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认真地回复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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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丈开外之处,关合韵冷眼旁观。
关合韵原本是方谨的侍卫长,但因杜兰泽一事,京城局势翻天覆地,方谨勃然大怒,迁怒到了关合韵身上。方谨革除了他的职位,又派他来永州行军作战。如果他能杀了华瑶或者谢云潇,他可以官复原职,方谨还会另行封赏,对他特加奖励,因此他决心在永州戴罪立功。
关合韵深知华瑶阴险狡诈。他率兵跟在军队的后方,等到前锋部队陷入沼泽,他已明白了华瑶的诡计。他略看一眼,竟有一千多人深陷泥潭,这些人也都是东无麾下的死士,刚猛有余,谨慎不足,他一个也不会救。
关合韵命令众人运转轻功,万万不能落地。他们飞身跃起,向着华瑶和谢云潇疾速进攻。
关合韵直奔谢云潇杀来,剑光起落之处,沼泽里的淤泥裂开几条宽痕,久久未能复原。
华瑶挡在谢云潇身前,拼尽全力,接下关合韵这一招。但她的武功比关合韵差得太远,她今夜又消耗了太多精力,关合韵趁势进击,她的手腕一阵阵发麻,不消片刻已是支撑不住,关合韵的剑锋直劈她的脖颈。
第174章 终相守 此生此世,相知相守
侍卫距离华瑶尚有两尺之远,关合韵的杀招又是迅猛之极,侍卫都来不及保护华瑶,华瑶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她又犯了一个错,她不该高估自己,更不该低估关合韵。
谢云潇情急之下,瞬间拔剑出鞘。
在此之前,许多侍卫拼命护主,为了谢云潇而死。众人如此舍生忘死,唯独谢云潇一个人毫无作为,谢云潇心有不甘,自认是苟且偷生。他暗暗地调转内力,以备不时之需,右手也搭在了剑柄上。
如今的事态万分紧急,华瑶性命攸关,谢云潇顾不上自己毒发,使动了全身一切内力。
谢云潇的剑光比雷光更迅疾,重重地砍在关合韵的剑锋上,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沉重,剑气更是凌厉至极,割伤了关合韵的右肩。
谢云潇的剑法当世无双,原本远在关合韵之上,不过谢云潇被毒药压制,内力无法施展完全,从前的十成功力,此时仅能发挥七成,即便关合韵没对谢云潇设防,谢云潇这一剑下去,也并未杀死关合韵,只让关合韵受了轻伤。
关合韵连退三步,他的剑刃竟然断成了两截。他还要追杀华瑶,又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
华瑶大喊一声:“护驾!”
数十名侍卫冲上前来,为首者正是齐风,他出剑极快,斜刺关合韵的面门。
关合韵一时躲闪不及。他的脸上浮现血痕,左眼也被剑气刺破了。
关合韵满脸鲜血,却是浑然不知痛苦。他忍痛的本领极强,刀下的杀气大盛,又与齐风交战十几个回合。
关合韵的左眼视物不清,右肩又是血流如注,左右各有破绽之处,都被华瑶看在眼里。
华瑶深吸一口气,尽力使出轻功,以她平生最快的行速,挺剑急刺关合韵。这一招的攻势极猛,与齐风配合得十分默契,关合韵的脖颈被她切开了。
华瑶拿出全身力气,剑刃猛然一转,割断了关合韵的脖颈。他的头颅掉落了,健壮的身躯也颓然倒下,滚入沼泽之中,渐渐地沉进泥潭。
敌军的统帅接二连三地丧命,敌军的军阵也是一团混乱。
华瑶高喊道:“你们见死不救!自相残杀!关合韵也被杀了!!”
敌军原本就分为两派,东无这一派约有两千一百人,其中一千八百多人深陷沼泽,只剩下两百人还在地上。这两百人进退不得、徘徊不定,既想追杀华瑶,又不想踩到泥坑里。他们的首领已没了声息,他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疯狂地甩出刀光,只为射杀华瑶,伤到方谨的人马也在所不惜。
方谨这一派的人马也都认识关合韵。他们听说关合韵被杀了,就以为东无的死士暗下毒手,两派人马互相忌惮,竟然杀得不分敌我,又有不少人身负重伤,跌入沼泽。
敌军并不熟悉此处的地形。他们还不知道,只要跟随华瑶,就能找到沼泽的边沿,从而行走在平地上,华瑶的侍卫却是早已知道了。
华瑶不禁暗暗心想,她的侍卫仅有四百人,倒是容易诱敌深入。如果她率领的不是侍卫,而是启明军的精锐部队,那几千人跟着她,反倒不容易在沼泽地里行军作战。
此时华瑶回头一看,追杀她的敌人只剩七百多人。他们全是方谨的部下,身手矫健,武功超凡,实力远远胜过她。
华瑶狠狠握拳。她忽然又想到,大概一个多月前,她命令扶风堡的官员实地考察,据实绘制地图。彼时正值八月,刚刚入秋的天气,扶风堡派出二十名武功高手,探查这一片沼泽的地形,无意中惊动了一处蛇窟。
那蛇窟之中,竟有上千条毒蛇,聚集在洞穴里准备冬眠。
扶风堡的高手惊扰了毒蛇,毒蛇倾巢而出,那些高手猝不及防,其中三人被毒蛇咬伤,两人不慎跌落沼泽,那还是日光高照的大白天,毒蛇尚有如此威力,更何况是深夜呢?
