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道:“这一回,我们真的可以跑了吧?”
齐风没想到燕雨还要逃跑,他不耐烦道:“要跑你一个人跑。”
燕雨反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你也看到了,公主和驸马的感情越来越深厚,他们两个人情比金坚,根本没有你插足的地方。如果驸马是个丑八怪,那你还有一点胜算,可是他长得那么好看,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好看……朴公子是公主的表哥,比你读书多,比你会讲话,他都比不过谢云潇。”
齐风道:
“你好吵。”
燕雨道:“我好心劝你……”
齐风道:“不是所有事,都要求一个结果,你明白吗?”
燕雨道:“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齐风诚实地回答:“我想陪在她身边,倒不是出于男女之情,她天赋异禀,才学非凡,总有一天,她会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你不想看到那一天吗?”
燕雨仔细地想了想,他道:“我想在远处看,你想在近处看,这不一样。”
今晚齐风也喝了一杯米酒,或许是酒气上头了,齐风把真话说出来了:“你喜欢杜兰泽。”
燕雨恼羞成怒:“你脑子有病吧,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齐风道:“杜兰泽不喜欢你。”
燕雨面红耳赤:“你太浅薄了,粗俗不堪,别说这种话,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欣赏而已……”
齐风道:“这个道理你也明白,一直都是你在胡说八道。”
燕雨道:“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从来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齐风道:“你先发誓,我就发誓。”
第十卷:定风波
第221章 古刹青灯映碧纱 行酒令
燕雨道:“我对天发誓……”
齐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面朝着燕雨。明月当空,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彼此,像是在照镜子。
燕雨忽然笑了一声:“我发誓,我是真的想逃跑,你呢?”
齐风道:“算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逃跑,我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齐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燕雨急忙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有病吧,我话还没说完,你往哪儿跑?”
齐风按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他冷声道:“走开,别挡我的路。”
酒气上涌,燕雨的胆子大起来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来啊,拔剑啊,你有本事就砍死我!把我砍死了,留你一个人在世上,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齐风道:“你才是真的脑子有病。”
燕雨一肚子闷气,又不能发泄出来。他故意摆出一副冷脸,齐风却没看他一眼。
齐风走回了房间,燕雨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房门虚掩着,屋里还没点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燕雨看不清桌椅板凳,不小心撞到了一块坚硬的桌角,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踉跄了一步,抱怨道:“啊,我要痛死了……”
齐风道:“你自己上药吧。”
燕雨的心里烦闷又委屈,他怒声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哥哥?”
齐风右手握着剑鞘,往后一转,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齐风道:“我的伤口还没好全,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走吧,走回你自己的房间。”
燕雨坐到了地上,他生了一会儿闷气,这才开口道:“上个月,你差点就死了,你吐了好多血,我亲眼看见的,你不记得了吗?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可没忘,那几天我吓得要死……公主对我们的恩情再重,也重不过你的性命。这些年来,你受伤多少次,你自己算得清吗?我们欠公主的债,早就还清了。”
齐风吹燃一支火折子,点亮一盏烛灯,他坐在灯影里,低语道:“十多年来的恩情,真的能还清吗?要不是公主收留了我们,你能在皇宫里长大成人吗?”
燕雨说不出话来,他叹了一口气。月影西斜,四周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响动,他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药香。
他记起来了,华瑶说过,她给齐风带来了人参、灵芝、何首乌。她送来的药材都是御用贡品,品质极佳,再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燕雨思绪混乱,他喃喃自语:“我当年也不想进宫啊,官府把我送进去了。我在校场上练武,教官嫌我话多,动不动就罚我掌嘴,我在宫外吃不饱饭,在宫里又怕自己被打死,这能怪我吗?只能怪这个世道。我这样的好人活不下去,坏人倒是活得有滋有味……”
齐风打断了他的话:“东无很坏,他死了。”
燕雨道:“北方的羌人羯人也很坏,他们是打不死的,他们的军队有好几十万人,东无只有五万人……”
齐风的语气更加强硬:“我们不能做逃兵,宁死也不能做逃兵。”
燕雨道:“你想死,我不想死。”
燕雨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踹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等齐风喊住他,可是齐风没出声,像个哑巴似的,任由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快,凉风吹到他的脸上,他的心也凉了下来。
趁着醉意,燕雨四处闲逛,他路过了杜兰泽的院门。门口把守的侍卫都是出身于镇抚司的武功高手,镇抚司,镇抚司,他恨死了镇抚司,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低头不住地咳嗽。
他听见了杜兰泽的声音:“谁在外面?”
侍卫回答:“燕大人。”
杜兰泽又问:“来找我的吗?”
燕雨连忙说:“是,是,求见杜小姐。”
杜兰泽道:“放他进来吧。”
侍卫打开了院门,燕雨快步走进去。灯光落到他的锦缎衣袍上,墨蓝色的暗纹在风中飘浮,飘入了梦境似的,他不由得有些精神恍惚了,心跳不可避免地加快了。他结结巴巴道:“参见……参见杜小姐。”
杜兰泽提着一盏青纱灯笼,站在庭院里,与他对视了片刻,她笑着问:“你也没睡吗?”
