放弃了一切抵抗,而他双手捧刀,重重地跪了下去,面朝着华瑶所处的方位,他恭顺道:“卑职对天发誓,殿下就是卑职的主子,卑职一定效忠殿下!”
话音未落,他的亲信也都跪下了。
华瑶反问道:“晋明器重你,你背叛了晋明,宛城百姓供养你,你屠戮百姓,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凭什么相信你?!”
“殿下!”崔纬猛地一抬头,额角的青筋暴凸, “卑职侍奉晋明十年,晋明的气魄比您差得太远,我们做奴才的,都想找到您这样的好主子!!”
华瑶还没答应他,他发疯似的磕头,边磕边说:“奴才崔纬,叩见公主殿下!”
他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华瑶大概猜到了,晋明为什么会宠信他。
晋明跟前的奴才,绝不能有一丁点自尊,崔纬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侍奉晋明十年,自尊都被消磨殆尽了,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肯做。而且,他清楚地知道权力的好处,他对权力的渴求也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
崔纬还说:“您接纳了虞州土匪,也接纳了宛城士兵,您的胸怀何其宽广!崔纬率领两万精兵,向您投诚!”
华瑶冷冷地嘲讽道:“你在军中的威信比我想象中更低。你抽调两千精兵守卫衙门,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刚来不久,两千精兵都撤退了,甚至没人给你报信,我要你有何用?”
崔纬又磕了一个头:“卑职能帮您对付文官。宛城的文官团体,最是势利,害得卑职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从他的三言两语之中,华瑶推断出了线索。
秦州叛乱并不是崔纬一手主导的,文官可能也参与了。而且,文官比崔纬更聪明,他们置身事外,还让崔纬承担了骂名。
想来也是,晋明的疑心极重、贪欲心极强,他不会把兵权交给一个足智多谋的将军,但他确实招揽了一群才智过人的文臣。
那一群文臣,混迹于官场之内,周旋于多方之间,偏偏还潜伏在暗处,并未显露在明面上。华瑶不能杀光他们,只能想办法革除他们的职位,或是把他们的权力架空,再把她信任的属下提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