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就接招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现在聪明人都知道避风头,明哲保身,你还上赶着去给人当棋子!太后若是因此记恨,当真要向袁家发难,又有谁会顾我们的死活?”袁褚气得脸色涨红,指着袁彻怒斥:“从政这么些年头了,做事还是只随自己心意,一根筋,不懂得权衡利弊,平日都白教你了!”
袁彻声音也高了几分,“身居高位者可以权衡利弊,选择明哲保身,可底层的百姓只是想要一口饭吃。为官为民,我不能对百姓受的苦难视而不见。”
“那袁家的前程对你来说就不重要了?”二人意见相左,争了半天也争不tຊ出个结果,徒增怒火,袁褚一时气得头疼,最后满目失望地看着袁彻道:“朽木不可雕,养出你这么个儿子真是我的败笔!”
人气急了什么话都说,徐应真眉头直皱,“老爷,你气昏头了!”
袁褚冷哼一声,直接扭头走了。
袁彻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隐隐发抖,他任风雪在脸上拍打了一阵,兀自沉默离开了。
本是为着袁彻归家备了一桌团圆饭,结果还没吃呢就闹成这样。黎又蘅同徐应真说了一声,便先回去找袁彻了。
回到正屋后,没见到人,估计又去书房待着了。
傍晚的天色已经黑透,鹅毛般的雪花扑簌簌砸下来,黎又蘅从长廊上走过,进了漆黑的书房。
没有点灯,只有檐下的灯笼透过窗户投下的一点光亮。
书架上被整理得纹丝不乱的经史典籍,都被扔到了地上,袁彻跪坐在那一堆书中胡乱地翻找。
“郎君?”黎又蘅唤了他一声,他没有回应,低着头将书翻得哗哗响,像是拼了命般地要找一个答案。
黎又蘅察觉他情绪的异常,忙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暨明,你找什么?”
她握住他手腕,却发现他在颤抖。
“我要看看书上到底是怎么教的,到底谁对谁错,到底我怎么做他才能满意!”
袁彻将手中的书扔出去,瘫坐在了地上。
黎又蘅没有说话,缓缓靠近,将情绪崩溃的他揽入怀里。
寒风呜咽着,屋子里静悄悄。片刻后,怀里的人渐渐安定下来,黎又蘅低头去看他。
微弱的光亮映在他的脸孔上,那一丝不苟的发垂下来几绺,深邃的五官明暗交织,脸上却有亮闪闪的两道。
“哭了?”黎又蘅很是惊奇地捧起他的脸颊。
“没有。”他虽躲闪着,却又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那微红的眼角还凝着泪水,黎又蘅盯着他那要落不落的一滴泪,没良心地笑了。
袁彻冷静下来,拭泪时,有些羞惭地看她一眼:“不要笑话我。”
黎又蘅坦然道:“没有笑话你,只是觉得你哭的样子很好看。”
哪有这样的人,人家都在她面前伤心落泪了,她不说安慰,还评价什么好看不好看。袁彻不懂且感到郁闷,盯着她不说话。
黎又蘅抬手去摸他的脸颊,“去吃饭吧。”
他说不想吃,握着她的手,头轻轻一歪,将脸贴在她的掌心。
黎又蘅不逼他,向他贴近,彼此沉默着。
不好的情绪静静流淌一会儿后,袁彻自己开了口:“万州的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我看在眼里心痛至极,更觉羞愧。当官的高居庙堂,对治国之策大发议论,仿佛都是一心为民,可真正到了地方上,才能看到百姓在受什么苦。在那里,我只有将一袋袋粮食亲自交到他们手中,才能稍稍安心。发现那万州刺史尸位素餐,我怎能不为百姓叫屈,怎能为了明哲保身无视他们的苦难?”
黎又蘅说:“你做的当然是对的,但是平心而论父亲的考量也有道理。”
“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对的。”
黎又蘅轻笑:“你们两个无所谓谁对谁错,只是考虑的问题不同罢了。婆母说的对,你们父子都是倔脾气,意见相左时,谁也听不进去彼此的话。”
袁彻承认这一点,在面对父亲时,他的确总是控制不止地想要叛逆,二人几乎无法心平气和地交流,父子间的矛盾几句话说不清,也分不出对错。
他不言语了,静静地靠着黎又蘅。
“你就算见解不同,也不要和父亲对着吵,我怕他揍你。”黎又蘅察觉到他情绪稳定下来,开玩笑道:“我只有一个夫君,打坏了可怎么办?”
袁彻抿唇笑了一下。
“这里黑灯瞎火的,别坐着了,我们去吃饭吧。”
袁彻被她拉着站起来,看着地上的狼藉,为方才的失态感到丢脸,别别扭扭地说:“你能忘了方才的事吗?”
黎又蘅笑呵呵道:“你刚刚好像鬼上身啊,怪吓人的。”
袁彻发窘,让她不要说了,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
初雪连绵了数日,整个天地都成了白皑皑的一片。
袁瑛应梁王之邀,同他一起去皇家园林赏雪。这里不对外开放,鲜有人来,今日这冰天雪地里,四处皆白,唯有他们一叶小舟从湖面划过。
船舱里,袁瑛捧着脸佯装看外面的雪,却又时不时地扫一眼正在烹茶的李瞻。
她来之前,是打算和李瞻把话说清楚的。二人相处时,李瞻总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可她也该说说自己的想法,说她不愿意嫁给他。
她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一盏热茶递到她的手边。
李瞻唇边笑意暖融融的,“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她“哦”了一声,乖乖地捧起茶盏。
李瞻望着那张被热气笼罩的小脸,温柔地说:“等天再冷一些,水上都结冰了,我带你出来玩冰嬉。”
“……殿下还是自己去吧。”
“自己去多无聊,我还想和你多熟悉熟悉呢。”
“没有必要。”
“为何?”
