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泽还没开口,汤沃雪回答道:“杜小姐经常吃一些开胃的小菜,这几天也能尝一点荤腥了,您看她的气色,是不是也红润了些?”
华瑶高高兴兴道:“我从宫里带来了新鲜的食材,今晚我们可以一起吃火锅。”
汤沃雪笑道:“好啊,多谢殿下,正好我也觉得饿了。我们凉州人很爱吃火锅,涮羊肉是凉州的名菜。”
华瑶又看向了杜兰泽:“我给你准备了特制的火锅汤底,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杜兰泽的声音里也有一丝笑意:“恭敬不如从命。”
燕雨忍不住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华瑶道:“怎么,你有什么事?”
燕雨支支吾吾:“我、我……”
华瑶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也想吃火锅吗?”
燕雨道:“上一次和您一起吃火锅,好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华瑶道:“可是我今年才二十岁,你也才二十三岁,你说的几十年前,又是什么时候呢?”
燕雨语无伦次:“我,不是,殿下……”
华瑶转过头,望向窗外,夕阳落山了,鸟雀栖息在树枝上,落日的余晖之中,树林染上了橘红色,似乎增添了几分暖意。
华瑶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里:“我记得,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我在院子里捡到了几根树枝,劈成一块一块的木柴,扔进炉子里烧火……那时候,我只有十岁,我故意装成大人的样子说大话,我说,人在世上过日子,每天都需要柴米油盐,我可以劈柴了,也可以养家了。”
谢云潇道:“现如今,殿下确实可以养家立业,当年的那些话,倒也不是大话,只是在预测未来。”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承认道:“嗯嗯,当然。”
*
夕阳收尽余光,月色初上,厅堂里灯火通明,热气缭绕。
众人围坐在桌边,桌上架起了三座纯金打造的火锅炉子,汤锅的汤底各不相同,汤水冒着“咕咚咕咚”的气泡,隐隐地漂出了油花。牛肉、羊肉、鱼丸、虾饺都在汤水里翻滚,热腾腾地泛着鲜香气味。
华瑶感叹道:“冬日天寒,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
华瑶的右侧是谢云潇,左侧是杜兰泽。谢云潇用膳时,安安静静,几乎没有一丝声音。他时不时地看一眼华瑶,华瑶注意到他的目光,影影绰绰的雾气之中,她对他笑了一下,他也笑了。
华瑶拿起一只漏勺,从清汤锅里捞出了松茸、鸡丝、火腿、红枣,倒入一只白玉盘里,又把盘子推到了杜兰泽的面前。
华瑶认真地介绍道:“清汤锅里放了人参、当归、茯苓、红枣……共有十七种药材,也是滋补的良药,舒筋活络,补血养气。兰泽,你尝一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杜兰泽用筷子夹了一片火腿,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着,再吞咽下去,她回味道:“似有一种清甜的香气,爽口清心,很是开胃。”
华瑶道:“好啊,你尽量多吃点吧。御膳房的御厨精通烹饪,我挑选了四个厨艺精湛的御厨,我把她们留在你这边,让她们和汤大夫一起调理你的饮食。”
华瑶又想起了齐风。齐风恰好坐在她的正对面,她抬头,望着他,招呼道:“齐风,你也可以多吃点。”
齐风和华瑶的目光交汇了,片刻之后,他低下头,轻声回答:“是,谨遵殿下口谕。”
华瑶大大方方道:“你们不必拘束,就当是家宴吧,想吃什么就吃
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谢云潇沉默片刻,忍不住提醒道:“尽量少喝点酒,别喝醉了。”
华瑶胡乱答应道:“好啊。”
谢云潇又用漏勺舀出了鱼丸、虾饺,放在雪白的玉盘里,端到华瑶的饭碗边上。
华瑶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鱼丸,她小声道:“你也吃。”
齐风听见他们二人的谈话,他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
齐风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燕雨和周谦。
今日华瑶准备的食材品质极好,都是珍贵的贡品,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享用,寻常的富贵人家也消受不起。
燕雨在皇宫当差十年,从没吃过如此鲜美的牛肉和羊肉。他顾不上齐风了,他一心一意地埋头吃饭,只觉得浑身舒爽,回味无穷。
齐风看了一眼燕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燕雨小声问道:“你叹气了?”
齐风道:“没有。”
燕雨道:“你不敢承认。”
齐风道:“慎言。”
燕雨道:“你连话也不敢说了,胆小鬼。”
齐风道:“你就知道吃。”
燕雨急忙道:“放……”
燕雨差点说出一句“放屁”,谢云潇侧目,似乎看了燕雨一眼。谢云潇与燕雨的座位距离约有两尺,燕雨必须注意自己的言行,燕雨改口道:“放尊重点,我是你哥哥。”
燕雨和齐风快要吵起来了,周谦忽然开口道:“好,好,好……”
周谦连说了三个“好”字,众人都不明白她的意图。
周谦端起酒杯,又站起身来,恭敬道:“今天晚上这顿饭,既是家宴,也是君臣宴,老臣敬殿下一杯,恭贺殿下登上储君之位。来日方长,等到殿下登基的那一天,老臣要在皇城为陛下敬酒。”
华瑶真没想到,今日第一个恭贺她的人,竟然是周谦。其实她一直把周谦当作老前辈,周谦的年纪比她大了一百二十岁,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周谦的性情应该是沉稳老练的,正如世外高人一般,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然而,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华瑶敏锐地察觉到了周谦的喜怒哀乐。
华瑶道:“我登基的那一日,重新册封你为金甲将军,你意下如何?”
