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之外,杀气越发浓重。
华瑶飞快地跑到船尾,朝着敌军扔出一枚火雷。敌军又有两人溺死,剩余的数十人直奔华瑶而来,华瑶看清了他们的总人数,共计七十七人,而她这一方仅有四十一人。
华瑶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色。等到敌军与木船的距离仅有半里,华瑶一声令下,她和她的侍卫一齐放出全部火雷,数百枚火雷接连爆炸,炸出了爆燃的火花。
敌军正在浪涛中疾行,雷火把他们炸成轻伤,约有十几人瞎了眼睛。恰逢江上一道百尺高的巨浪打来,二十多人被巨浪卷入江水,浑身的衣裳都被波涛渗透,还没来得及运功提气,又撞上了嶙峋的礁石。他们的伤口流出血水,再被冷水浸泡,气力损失了大半,那二十多人尽皆溺毙。
此时敌军仅剩四十九人,几乎是与华瑶旗鼓相当。
华瑶还没松一口气,敌军闪身而至,离她只有三丈远了。她拽起船上一张渔网,那渔网的边沿坠满了沉重的铅块。她运力凝气,把渔网抛向敌军,高喊道:“渔网上沾满了毒药!!”
这当然是一句谎话。
不久之前,敌军见识了华瑶召唤毒蛇的神通,忽然听见“毒药”二字,敌军自然是心有余悸,也不管华瑶的那句话是真是假,他们挥剑砍向渔网,极力避开飘散的渔网碎片。
华瑶率领众多侍卫,趁机出招,顷刻间又砍死了十六人、砍伤了两人。
敌军追随木船,已在江浪上奔波了二十多里,难免有几分疲惫。他们对华瑶存着畏惧之心,原本是落于下风的,但他们的同伴死伤惨重,他们也知道自己此战必死,索性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也不顾华瑶杀气凛冽,他们疾驰狂奔,合力斩向谢云潇所在的那艘船。
掌舵的侍卫紧急调转船头,顺着江流跃出半里路程,那船尾还是被剑光扫到,船舱也裂开了缝隙,江水猛灌而入,浓重的寒气透骨侵肌。
千钧一发的关头,华瑶飞快地窜入船舱,双手抱起谢云潇,全力施展轻功,似是一道电光,疾速跳到了另一艘木船上。谢云潇已经昏过去了,全然不知战况何等危急。
谢云潇的侍卫秋石也赶到了这艘船上。
秋石浑身都湿透了,但他护住了一条毛毯,那毛毯还是干燥温暖的,只沾了几滴水珠。他把毛毯举过头顶,又轻轻地盖到谢云潇身上,他自顾自地说:“公主和驸马吉人自有天相。”
话虽这么说,华瑶还是憋了一肚子火。她只有两艘木船,其中一艘木船已毁,十多名侍卫落水了,原本的必胜之局竟然出了差错。
华瑶高喊道:“迎战!全力护船!!”
那艘木船裂成了七八块木板,漂浮在江面上,落水的侍卫扶住木板,以此借力漂流。他们及时发动轻功,也重新站了起来,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敌军。
敌军还有三十人,华瑶却有四十一人。除了秋石仍在照看谢云潇,包括华瑶在内的四十人全部出战。
华瑶的怒火正盛,杀意正浓。她就像疯了一样,对着敌军狂劈狂砍,愤怒与仇恨交加,她把一腔怨气全部发泄给了敌军。
敌军被她的威势震慑,又被她的侍卫攻杀,约有二十人死在了刀光剑影之中。华瑶这一方也有十人遇难,双方的激战尤其猛烈,这一带江水都被鲜血染红了。
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雨势渐大,雷声渐沉,风浪越长越高,华瑶发癫发狂:“我是真龙天女!神龙呼风唤雨,驱雷掣电!狂风暴雨也受我召唤!!”