至于蛇窟所在之处,地图上也标得清清楚楚。
华瑶环顾四周,率领众人冲向东南方。此处的山谷连绵起伏,还有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气候有些潮热,隐约飘散着一股尸臭味。
敌军渐行渐近,与华瑶的距离仅有一里。
华瑶忽然命令众人,挥剑砍向一处山洞,随后变换为“二十七军阵”。
所谓的“二十七军阵”,乃是一跃而起,极力飞奔到高处。众人虽然不知为何,却也听命照做。
这一瞬间,数百道剑光一齐闪烁,山洞四分五裂,月光照耀之下,数万条花花绿绿的毒蛇窜出石缝,见人就咬,凶猛异常。
敌军果然躲闪不及。他们根本没料到,此地竟有毒蛇群聚,他们之中的上百人被毒蛇咬伤,又有数十人轻功不稳,脚底踩到了沼泽,深深地陷进去了。
那毒蛇不仅毒性强烈,还像离弦之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地冲向人群。毒蛇各有大小长短,长的足有数丈,短的仅
有几寸,密密麻麻地飞扑过来,像是一张歹毒的巨网。
敌军惊讶之余,更是目不暇接,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从混乱中恢复,连忙重整军队,继续追杀华瑶。
在此之前,华瑶搂着谢云潇的腰身,把他从马背上抱下来,带着他一起逃到了一条山路上。
谢云潇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吓了华瑶一大跳。
华瑶急忙摸到谢云潇的手腕,往他脉搏上稍微一探,便知大事不妙,他的脉象涣散不收,浮散不明,犹如柳絮一般,漫无依托,这是毒发的征兆,他最多只能再活三四天了。
华瑶心神俱震。她原本打算与敌军周旋,然后返回扶风堡。而今,她必须尽快赶往永州南安县,片刻都不能耽搁,否则谢云潇性命堪忧。
华瑶转过身,看向后方,敌军还剩五百多人,与她相距六里路程。直到此时,敌军的实力仍然远胜过她,倘若她正面迎战,她必定会全军覆没。
华瑶做了个深呼吸,又听见一阵马蹄声。她回头一看,她的坐骑竟然跟上来了。
方才,华瑶命令众人剑斩蛇窟,随后众人跳到了高处,华瑶又抱着谢云潇,根本顾不上她的坐骑。
华瑶原本以为,那匹马会被毒蛇咬死,但它似乎也是很有灵性的,它避开了沼泽,也避开了毒蛇,追随华瑶一路飞驰,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华瑶重新把谢云潇送上马背。这一回,谢云潇坐在前位,华瑶坐在他的背后,她左手搂着他,右手牵着缰绳,率领众人,直奔东北方。
敌军穷追不舍,高声叫喊:“杀!!”
华瑶记起自己读过的史书,书中记载了“龙门山神人面蛇身”、“汉高祖醉斩白蛇”之类的故事。
华瑶其实不太相信,但她还是大胆道:“我是真龙天女!所有的毒蛇,都是我召唤的!!”
话一出口,华瑶自己都觉得癫狂,但她回头一望,敌军竟然后退数步,似乎相信了她的鬼话。
华瑶本来就很擅长胡编乱造。她气势更强,语声更凶:“我是真龙天女!我召唤了沼泽,召唤了毒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伤我之人,死后必下地狱……”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就倒霉了。敌军嫌她吵闹,向她扔出几颗流星弹,她与敌军相距太远,流星弹并未伤到她,烟尘随风飘了过来,她低头打了一个喷嚏。
华瑶的侍卫倒是士气高涨,齐风还问她:“殿下,您真的召唤了毒蛇吗?”
华瑶吹嘘道:“当然!”
齐风道:“殿下威武!”
