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
……
白父生前写下的检举书被公布,一身的冤屈终于被洗清,圣上下旨,厚待白氏兄妹。而袁裕因与逆党过从甚密,被贬官到偏远之地。
表面上是为忠臣洗冤,实际上也借此事挫伤了太后的锐气。事情本已了结,却有官员跳出来说袁裕是太后的人,既然袁裕和与逆贼有来往,或许太后与当初的谋逆案也有关联。太后直接被气病,出宫去京郊的皇家别院休养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梁王不太高明的手段罢了,太后主动退场也是大势所趋,毕竟太后再老当益壮,也敌不过年轻人了。
三月,南边爆发民乱,圣上点了宣宁伯顾逍为主帅,梁王为监军前去平乱。若是梁王此次平乱立功,回来估计就是太子了。
大军开拔之日,黎又蘅陪在孕中的沈徽音去城门口送顾逍,袁瑛也跟在一旁。
她站在人群中,梁王殿下坐在马车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对她投来笑容。
她愣了一下,也对他绽开笑颜。二人相距得远,说不上话,一切言语都消散在暖融融的春风中了。
正是四月暮春时节,天已经很暖和了,黎又蘅今日换了轻薄的夏衫,午后悠悠闲闲地制杨梅渴水,等袁彻下值回来,正好给他喝一杯。
黎又蘅状似随意地摆弄桌上的杯盏,问袁彻:“今日怎么回来得比平时都早?”
袁彻微怔,表情已经失落起来,“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黎又蘅哑然失笑,“不就是你我成婚一周年的日子,至于你这么上心,还提前回来?”
袁彻说当然至于。一年前的新婚夜被他搞砸了,今日他想好好弥补一下遗憾,本来他设想了许多,安排了外出行程,但黎又蘅并不注重这样的仪式感,且她认为新婚夜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圆房……
所以化繁去简,二人就安生地在家中度过,礼物也只要实用的,不要惊喜的,彼此指定了一件。
袁彻说想要一幅画,随便什么都成,黎又蘅直接从自己老爹那里诳来了一幅名家画作。
袁彻是行家,一看就知那画的珍贵,岳父大人这次可是大出血了。他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心:“我就这么横刀夺爱了,下次去岳父家,他不会不让我进门吧?”
黎又蘅笑笑,对他摊开手掌,“我要的礼物呢?”
袁彻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一枚金铃铛躺在里面。
虽然他按照黎又蘅的要求去定制了这份礼物,但是搞不懂她要这个做什么,“你要戴在身上吗?”
“猜对了一半。”黎又蘅捏着铃铛在他耳边晃了下,微笑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我要戴在你身上。”
到了床上,袁彻才彻底明白了黎又蘅的意思,虽然有些羞耻,但今日他绝不能扫兴,于是那枚铃铛就在他脖子上响了好久。
终于停下来后,黎又蘅只剩手指还有一点力气,软绵无力地靠在袁彻的怀里,拨弄他脖子上的铃铛。
袁彻由她去了,他抚弄着她的发丝,回想着他们的第一年。
心意渐渐相通,感情慢慢铸成,一切的酸甜苦辣他都甘愿领受了,唯有第一夜,开了个不好的头,或许等共白头的时候还会遗憾。
他按耐不住,开口问黎又蘅:“如果新婚那晚,我没有被父亲叫走训斥,当我走进来,你会怎么对我?”
黎又蘅换了个姿势,趴在袁彻的胸膛处,认真地思索起来。
“你在外头招待宾客,肯定喝了酒,染了一身酒味儿,我就会让你去好好洗一洗。你怕我嫌弃你,就在浴房里洗了三遍,把自己收拾得香喷喷。等你回屋时,我已经困得不行,于是直接进行最后一步圆房。”
“那你肯定又扭扭捏捏,动作都很生疏,把我弄得好疼,我就把春宫图丢给你,让你现学。我躺在床上等啊等,等得都睡着了,你才磨磨蹭蹭地过来。你怕又弄疼我,一直问这样行不行,那样行不行,我嫌你太磨叽,于是自己来。”
“你很惊奇说我怎么这么懂,我说是看话本学的。你说我一个闺阁小姐竟然看那种话本,非常不能接受,就给我讲一堆诗云子曰的道理,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于是你一个人坐在床头看着我美丽动人的睡颜生了一整晚的气。”
袁彻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又好像无可反驳,“听你这样的构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黎又蘅莞尔一笑,“本来就是,何必执着于那一个晚上,我们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
袁彻也望着她笑,被她的眼神勾着低下了头。
二人将唇碰在一起,慢慢地缠绵,在春宵中沉醉,盼望着属于他们的第二年,还有往后许多个年头。
正文完一周年。
“我想,当初张启提供的同党名单中之所以会有白大人,就是张启存心报复,这份表文可以证明白大人非但没有参与谋反,还是个忠于朝廷的好官,若是递到圣上面前,便可以洗脱他的冤屈了。”
袁彻说完,袁褚久久不语,将那表文叠起来又丢给他,“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若是交上去,圣上细细查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你二叔与张启来往的事就会被翻出来?他再混账,我们自己罚了就是,若是把这丑事闹大,袁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袁彻微微皱眉,“父亲说的这些竟然比一个官员的清白重要?”