深更半夜,这一场惊雷大雨,确实来得蹊跷。敌军百思不得其解,竟也流露出一丝怯意。他们逆风踏浪,往后退了几步,华瑶乘胜追击,终是把他们全部杀光了。
华瑶与敌军交战之地,距离木船约有一里距离。
此战已胜,形势却不太好。华瑶的侍卫还有二十七人存活,其中又有二十三人精疲力竭,无法在狂风巨浪中站稳,所幸他们抓住了漂浮的木板,又被连续不断的水浪冲到了岸边,总归是捡回了一条命。他们的身上也有大伤小伤,早已到了气衰力竭之境,纵然他们再想追随华瑶,此时也只能趴在江岸上,望着木船渐渐远去。
华瑶率领剩余的四人,迎风斩浪,飞快跑回了木船上。华瑶前脚才刚刚踏到船头,距离船尾半里之处,竟然又冒出来四个敌人。
那四人水性极佳,远超他们的同伴。他们擅长一种屏气敛息的功夫,类似于佛门的“龟息功”,早在华瑶与敌军交战之前,他们佯装体力不支,闷头沉入了水底,实则在水中观望战局,奈何江上又起狂风暴雨,四处布满刀光剑影,他们不得不等到战事停息,这才游向了木船所在之地。
夜色如墨,雷声如震,疾风呼啸而过,暴雨倾盆而下,他们潜游在深水中,看不清也听不见木船的位置,只能依稀推断出一个方位。
江浪中鲜血弥漫,尸体浮沉,又引来了水蟒、水鲨、水鳄,以及被当地人称为“水鬼”的水猴子,它们都是吃人肉的。那四个敌人在江中左闪右避,也来不及拔剑劈砍木船。
他们刚刚从江面上探出头来,便被华瑶察觉了。华瑶二话不说,拔剑斩去,他们一跃而起,与华瑶打了几个回合。
华瑶的侍卫赶来助阵。华瑶这一方尚有五人,敌人仅剩四人,但是华瑶疲惫已极,全靠意念强撑着,险些掉进了江水中。敌人立刻甩出一记剑光,她的侍卫替她接招,也代她赴死了。
这一战之下,又过了一刻钟,四名敌人皆被斩杀,华瑶的侍卫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伤者跌落江水之中,又被浪涛吞没,注定是凶多吉少。
华瑶的心口一阵绞痛。侍卫都把她当做神女,全做了她的替死鬼,可她毕竟不是真神,她救不了他们,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察觉自己的软弱无力。幼时的种种旧事,依稀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呼吸渐快,双手双脚发麻发凉,忽然听见一人唤道:“殿下……”
华瑶回过神来。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又闻到一股血腥味。
华瑶冲进船舱,只见谢云潇依然躺在竹床上,浑身没有一处伤口。谢云潇的侍卫秋石跪在一旁,秋石的背后竟有一道两尺长的血痕。
秋石的脊骨已被砍断。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华瑶震惊道:“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秋石奄奄一息:“有人趁您不注意……偷袭……”
华瑶顿时明白过来。她在船尾作战时,体力不支,精力不济,并未注意所有人的动向,便有一名敌人趁机偷袭,却被秋石察觉了,他们二人也打了几招,秋石的脊骨被一剑斩断。
秋石临死之前,依然守在谢云潇的床边,也算是不负重托。他的武功并非绝顶,但他的品性确实是第一流。
华瑶不禁走到他面前,缓声道:“你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谢云潇。”
秋石道:“您……您真的是神女下凡吗?”