燕雨道:“我和齐风吵架了。”
杜兰泽道:“为什么?”
杜兰泽提灯回房,燕雨紧跟着她,她轻声道:“你想和齐风浪迹天涯,齐风还想留下来,你们两个人意见不合,然后就吵架了,是吗?”
杜兰泽的语气高深莫测,燕雨只觉得她智多近妖,这世间一切事务,瞒不过她的双眼。她轻易地看穿了他的心思,在她面前,他简直没有一点秘密。
燕雨后退两步,只说出一句:“您不要告诉公主……”
杜兰泽道:“沧州军情紧急,军心浮动,京城若是发生了变故,百姓又要遭殃了。天下局势是一棵大树,砍断了树枝和树叶,树根也会渐渐腐烂,这一棵树上,不会再有你我的容身之处了。”
燕雨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杜兰泽道:“我想送你一瓶药。”
杜兰泽注意到了燕雨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她递给他一支药瓶:“汤沃雪调制的金疮药,对腰伤有奇效。”
燕雨道:“你自己够用吗?”
杜兰泽道:“别担心,我还有十瓶。”
燕雨这才接过了药瓶。他低着头,握着药瓶,又记起杜兰泽的救命之恩。去年冬天,杜兰泽把他送出了皇宫,他至今没有报答杜兰泽的恩情,他感到难堪,无法面对杜兰泽的目光。
醉意仍未消退,他鼓足了勇气,断断续续道:“我、我真想去江南游玩,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我留在公主身边,只会拖累她,她不需要我这样的懒人了,我怕她看不起我。”
杜兰泽道:“那我也是个废人,我体弱多病,怎能追随公主呢?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武功高强,又比我年轻许多,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燕雨道:“不是,你不是……”
杜兰泽微微一笑:“你都明白,也不用我开解你了,公主若是看不起你,又怎会让你出席今晚的家宴?她把你当作自己人,送给你的东西也是最好的。”
燕雨道:“我知道。”
杜兰泽道:“你知道,你有你的长处,我有我的优势,你我二人不必看轻自己。”
燕雨没来由地问出一句:“你怕死吗?”
杜兰泽又笑了:“皇帝宣召我入宫的那一夜,你已经听过我的答案了。”
杜兰泽把灯笼放在了桌上,她的神色有些疲惫,还有一点憔悴气色。她身受重伤,尚未痊愈,燕雨不敢打扰她,连忙告辞:“我走了,你快休息,我今晚喝多了,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杜兰泽道:“晚安。”
燕雨飞快地跨过门槛,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跑到了十丈开外的地方,枯枝残叶被他踩得“嘎吱”作响,他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晚安。”
*
亥时已过,皇城灯火璀璨,人声寂静。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清澈,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白纱。
墙上开了一扇圆窗,映着镂空的梅花枝叶,意境幽微,淡淡的花香飘进来了,冷风把纱帐吹得乱飞。
谢云潇道:“你觉得冷吗?我把窗户关上。”
华瑶才刚洗完澡。她钻入被窝里,用力抱住谢云潇:“不冷,好暖和。”
谢云潇又问:“你醒酒了吗?”
华瑶抬起头来,她贴近他的侧脸,亲昵地蹭了蹭他,她嘴里念念有词:“醒了醒了,我还能再喝一百杯酒。”
谢云潇揽住她的腰肢:“你今晚好像很高兴。”
华瑶道:“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今天是个合家团圆的好日子,我们熬过了
严冬酷寒,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近日没下雪也没下雨……”
华瑶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且,杜兰泽的气色好多了,汤沃雪说她会痊愈的,我心里的忧愁也消散了……”
华瑶不再说话,谢云潇还以为她快睡着了。谢云潇把被子往上拽,刚好遮住了她的肩膀,她忽然坐了起来,叹声道:“今晚没来得及和他们玩一次行酒令,好可惜啊。”
谢云潇从不饮酒,也不参与酒席上的游戏,更不知道“行酒令”的规矩,他问:“什么是行酒令?”
华瑶道:“先来玩猜拳,赢家再向输家提问,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没有任何忌讳。输家不能撒谎,只能照实回答,如果不愿意回答,自罚一杯。”
谢云潇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
谢云潇也坐了起来,华瑶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坐姿端端正正,衣带也系得很严实,凛然不可侵犯,她心里不禁又生出一丝恶意。
谢云潇道:“你现在还想玩吗?”
华瑶点了点头,谢云潇又道:“可以连玩七盘,玩过了,就该睡觉了。”
华瑶道:“要不要给你准备酒水?万一我问到了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呢?”
谢云潇客气地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不必准备。愿赌服输,你和我都不是输不起的人。”
华瑶一下就来了兴致:“那就是什么都可以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