徐应真和黎又蘅隐隐约约地闻到了战火味,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袁褚瞪着袁彻,冷笑一声:“好,知道你喜欢伸张正义,可你别忘了,当初是圣上亲自定罪下令处斩,你现在给人家主持公道,将这封表文递到圣上面前,就等于指着圣上的鼻子骂他做错了事情,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袁彻说:“父亲是不想让圣上知道他做错了,还是不想承认你自己做错了?如果没有你出面帮二叔遮掩,这封表文早就被发现了,白家兄妹也不会颠沛流离这么久。”
袁褚气得脸红,“你倒是知道疼惜别人,可曾想过你父亲的不易?不孝的东西,我警告你,你若是敢胡来,我就当没能这个儿子!”
父子俩果不其然地又吵了起来,徐应真和黎又蘅分别将两人拉走了。
回屋后,黎又蘅安慰袁彻几句,熄灯后却听见身边的人一直在翻来翻去。
她抱住他的腰,贴了上去,“别发愁了。”
袁彻揽住她单薄的肩头,沉默一会儿说:“冷静想想,父亲的忧虑不无道理,这东西交上去,洗脱白家的冤屈固然好,可是二叔一定逃不了,若是连坐……万一你父亲也受牵连怎么办?”
黎又蘅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见解:“那时你我已经定亲,公爹为了你二叔找上我父亲,我父亲又为了我,选择帮这个忙,每个人存了点私心就让这么重要的证据被掩盖了,否则白姑娘或许不会流离失所,白公子流放半路上就被召回来了。错了就是错了,若圣上真的怪罪……就像你说的,这些难道比一个忠臣的清白重要吗?”
有她这话,袁彻的心就定了,“可是岳父一定会怨怪的,当初是我们家请他帮忙,现在我们又把事情翻腾出来,弄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那你就把罪责都推到公爹身上,反正公爹今日也说了,他不要你这个儿子了,那你就跟我回娘家,我爹疼你。”
黎又蘅拍拍他的胸口,让他放心。
袁彻被她逗笑,抱着她渐渐睡了。
翌日,袁彻自己又想,不然将那封表文交给岳父,由岳父呈交给圣上,如此算是岳父弥补了过失,父亲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他正琢磨着,母亲和袁瑛急匆匆地过来,说父亲出事了。
他心头一跳,黎又蘅也听见动静赶紧过来。
徐应真一脸慌张地说:“你父亲今日去上朝,他身边的小厮等在宫外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实在等不着人就回来报信儿,我方才差人往韩家去了一趟,韩大人说你退朝后你父亲就被圣上叫走了,可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你父亲怕不是被扣在宫里了!”
袁彻很快明白过来,圣上刚提拔了父亲,希望袁家一心效忠,可父亲谨慎过头,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只想独善其身,反倒让圣上觉得袁家不够忠诚,再加上二房家的去亲近太后,便更让圣上不满。
可今日不治罪,只把人扣在宫里,说明圣上只是想要敲打袁家,现在正是他们表忠心的时候。
那这封表文,就必须由他交给圣上,主动揭露袁裕曾与逆贼张启来往密切,从此撇清和二房的关系。
徐应真心急如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黎又蘅挽住她的胳膊,小声宽慰她。
袁瑛也急得快要哭出来,说:“哥,要不我去找梁王,求求他,说不定他会帮忙呢?”