华瑶撒谎道:“我是。”
秋石神智不清,只感到莫大的痛苦。他的脊骨断裂了,五脏六腑也碎裂了,他自知神仙也救不了他,便哀求道:“我很痛,求您杀了我吧。”
华瑶犹豫不决。
秋实又喃喃道:“尸体扔进水里,别放船上……”
华瑶蹲下来,平视着他:“你会去往极乐之境,戚归禾也在那里等着你。你们可以一起跑马、射箭
,吃一顿丰盛的家宴,你吃的都是凉州的美食,炖羊肉、笋鸡脯、梅花酿、鲜鱼羹……”
话未说完,她掐住他的脖颈,使劲一扭,他的痛苦瞬间终止了。
他的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魂魄似乎飞到了远方,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故乡。他是凉州人,他的故乡在凉州,他见到了戚归禾,戚归禾还夸他忠勇双全,餐桌上摆满了凉州佳肴,炖羊肉、笋鸡脯、梅花酿、鲜鱼羹……他沉浸在美梦中,朝朝暮暮,长眠于此,再也没能醒过来。
狂风暴雨仍未停歇,这一艘木船上,只剩华瑶和谢云潇两个活人。华瑶丝毫不敢松懈。她右手握剑,左手掌舵,又在风雨中行船多时,确认敌军不会再追过来,她才长舒一口气。
雨势逐渐转小了,华瑶的心情也平静了。
船上还有三具侍卫的尸体。华瑶把他们都扒光了,她拿走了他们随身携带的私物,包括针线盒、火折子、金疮药、精铁匕首、三只水囊、两只铁碗和铁勺、驱虫解毒的香囊,以及一些碎银和铜钱,还有他们的纯棉衣裳。
华瑶记得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却不得不把他们抛尸江中,以免他们暴露行踪,招来东无或方谨的追兵。
从始至终,华瑶时刻注意江水的流速,估算着船行的距离。
华瑶的算术能力极强,常人远不能及。她还在皇宫里念书时,太傅就称赞她的算术功底“天下一绝”,这一本领在今天大发神威,她推算出的结果也是准确无误的。
黎明时分,曦光微露,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她望见了一条水浪奔腾的河流,河水略微泛黄,只因岸边的泥土多为黄土。此河名为“南田河”,流经永州南安县境内。
华瑶调转船舵,径直驶入南田河。趁着天色还未大亮,华瑶拉满船帆,疾速前行。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华瑶确认自己抵达了南安县的腹地。她连忙把木船停靠在岸边,将她搜刮来的东西全部装入毛毯,打成一个包裹,再用麻绳系紧,挂在自己的肩膀上。
随后,她把谢云潇从船上抱了出来,又摘下了木船的船帆,卷为另一个包裹,与前一个包裹系在一处。
华瑶使劲挥剑数次,终于把木船劈得粉碎,木屑漂浮在混浊的河水里,随波逐流,没过多久,便与黄泥融为一体,谁也无法轻易看穿。
华瑶背着包裹,又以她惯用的方式,双手抱着谢云潇,飞快地跑向了南安县的深山密林。
她不知道谢云潇能否听见她的声音,她边跑边说:“我答应过你,我会保护你,我向来言出必行。”
第八卷:暗香疏影
第176章 深林淡月 “天亮了,卿卿。”……
华瑶认真研究过南安县的地形。南安县有一处山区,名为“长回岭”,此处的地势十分险峻,四面八方都有高山阻隔,山上树林茂盛、杂草丛生。相较于南安县的其余地区,长回岭的气候更为温暖潮湿。
既然解毒草药是南安县独有的,那草药应该是长回岭的特产。除了长回岭这个地方,南安县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周边地区的土壤、水流、地貌、气候也几乎相同。
因此,华瑶和汤沃雪一致认为,解药就在长回岭的群山之中。
现如今,华瑶走在一条通往长回岭的山路上。她走了一个多时辰,迎面吹来一阵潮热的暖风,她知道自己进入了长回岭山区。
华瑶实在是筋疲力尽。她把谢云潇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她自己也坐了下来,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
晌午的太阳照遍山林,她仰头望天,鸟雀从她眼前飞过。天空广阔而辽远,她出神地凝望着,只这一瞬,她的神魂如同鸟雀一般,飞到了天空之外。