周谦喝了两杯酒,略有醉意。她熟识的亲朋好友早已去世了,她许久不曾与旁人一同用膳,今日她喝酒吃肉,肠胃是舒服的,心胸是舒服的,脑袋却有些浑浑噩噩的,到底是个老糊涂了,她随口道:“承蒙陛下隆恩浩荡,老臣无以为报!”
燕雨道:“陛下?”
白其姝坐在燕雨的对面,她笑了一声:“老前辈说得对,陛下隆恩浩荡。当年,若不是遇到了陛下,沧州白家不会饶过我的性命,我又怎能活到今天?承蒙陛下关照,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华瑶立刻问道:“沧州白家为什么要杀你?你不是白家的大小姐吗?”
白其姝道:“您也是高阳家的公主啊。”
华瑶笑了,没再追问。
白其姝已有三分醉意,她端起酒杯,语气洒脱:“我敬陛下一杯,陛下万事如意,万寿无疆!”
华瑶又吃了一颗鱼丸,鱼肉鲜香滑嫩,口感绝佳,她的心情还是很好的,她兴高采烈道:“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华瑶闻到了米酒的香气,她忍不住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米酒。
谢云潇扯住她的衣袖,低声道:“殿下,你的酒量也不是很好。”
华瑶本来就很喜欢喝米酒,她只觉得谢云潇看轻了她的酒量。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吹嘘道:“我,千杯不醉。”
谢云潇道:“今晚最多喝三杯,不能再多了。”
华瑶道:“周前辈比我年长一百二十岁,她都喝了七八杯了。”
谢云潇道:“饮酒伤身,周前辈也请不要贪杯。”
周谦感叹道:“果然是皇后风范。”
华瑶附和道:“我也觉得……”
谢云潇道:“什么是皇后风范?”
华瑶道:“就是你这样的……”
谢云潇道:“你已经喝醉了。”
华瑶道:“你胡说,我现在还是很清醒。”
近一年以来,华瑶的心里总是绷着一根弦,她担心杜兰泽的处境,更担心大梁朝的局势。今日此时,杜兰泽被她救出来了,大梁朝的局势正在好转,未来也是光辉灿烂的,她忍不住多喝了两杯酒。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喝醉,她的精神确实有几分恍惚。
谢云潇道:“既然如此,请你回答我,二两梗米一文钱,五两灿米三文钱,若是购置了七十二斤梗米、四十三斤灿米,总共耗费……”
谢云潇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回答道:“六百一十八文钱。”
谢云潇也没料到华瑶的心算如此之快,华瑶几乎没有思考,只在一瞬间,念出了答案。
谢云潇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确实。”
杜兰泽附和道:“殿下天资聪慧,绝非常人能及。”
杜兰泽滴酒不沾,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也有醉意了。今晚她笑了好几次,她许久不曾这般笑过。她品尝华瑶给她准备的饭菜,她的心里也有一股暖意,今晚没有一个人谈到政事,她像是给自己放假了,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愉快。
白其姝忽然问:“杜兰泽能喝酒吗?”
汤沃雪慌忙道:“不能!她还是个病人,怎么能喝酒呢?”
白其姝道:“我就问一句,你急什么?我又不会给她灌酒。”
汤沃雪也不是好惹的,她威胁道:“杜兰泽要是沾到酒了,我只找你一个人的麻烦。”
白其姝“噗嗤”一声笑出来了:“找什么麻烦,你要给我下毒吗?”
汤沃雪道:“你和我不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少说两句吧。”
白其姝盯着华瑶:“殿下,汤大夫好凶啊,我害怕了,我的心脏怦怦跳。”
华瑶连忙劝道:“不要吵架,你们有话好好说……”
酒过三巡,桌上已有不少人意态醺然。
天色已晚,华瑶也准备打道回府了。她吩咐道:“你们好好养病,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众人与她告别,她挥了挥手,她的眼睛里光彩明亮,脸颊微微地泛着红晕,似醉非醉。她笑着说:“我改日再来探望你们。”
谢云潇的目光始终落在华瑶的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华瑶扯住了谢云潇的衣袖。按照以往的惯例,谢云潇一定会退开一步,他向来遵守礼法,出门在外,他不会与华瑶太过亲密。
然而,这一次,谢云潇紧紧地握住了华瑶的手腕。华瑶有些惊讶,倒也没说什么,她牵着谢云潇走出了厅堂。
*
华瑶和谢云潇离开之后,原本热闹的气氛冷淡了下来,桌上的饭菜也快吃完了。
杜兰泽和汤沃雪一前一后地告辞了,白其姝拿起一只酒壶,身影一闪,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周谦大概是喝多了。她闭目养神,嘴里念念有词,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燕雨听不懂的内功心法。
燕雨已经吃撑了,酒足饭饱,也该回房了。他拍了拍齐风的肩膀,与齐风一同走了出去。
返回卧房的路上,燕雨酒气熏天,他断断续续道:“公主好像……不太需要我们了,你觉得呢?从前她手里缺钱,身边缺人,今天你也看到了,她什么都不缺了。她带来了镇抚司的高手,他们的武功比我们都强,公主自己也是化境高手,比你更强。”
齐风心不在焉:“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