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舀了一勺馄饨:“承蒙殿下款待,不知何以为报?”
华瑶随口说:“以身相许。”
谢云潇执着勺子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的回答倒很坦然:“我早已是你的人。”
直到此时,华瑶才恍然大悟,久别重逢,谢云潇并不是毫无变化,相比从前,他今天真是格外的心直口快。作为奖励,她立刻转过头,飞快地亲了一口他的侧脸。
第148章 恩怨何时了 “皇姐只比我年长三个月,……
谢云潇反应极快。华瑶才刚亲过他,他低头在她脸颊上吻了吻,她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
谢云潇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长发。他们坐在一张长椅上,相依相偎,相亲相近,就像一对交颈鸳鸯,已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
饭菜的香味隐隐地飘了过来,华瑶顿时清醒了许多。她推开谢云潇,自顾自地拿起了筷子:“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云潇道:“也是,饭菜应该趁热吃。”
华瑶端端正正地坐好,用筷子夹住一只虾仁馄饨,浅浅地咬了一口。
馄饨馅的主料是猪肉、胡萝卜、新鲜虾仁,辅料是少量的花椒、生姜、桂皮、小茴香,味道很不错,鲜香爽滑,特别地适合华瑶的口味。
华瑶连吃了七个馄饨,又喝了一口馄饨汤,饥饿感就没有了。她慢慢地品尝其余几道菜,每一道菜的食材都是上品,火候恰到好处,堪比宫廷御膳。
华瑶吃得很尽兴,脑海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再过多少年,大梁朝的寻常百姓才能吃得起这样一顿饭?
华瑶陷入沉思。
谢云潇隐约察觉到她的心思。他放下筷子,问她:“吃饱了吗?”
华瑶伸了个懒腰:“我吃了二十多个馄饨,还有一碗蘑菇炖鸡,感觉有点吃撑了。”
谢云潇道:“今晚月色明亮,风也不大,可以出去散散步。”
华瑶点了点头:“好啊,等你吃完了,你陪我去湖边散步。”
言罢,华瑶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她安安静静地品茶,时不时地偷看一眼谢云潇。
谢云潇用餐的仪态也很好,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时至今日,他一直恪守凉州军规,从不浪费食物,华瑶等了他一会儿,他就把他餐盘里的饭菜都吃完了。
华瑶很了解他的饮食习惯。
谢云潇不爱饮酒,平素几乎是滴酒不沾,除非华瑶兴致大发,他才会陪她喝一点糯米酒。他的口味极其清淡,忌食葱蒜、醋酱、韭芥、辣椒,也不常吃牛、羊、猪、鹿之类的荤菜。
华瑶暗暗地心想,谢云潇真是勤俭节约,放眼天下,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做皇后呢?根本没有嘛,他就是天生的皇后命。
华瑶二话不说,直接牵住他的手,与他一同走向门外。
月光洒满天际,行宫的走廊上灯火璀璨。
灯影在湖水中浮动,湖畔泛起水雾,夏暑消散了,天气也凉快了,荷花微微地收拢了,荷叶荡漾,荷香远溢,这般清幽的美景,自然令人心旷神怡。
华瑶沿着一座长桥,脚步悠闲地行走着。
她依然牵着谢云潇,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她的拇指抵在他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地慢慢抚摸,把他的骨形摸得清清楚楚。
他不得不提醒她:“殿下。”
华瑶明知故问:“怎么了?”
华瑶转过头,与他目光交接。
他的眼睛真是好看极了,世间万物难以模拟,比湖水更澄澈,比月光更清明,华瑶与他初次见面时,就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细瞧,不仅是因为他形貌出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从他的眼神之中,依稀能窥见他的品性,淡泊沉静,没有丝毫邪戾之气,这一点是相当难得的。
华瑶忽然想起那本名为《武学七道》的武功秘籍。她故作高深:“对了,今天傍晚,我和你说过,我遇到了一个机缘……”
她小声道:“我要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讲不清。”
谢云潇目视前方:“长桥的尽头,有一座凉亭。”
华瑶也往前望去,果然望见一座四角凉亭,正位于荷花深处,亭内铺着一层汉白玉石砖,四周垂挂着珠帘,檐下悬着一盏灯笼,灯火隐约还亮着,更添了几分朦胧幽秘之感。
谢云潇很淡地笑了一下,又说:“我们去凉亭里,促膝长谈,谈到深更半夜再回房,你意下如何?”
谢云潇没等到华瑶的回复,她一溜烟就跑向了凉亭,跑得飞快,将近四五里的距离,她一路狂奔,丝毫不觉得疲惫。
荷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流风从衣袖间吹过去,华瑶找回了自己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候,她和娘亲一起住在昆山行宫,那一座行宫也有一大片荷花,红花绿叶,簇拥着一座四角凉亭。
往日与今日重叠,她莫名感到一阵亢奋,亢奋之中还有一丝落寞。
她想把自己的宏图壮志都告诉母亲,把她迄今为止的功绩都呈现给母亲,她不再是母亲口中的“小公主”,她真真正正地长大了,她已经独当一面了。
秦州北境全在她掌控之中,岱州和凉州也暗中归顺她,她不仅有自保的能力,还能保护她的亲近之人,甚至可以庇佑天下人。
她的头脑无比清醒,先前的情思爱意,此刻竟是荡然无存。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像是走上了御殿之前的云龙阶,权力的高峰近在眼前,她还要奋力开拓。
谢云潇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刚才跑得很快。”
华瑶转过身:“你追上我了,你跑得也不慢。”
不知为何,这一刹那,谢云潇觉得,他和华瑶之间,好像又隔了一层轻纱。短短半个时辰之前,他们像是亲密无间,给他一种两情相悦的错觉。
华瑶坐到了栏杆边上。她伸出双手,摘下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花,粉嫩的花瓣圆润通透,任她把玩,她又去看谢云潇:“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轻功长进了不少?”