华瑶在心中默念,天无绝人之路,无论前方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一个一个地度过。
华瑶站了起来,又动用了轻功,登上近旁一座山峰。她站在山顶,极目远眺,望见了数十里之外的村庄。
正当晌午时分,村庄里人声寂静,没有一丝炊烟。田庐屋舍大多已被烧毁,田埂上躺着腐烂的尸首,槐树上挂着一串人头,河道上漂着几具浮尸,南安县的惨状竟然也到了这般地步。
在此之前,华瑶听过暗探报信,南安县也被贼兵洗劫了。贼兵出身于御林军的军营,只因御林军党派分裂,各派之间,争斗不休,那些贼兵逃出了京城,就在永州落草为寇。他们不事劳作,流窜于各大城镇,做惯了烧杀抢掠的恶事,南安县也惨遭屠戮。
华瑶仔细思考片刻,又跑回了谢云潇所在之处。她必须小心行事,以免惊动了南安县的贼兵,万一贼兵给东无报信,她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华瑶一鼓作气,又把包裹背了起来,使劲抱住了谢云潇。不得不说,谢云潇真是太沉了,平时她只觉得他高大健壮,现在他寸步难行,而她累得气喘吁吁,仍然不敢停下脚步。
华瑶走入深山野谷,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她选定了一个山洞。洞穴仅有两丈深,阳光也能照射进来,山洞里干燥温暖,几乎没有一丝潮气,也没有毒虫毒蛇。
华瑶自言自语:“我们的运气还不错。”
谢云潇并未回应她。
华瑶把谢云潇放到了洞口,让他晒了一会儿太阳。她从背包里拿出船帆,裁成两半,其中一半悬挂在洞口,用于遮风挡雨,另一半铺在地上,用于隔绝寒冷的地气。
随后,她又跑出山洞,割来一大把芦苇,铺在那半面船帆上,再把毛毯罩在芦苇之上,摆好驱虫的香囊。最后,她抱着谢云潇,将他送入毛毯,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华瑶万分郑重:“我去山里采药了,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言罢,华瑶头也不回,疾速冲进了深山。
长回岭附近的村庄已被洗劫一空,华瑶不能去村庄里寻人问药,只能指望深山里的猎户。她四处奔走,找不见猎户的踪影,直到日影西斜,她仍是一无所获。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山林中寒风阵阵,华瑶又冷又饿、又累又困,甚至有几分头晕眼花。她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牛肉干,很节省地吃了两小块,又打开水囊,仰头喝了一口水。她还想在山林中多转几圈,却听见远处传来狼嚎声。她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一块骨头,她低头一看,那是一位年轻人的胫骨。
华瑶吓了一跳,以她如今的体力,若是碰上狼群,必然招架不住,狼群会把她生吞活剥。她连忙顺着原路返回,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山洞。
谢云潇昏迷不醒,华瑶并未探查他的伤势,只在山洞里堆起一小把柴火,迅速地点燃火光,防止野兽闯进山洞。
火光闪烁之时,谢云潇极低声地念道:“卿卿……”
华瑶蹲在他身边:“你醒了?”
谢云潇的心跳越来越慢。他听不清华瑶的声音,也看不清华瑶的容貌,他自知命不久矣,尽力给她留下遗言:“我走后,你多保重。”
“不会的,”华瑶喃喃道,“我马上就能找到解药了。”
谢云潇道:“不必费心……别拖累你……”
话未说完,谢云潇的唇角流出鲜血,浸透了华瑶的衣袖。她手忙脚乱,他依然平静道:“我会等你……”
华瑶搭住他的脉搏,他的伤势又恶化了,恐怕他活不过今晚。她的脑海里“嗡”了一声,只听他说:“百年后再见。”
华瑶急忙给他灌了三粒药,又运气为他调理一刻钟,好让他多活一两个时辰。而后,她柔声道:“你不是说过,你舍不得我吗?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带着解药回来。你一定要撑住,少年夫妻,白头偕老,这是你和我共同许下的誓约。”
话音未落,华瑶再次奔向深山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