谢云潇道:“挺好。”
华瑶不知道谢云潇为何出声,也不知道他这一句“挺好”是什么意思。她紧搂着他的腰身,只觉他身上烧得滚烫,她轻声安慰他:“你别怕……”
谢云潇道:“我不怕死。”
他曾经对华瑶说过,他不怕死,只是舍不得她,如今又回想起来,她不由得一怔:“我知道。”
夜风从耳边刮过,深秋时节,冷气侵骨,华瑶的心头也涌起一阵寒意,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她走过险峻山路,穿过浓密树林,地势逐渐平坦,月光如练,她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一条江流奔涌,顺江而去,便能在一天之内,抵达永州南安县。
码头位于四里之外,那码头上仅有两艘木船,船舱至多容纳四十人。
码头也是扶风堡修建的,地图上标明了位置,华瑶知道码头所在之处,却不知道码头的泊船仅有两艘。
华瑶略一思索,招来齐风,命令道:“你率领一队侍卫,沿着我们来时的路,走回扶风堡,经过沼泽时,不要走平地,只走山路。等你回到扶风堡之后,找到秦三、白其姝和谢夫人,告诉她们,千万不能泄露我的消息,让她们虚张声势,假装我入驻扶风堡,再把聂春轩软禁。然后,陈二守率领五千精锐,清理扶风堡的敌军残兵,秦三率领一万精锐,赶往永州南安县的槐花村,尽快与我会合。”
齐风闻言,万分震惊。
又过了片刻,齐风才回过神来。他喃喃道:“殿下。”
华瑶低声道:“你是我的心腹,对我忠心耿耿,只有你去传信,白其姝和秦三才会相信。”
华瑶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谢云潇因病去世,谢家人一定会怨恨她,她与谢家的关系断开了,收复永州更是难上加难。
凉州的境况也不太好,自从戚归禾去世之后,镇国将军衰老了许多,华瑶不太相信父子之情,镇国将军的衰弱却是实情,他经不起丧子之痛。他要是听闻谢云潇的噩耗,突然病倒了,那凉州军营也会分崩离析,敌国乘势长驱直入,秦州兵力难以抗衡,乱世之祸,愈演愈烈,多少百姓又要流亡丧命?
华瑶打定主意,她会收复永州,也会收复京城。杜兰泽还在京城等她,无论谢云潇还是杜兰泽,她都不会轻易放弃。
天无绝人之路,她也会化险为夷。
华瑶召集众人,重新排布军阵,又把众人分成了两队,其中一队足有四百人,首领为齐风。另一队仅有四十人,首领为华瑶。
齐风这一队侍卫,重新走入了山谷密林。他们恰好与敌军碰面了,双方交战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各自都有一百多人伤亡,敌军这才发现,华瑶和谢云潇都不在队伍之中。
敌军又闻到一股烟味,连忙跑出树林,只见一条大江波涛汹涌,江面上两艘木船正在随波漂流,沿岸一片荒草已被点燃,冷风向着江水吹,大火也蔓延江岸,风势猛烈,火势旺盛,就在敌军犹豫之时,那木船已经飘向了远方。
敌军记起华瑶“真龙天女”的名号,心里确实打起了退堂鼓,但他们又想到方谨的种种手段,此时若是不战而退,方谨必定饶不了他们,还会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发动轻功,越过江岸的大火。但他们也奔波了一个多时辰,经历了数次血战,还有上百人身负毒蛇之伤、刀剑之伤,轻功不比平常厉害,双腿双脚都被大火烧伤,滚落湍急的江水之中,活活溺死了。
华瑶钻出船舱,远远一看,敌军约有一百二十多人。这一百二十人,也是勇猛矫健,竟敢在深夜的江流上行走,紧紧地追赶华瑶的船队。
午夜已过,月光渐渐暗淡了,江面极为宽阔,约有数百丈,华瑶的船队位于江心,这四周除了木船,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江水汹涌澎湃,似是千军万马一般奔腾,敌军又有二十多人落入江水,只剩不到一百人,朝着华瑶杀来。
华瑶连忙指挥侍卫作战,隐约听见谢云潇的呼吸渐快。她跑回船舱之中,扶起谢云潇,又喂他吃了一颗药,他低声道:“殿下。”
华瑶急忙道:“你别说话了,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们一定能逢凶化吉。”
谢云潇并不清醒。他渐觉昏沉,神思几近混乱,他自言自语:“你曾经说过,少年夫妻,白头偕老……”
华瑶承认道:“是是是,我对你说过,我还给你算过命,你一定要相信我,此生此世,我们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第175章 共朝暮 朝朝暮暮,长
眠于此……
夜色已深,狂风卷起怒涛,浪花如飞雪,剑光似银钩。
敌军乘风破浪,与木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如果他们砍伤了木船,导致木船四分五裂,谢云潇落入江浪之中,遇水受凉,必然就活不成了。
华瑶深吸一口气,命令道:“秋石,你来照顾谢云潇。”
秋石出身于镇国将军府,也是谢云潇的侍卫。他对谢云潇忠心耿耿,愿意为谢云潇出生入死。
秋石听从华瑶的吩咐,跪在了谢云潇的身边。谢云潇正躺在船舱里的一张竹床上,他身上还盖了一条毛毯,那是华瑶从行军包裹里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