李瞻仍旧笑得温煦,语气却似乎冷了几分,或许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身上本来就带着一种压迫感。
袁瑛话到嘴边,对上他的眼睛又不敢开口了。看看四周,小船上除了她二人还有李瞻的两个侍从,湖中心白茫茫空荡荡的一片,再无人迹,她突然有些不安,万一李瞻恼羞成怒,对她不利怎么办?
她看李瞻一眼,起身出去说透透气。冷风裹挟着小雪粒飘洒,她站在船尾的甲板上,胡思乱想,脑袋涨涨的。
李瞻看她站那儿吹冷风,拿起手炉走过去。
袁瑛正发着呆,突然手被人抓住,她吓一跳,猛地一推。
扑通一声,李瞻手里的小手炉掉进了湖水里,而他也没站稳,朝水里栽去。
袁瑛大惊:“殿下!”
李瞻两手扒住了船沿,所幸是没整个掉下去,侍从赶紧将人捞上来。
李瞻下半身衣服都湿了,奈何船上没有备衣服,只好吩咐先回去。
他坐在火炉旁,烘烤着身上的衣服,时不时掩面咳嗽。
他每咳嗽一声,袁瑛的心就咯噔一下。原来人家是要给她手炉,她还以为他想对她做什么呢。想起他身子一直都不好,万一因此受寒病倒可怎么好?
李瞻发白的唇微微弯着,“我太弱不禁风了,让你见笑了,还好你没掉下去。”
袁瑛听他这样说,更羞愧地抬不起头。
“对了,方才看你欲言又止的,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袁瑛望向他,有些迟疑:“我……”
“咳咳咳……”没等她开口,李瞻眉头微皱,又咳嗽起来。
袁瑛忙坐过去,动作生疏地拍拍他的背。
他似乎很难受,咳得眼底都有泪光了,一双眼睛像蕴着一层氤氲的薄雾,向她看过来,“你说吧。”
袁瑛看着他那病弱西子的模样,不忍心开口了,踟蹰一会儿,说:“没……没什么。”
李瞻对她颔首,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茶香四溢。
袁瑛心中愧疚着,怕他真冻着,要把自己的斗篷给他。
李瞻没来得及拒绝,那桃粉色的斗篷便披到自己身上了。他低头看着那双白皙的手为自己系带子,半天都没系好,笑着朝袁瑛靠近几分。
那张好看的脸突然凑过来,袁瑛禁不住脸上微微一红。
……
先前袁彻还没归家时,有人从定州送来过一封信,一直在黎又蘅那里收着,这几日竟然忘了,今日才想起来,她连忙拿着信去书房交给袁彻。
“送过来有一段日子了,忘记给你了,你快看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袁彻将信接过,拆开翻阅。
来信人是他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在定州做官,当时他为白若晗解困,正是让她去定州投奔此人。一晃好些时日过去,好友给他来信,竟是告知他与白若晗定亲的好事,白若晗家中突遭变故,历经坎坷,如今与友人结亲,也算是一段佳缘。袁彻心里为他们感到高兴,而今日来信,除了报喜,还有另外一桩事。原是白若晗一心惦记着为父洗冤,拜托了好友帮忙调查,也的确查出一些苗头,认为突破点在于张启身边的宠妾吴娘子。
之前袁彻就查过那女子,知道她是二房的人送去的,后来试着找过她的踪迹,却没有收获,但好友在信中提供了一些新的线索,再试试说不定能找到。
袁彻将tຊ信收起来,对黎又蘅道:“是我的一个同窗旧友,同我说一些事情。”
黎又蘅问他:“没有耽误吧?”
袁彻说无碍。
“那就好,你忙吧。”黎又蘅先离开了书房。
袁彻思索着信中提及的事,将曾青叫了过来。
黎又蘅回房后,兰苕说冰糖雪梨熬好了,端过来给她尝尝。
她喝过一碗,笑道:“雪梨汤清热润肺,生津养胃,冬天喝这个最好了。”
她想着给袁彻送一些,端着碗便去了书房,走到窗口,刚好听见袁彻的声音。
“……张启生前养在身边的那个美妾再继续找一找,白若晗曾见过那人一面,信中她给了一些线索,应该有帮助。那女子肯定知道不少事,若找到她,或许真能帮白若晗父亲洗脱冤屈。”
黎又蘅在檐下站了一会儿,一张脸孔被冬日的风吹得染上寒意。片刻后,她沉默地转身,将一碗雪梨汤泼在了雪地里。
第43章
袁彻从万州回来后,检举了万州刺史的失职之处,圣上下令让万州刺史进京受审,彻查此人,特命袁彻协理。最近他一直在操心此事,整日忙活着整理案卷,总是熬夜,都有些忽略黎又蘅了,所幸功夫没有白费,真的一层层揭开了那狗官的假面,挖出了不少罪证。此案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袁彻也终于可松口气。
晚间,他与黎又蘅躺在床上,还在感慨:“那狗官在任六年,搜刮民脂民膏,贪墨上万两,各项罪证已经收集完毕,他马上就会被问罪。拔除了这么一个蛀虫,万州的百姓能过得松快些了。”
黎又蘅一脸心不在焉地梳着发,悠悠来了句:“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袁彻以为她不想听他说这些公事,想想确实有些无聊,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