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谨收回折扇,扇柄在榻边敲了一敲,流苏玉坠扫到杜兰泽脸上,杜兰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仍然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地上。
杜兰泽的姿态恭顺有礼,方谨的心里微有几分怜意。
方谨轻声发笑,还问:“谁送你来了京城?”
杜兰泽如实禀报:“四公主的侍卫。”
“我会另选几个奴才,好好伺候你,”方谨懒散地坐起身,命令道,“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满室的珠光宝气交相辉映,杜兰泽的身上却没有一件名贵首饰。她的头上戴着一支木钗,手腕上系着一条草绳,妆扮得十分朴素。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亲手交给方谨,送来一阵浅淡的兰香。
方谨还没拆开信封,杜兰泽躬身行礼:“微臣告退。”
方谨道:“你倒是懂事。”
杜兰泽道:“微臣不胜荣幸之至。”
方谨道:“只要你对我忠心耿耿,凡是你想要的,我都能赏赐给你。”
杜兰泽道:“微臣跪谢殿下,微臣今日在此立誓,必定会忠心侍奉殿下。”
方谨道:“好,你退下吧。”
杜兰泽缓缓起身,慢慢地走远了,方谨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沉思良久。
*
次日傍晚,虞州的山海县也下了一场小雪。
雪色将暮色衬得发白,寒鸦绕树乱飞,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凄鸣,吵得华瑶心烦气躁。
华瑶坐在一棵松树下,翻看葛知县送来的密信,谢云潇忽然走到她身边,问她:“你在看什么?”
华瑶头也没抬,随意调戏道:“你过来,让我摸一下,我就给你看这封信。”
谢云潇不假思索:“我不看了。”
华瑶道:“真的不想看吗?你不好奇吗?”
谢云潇道:“光天化日,你我的言行举止不能太过亲密。”
华瑶道:“你放心,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谢云潇道:“只有你我二人,更应该遵守礼法。”
华瑶笑了一声:“是吗?”
华瑶本来只是想说两句胡话,随意地戏弄他一下,他如此严肃地拒绝她,反倒勾起了她的兴致。
“那就亲一口,”华瑶往他怀里一钻,“好久没亲嘴了,我们亲个嘴吧。”
华瑶以为谢云潇一定会再次拒绝她,然而谢云潇拢紧她的衣襟,低声道:“雪才刚停,天气寒冷,你若是有意……进屋再说吧。”
华瑶才不听他废话。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裳,踮起脚尖,还没来得及站稳,他一手搂住她的腰肢,瞬间把她抱进屋内。
谢云潇越是欲拒还迎,华瑶越是来劲,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像是在和谢云潇玩游戏,又像是在池塘里钓鱼,鱼已经咬钩了,她一定要把鱼拎上来。
此时太阳落山,天色渐渐暗淡,屋子里还没点灯,昏昏沉沉,没有一丝光亮。趁此机会,华瑶扯住谢云潇的衣袖,把他拽到了床上,她贴近他的胸膛,细听他坚实有力的心跳。
谢云潇压抑着渴念,任由华瑶肆意妄为,在悄无声息的黑暗中,他暗结于心的情,也动得更深了。他静默片刻,双手紧握她的腰肢,低头就吻她的唇,这其中的缠绵热切,又让她大为满意。
华瑶仔细品尝了一会儿温柔乡的滋味,差点被谢云潇勾得神魂颠倒。好在她一向是个慎重自持的人,虽然谢云潇衣衫散乱,她也没有多看一眼,更没有多亲一口,她还说:“你把我亲得喘不上气。”
谢云潇在她耳边极轻地喘息:“是么?”
他又亲了她的耳尖:“我亲这里,可以吗?”
华瑶道:“你……”
谢云潇道:“这里也不可以吗?”
华瑶威胁道:“你再亲一下,我立刻撕烂你的衣裳。”
谢云潇竟然回答:“求之不得。”
华瑶感叹道:“你可真有意思,刚才还对我若即若离,现在又是这样,好像做什么都可以。”
谢云潇仍在诱导她:“你想做什么?”