谢云潇似乎早就发现了端倪:“不只轻功,内力也提升了一两成。”
华瑶坦诚道:“嗯,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机缘。”
谢云潇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她,客气地回应道:“请殿下赐教。”
谢云潇的座位与她相隔半尺距离,她就像恶霸一样,扯着他的衣袖,要把他拽过来,起初他纹丝未动,她就威胁道:“你不想被我撕烂衣裳吧。”
谢云潇果然屈服于她,这个办法真是百试不爽。他坐了过来,紧挨着她,正当她得意之时,他竟然在她耳畔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华瑶一把拉住他的衣带,而他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又用一种严肃而淡漠的语气说:“别这样,毕竟是在室外。”
华瑶眨了眨眼睛,谨慎地试探道:“室内就可以了吗?”
谢云潇言简意赅:“随你喜欢。”
华瑶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好,明天晚上,我就用绳子把你绑起来。”
谢云潇依然从容:“你明晚不一定有空。”
华瑶确实不知道,明晚是否能与他玩闹,她现在也只是随口一说。杂务繁多,她难得闲暇,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
华瑶及时转
移话题:“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华瑶决定从头说起。她侧身斜坐,面朝着谢云潇,认真道:“我攻占宛城的那天夜里,宛城总兵官派出了七百个武功高手,合力刺杀我……”
谢云潇只问了一句:“你受伤了吗?”
华瑶不甚在意:“只有一点点小伤。”
她兴致勃勃:“你知道我有多厉害吗?”
谢云潇道:“愿闻其详。”
华瑶道:“我在屋顶上飞奔,一大群刺客把我包围了,我疯狂砍人,砍死了好多刺客,他们都被我吓坏了。”
谢云潇由衷地称赞道:“殿下真是英明神武,武功盖世。”
华瑶沾沾自喜:“那当然了。”
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更轻:“我自创了一门剑法,剑气突然暴涨,割破了我自己的脸,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痛。我一心只想杀敌,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
谢云潇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借着灯光,他一丝不苟地观察她的面容。
她的脸上并未留疤,他也并未碰到她的面颊,只是隐约有一种温热的触感,从他指尖传递开来,传到她的骨头里,如同羽毛拂过一般,轻飘飘的,痒丝丝的。
华瑶猛地扭过头:“我杀了刺客首领,他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一剑砍断了他的脖子。后来我又杀了宛城总兵官,把他的尸体剁碎,烧成灰了,骨灰埋在宛城衙门,以便震慑文官。”
谢云潇大致明白了她前段时间的经历。他推测道:“生死存亡之际,你自己领悟了窍门,内功外功突飞猛进,确实是因祸得福。”
华瑶还想吹嘘一下自己的勇猛,谢云潇却说:“你竭尽全力,反杀了武功比你高得多的刺客,气血难免亏损,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我捡到了一本武功秘籍,按照书上的口诀,随便修炼了几天,我的功力就恢复了。 ”
谢云潇半信半疑:“什么秘籍?”
华瑶立刻把“清静道”的口诀传授给他。
谢云潇试用片刻,却说:“略有提升。”
华瑶道:“你说的‘略有’,大概是多少?”
谢云潇道:“万分之一。”
华瑶认真地分析道:“你的武功太厉害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哪怕只是增进一点点,也算是很不错了。”
华瑶与谢云潇的距离极近。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此时他们并无任何亲密举动,仅仅是对视了一会儿,便有一股隐形的暗流涌动,若明若昧,不清不白,难以用语言形容。
珠帘被微风吹动,撞出细碎的声响,华瑶回过神来。她特别严肃地说:“这本秘籍的功法,很奇怪,按照习武者的品性划分,共有七种类型。”
谢云潇如实说:“习武之道,因人而异,心性不同,适用的心法也不尽相同。”
华瑶若有所思。
谢云潇又详细地解释道:“我所学的内功口诀第一句,‘由动入静,静极思动’,你的秘诀是‘外动内静,内平外成’,二者颇有相似之处……”
诚如谢云潇所说,心性不同的人,适用于不同的心法,他解释的这些口诀,对华瑶而言,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她原本不想听他废话,但他现在很像是一位老师,对她言传身教,既有耐心,又很负责。她的心思活泛起来,也不管他还在说什么,她拽过他的衣领,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两口。
四周虽有帘幕遮挡,却也不是密不透风,蝉鸣声、蛙鸣声、水浪声、莲花浮动之声,全都掺杂在风里。
谢云潇并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缺乏征兆的、尤其还是在室外的亲热,在华瑶的注视之下,他的耳尖似乎泛红了,她特意和他耳语:“好了,心肝宝贝,回去睡觉吧,我有点困了。”
谢云潇坐怀不乱的本领仍然高超。他俯身靠近她,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这个吻太过短暂,转瞬即消,极尽克制之能事,很值得反复回味。
华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又牵起她的手,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寝宫。戌时已过,灯笼的光线逐渐暗淡了,他们就像一对晚归的寻常夫妻,匆匆地踏进家门,偶尔几句窃窃私语,只说给彼此听,千般旖旎、万种温存,尽在不言中。
*
次日一早,华瑶在谢云潇的怀抱中醒来。
昨晚华瑶睡得很好,心情也很愉悦,现在她精神焕发,正准备立刻起床,梳洗一番,赶去议事厅,召开一场晨会。
华瑶穿好衣裳,跳下了床榻。她才刚走到卧房门外,侍女就来禀报:“殿下,六皇子给您寄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