华瑶扯住了他的衣襟,他一动不动,她故意说:“我什么都不想做。”
谢云潇道:“从始至终,什么也没想过吗?”
华瑶认真地想了想,她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小声道:“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你真的很冷淡,说话也是冷冰冰的,我当时还想,怎么才能和你搭上话呢?”
昏不见光的暗室里,谢云潇热得像是一把烈火,他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她随口道:“要我说呢,初次见面,我就应该把你按在树上,撕烂你的衣裳,强吻你的嘴,看你能强硬到几时……”
华瑶一句话还没说完,谢云潇凶猛地扯开她的裙带,她立刻改口:“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说着玩的,你不许当真。”
谢云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把左手
垫在她的腰后,埋首在她颈肩处,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肌肤:“卿卿。”
华瑶没有推开谢云潇,谢云潇又亲了亲她的耳尖,连声念道:“卿卿,卿卿,卿卿。”
他的语调低沉温和,似有说不尽的深情厚意,他的声音又是极好听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深沉缠绵,紧贴着她的耳朵,钓鱼似的勾住了她的魂魄。
华瑶思考片刻,对他说了实话:“你的卿卿又有麻烦了。”
谢云潇立刻问:“什么麻烦?”
华瑶坐起身来,把葛知县的密信甩给他:“一言难尽,你自己看。”
谢云潇点燃一盏油灯,在灯下读完了这一封信。
信中说,风雨楼一案牵涉甚广,虞州官兵四处排查,他们发现,山海县的附近,确实有一处三虎寨的据点,集结的盗匪多达四千余人。这些盗匪埋伏在官道上,屡次劫走山海县的官粮,山海县深受其害,葛知县又不会武功、不懂兵法,更不知如何应对,她乞求华瑶施以援手,剿灭虞州的乱贼流寇。
谢云潇合上纸页:“事出突然,谨防有诈。”
华瑶点了点头:“嗯,我们见机行事。”
第84章 天街逸兴 很想得到
隆冬清晨,旭日初升。
华瑶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清点了几十名侍卫,顺着一条崎岖小路下山。料峭寒风吹得她衣裙飘荡,她连跑带走,脚步飞快,不久之后,便抵达了山脚下一座凉亭。
葛巾早已恭候多时。她穿着一身厚重棉袄,外披一件狐皮大氅,双手收在袖管里,似乎十分畏寒。
见到华瑶,葛巾立即跪地叩首,肃然道:“臣等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葛巾带了几个官员前来接驾,赵惟成正是其中之一。他谨守本分,老老实实跪在葛巾的背后,还把头垂得很低,刻意避开华瑶的目光。
华瑶审视他片刻,低声问道:“凌泉之死,调查清楚了吗?”
“启禀殿下,”葛巾仰起头,凝望着华瑶,“前日里,圣旨发了下来,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刑部尚书、虞州提刑按察使司即将一同审理风雨楼一案、以及凌大人这桩命案。陛下圣谕,这两件案子,事关大局,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这些天来,下官没敢合眼,领着侍卫盘查了山海县周围的水路要道,恰好就发现了形迹可疑的盗匪。下官全然不会武功,不敢贸然行事,便写了一封折子上奏,上头立刻拨派了一支四千人的队伍前来剿匪……殿下,您和驸马曾在岱州扫荡了贼窝,传成一段佳话!此次虞州剿匪,下官斗胆,还请您率领兵将、再平叛乱!!”
言罢,葛巾给华瑶连磕三个响头。
华瑶视若无睹,只问:“奇怪,为什么虞州忽然有了这么多盗匪?三虎寨的这帮人,原先都聚集在凉州、沧州两地的交界之处,他们什么时候来了虞州?”
当空下起细细碎碎的小雪,密布的阴云笼罩着绵延百里的山岭,华瑶极目远眺,听见葛巾回话道:“羌羯之乱过后,三虎寨的气焰被大大削弱。凉州士兵骁勇善战,多次进攻三虎寨的老巢,杀得贼寇节节败退。这些贼寇,皆是贪生怕死之徒,纷纷逃往沧州各地,虞州又与沧州接壤,便成了他们的避难之所。”
华瑶若有所思:“是吗?”
葛巾赔笑道:“三虎寨的所作所为,难逃殿下明鉴。”
华瑶坐在凉亭的拐角处,手里握着一把凉州精铁锻造的匕首。她把匕首往上举,锋利的刀刃出鞘两寸,从她所在的位置看,刀锋刚好割过了赵惟成的脖颈。
风雪渐盛,杀气渐浓,赵惟成汗毛倒竖,艰难地吞咽口水。
“我还有一事,怎么也想不明白,”华瑶意有所指,“凌泉出事当夜,赵大人鬼鬼祟祟,前言不搭后语,我下令将他收押……”
赵惟成急切道:“下官指天发誓!凌大人遇害,与下官绝无干系!!”
葛巾也帮他讲话:“赵惟成天资聪慧,目力过人,凡是他眼里看到的人,三五年内忘不了。他曾经见过凌大人,也记得凌大人的身形,事发当夜,不须查看,他就断定了死者是凌大人,却没与殿下解释清楚,实属他的罪过,还请殿下严惩!”
纷飞的雪花落在葛巾的袖角上,沾湿了棉绸布料。她低头咳嗽两声,态度依旧恭谨,言辞却是绵里藏针。
葛巾把赵惟成摘得一干二净,华瑶一时无法追究。
况且华瑶还没摸清皇帝的心思,暂不知道皇帝是否执意要杀自己,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华瑶眉梢微蹙。
谢云潇看着葛巾,出声道:“赵惟成该不该受罚,全凭三司会审裁定。殿下怀疑赵惟成的供词,原也是有迹可循,你不必一而再、再二三为他辩解。”
众所周知,武功越高强的人,越不畏寒怕热,谢云潇的武学境界十分高妙,隆冬腊月也不穿棉袍。他立在凉亭之内,身后是纷纷扬扬的大雪,皎洁的衣袖随风飘浮,仿佛融入了皑皑雪景。天地之间的仙灵之气,全让他一人占去了。
葛巾注视着他,神智就有恍惚之感。
谢云潇又说:“这案子还没办完,你现在就下定论,为时过早。”
葛巾跪叩道:“殿下所言甚是!”
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灵台一霎清醒,葛巾转回正题:“那虞州剿匪一事……”
葛巾尚未讲完,华瑶就说:“为父皇效力,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荣幸。既然父皇降下了圣旨,形势已是万分危急。虞州与京城的距离不到二百里,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三虎寨的流寇在虞州扎根,祸及京城。葛知县放心,我和驸马都会尽力清剿虞州的贼寇。”
这凉亭里的一众官员异口同声道:“臣等跪谢二位殿下!”
*
当天下午,雪停了,风止了,都指挥使司派来的四千精兵也出现在山海县境内。
这四千精兵的头领是个年近三十岁的女将军。她姓秦,出身于穷苦人家,幼时连个名儿都没有,只知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便自称为“秦三”,江湖人称她是“秦三将军”。
秦三生得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光是一条胳膊就比华瑶的大腿还粗。她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握一把红缨枪,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亲随,沿着校场跑了好几圈,大声发笑,大口喝酒,全无一点将军的架子,与士兵相处得格外融洽。
华瑶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忽而露出贪婪的眼神:“她要是能为我所用就好了。”
天寒地冻的腊月,冰雪尚未消融,熹微的日光撒满了校场,照得秦三的铠甲熠熠生光。
秦三玩闹般地耍了几个把式,身法之快,出招之猛,令人毛骨悚然。
华瑶的目色变得更亮,嗓音压得更低:“我一定要得到她。”
齐风和金玉遐都站在华瑶的背后。
齐风沉默不语,金玉遐笑问:“您看中她了吗?”
华瑶坦然承认:“她迟早会成为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