袁彻摸摸她的发顶,温声道:“没事,哥哥有办法。母亲也不要着急,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就算去求见圣上,圣上也不会见,等明日我再入宫。”
袁褚不在,袁彻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徐应真听他的,暂且先把心放回肚子里。
第二日,袁彻入宫觐见,虽然他目前还处于被停职的阶段,但圣上依然见了他,他顺利地将表文呈交上去。
袁褚昨日下朝后便被领到一处偏殿,足足待了一日一夜,直到今日午后,门终于被打开。
他跪倒在圣上面前,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圣上的用意他也猜到了,所以再次见到那封表文时,他唯有选择大义灭亲,亲自指出袁裕的过错,跟二房彻底割席,以示自己的忠君之心。
这倒只是一桩,那表文牵扯的事可大着呢,他也不能装糊涂,于是以额贴地,继续道:“臣当初为了一己私心,干扰了大理寺查办逆党,罪该万死,请圣上治罪。”
头顶上传来几声咳嗦,年迈的圣上声音苍老浑厚:“其实要怨应该怨朕啊,是朕冤枉了忠臣。今日你家暨明进宫来,我本想看看他要如何为你求情,没想到他为朕指出这一处过错,朕甚是惭愧。”
“犬子性情耿直执拗,若有冲撞圣上之处,臣替他请罪。”
圣上笑了两声,“就是他这样的性子,才适合做谏臣,他之前那个案子也查清了,过几日就官复原职吧。”
袁褚依旧跪伏在地,他看到明黄色的袍角,听见圣上说:“暨明是个好孩子,可你好像不知道。再厉害的父母,也不可能给孩子铺一辈子的路,再懂事孝顺的孩子,也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父母的掌控之中,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啊。”
袁褚出宫时,天已经黑了,他远远地瞧见袁彻立在冷冽的风中,忽然间想起自己的大儿子,那是个才华出众的孩子,自幼便被他寄予厚望,却在十八岁那年病逝。虽是病逝,但他知道根因在他,多年来对大儿子是不敢想不愿提。
暨明……他记得暨明幼时活泼开朗,很爱笑,可渐渐地那小脸也板正起来,尤其是长大后,父子之间越来越多的争执,就是没有温情。
一直以来,他都在孩子面前树立父亲的权威,可是这一次他确实错了。若不是袁彻手里有那份表文,他难以破局。
而圣上的提点犹言在耳,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袁彻身上重复着一个更大的错误。
他一手揣着官帽,朝袁彻走过去,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重。
袁彻没有说话,抖开斗篷,披到他的肩上。
他望向自己的儿子,沉默许久,缓缓抬起手掌拍了拍袁彻的肩膀。
“回家吧。”
……
白父生前写下的检举书被公布,一身的冤屈终于被洗清,圣上下旨,厚待白氏兄妹。而袁裕因与逆党过从甚密,被贬官到偏远之地。
表面上是为忠臣洗冤,实际上也借此事挫伤了太后的锐气。事情本已了结,却有官员跳出来说袁裕是太后的人,既然袁裕和与逆贼有来往,或许太后与当初的谋逆案也有关联。太后直接被气病,出宫去京郊的皇家别院休养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梁王不太高明的手段罢了,太后主动退场也是大势所趋,毕竟太后再老当益壮,也敌不过年轻人了。
三月,南边爆发民乱,圣上点了宣宁伯顾逍为主帅,梁王为监军前去平乱。若是梁王此次平乱立功,回来估计就是太子了。
大军开拔之日,黎又蘅陪在孕中的沈徽音去城门口送顾逍,袁瑛也跟在一旁。
她站在人群中,梁王殿下坐在马车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对她投来笑容。
她愣了一下,也对他绽开笑颜。二人相距得远,说不上话,一切言语都消散在暖融融的春风中了。
正是四月暮春时节,天已经很暖和了,黎又蘅今日换了轻薄的夏衫,午后悠悠闲闲地制杨梅渴水,等袁彻下值回来,正好给他喝一杯。
黎又蘅状似随意地摆弄桌上的杯盏,问袁彻:“今日怎么回来得比平时都早?”
袁彻微怔,表情已经失落起来,“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黎又蘅哑然失笑,“不就是你我成婚一周年的日子,至于你这么上心,还提前回来?”
袁彻说当然至于。一年前的新婚夜被他搞砸了,今日他想好好弥补一下遗憾,本来他设想了许多,安排了外出行程,但黎又蘅并不注重这样的仪式感,且她认为新婚夜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圆房……
所以化繁去简,二人就安生地在家中度过,礼物也只要实用的,不要惊喜的,彼此指定了一件。
袁彻说想要一幅画,随便什么都成,黎又蘅直接从自己老爹那里诳来了一幅名家画作。
袁彻是行家,一看就知那画的珍贵,岳父大人这次可是大出血了。他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心:“我就这么横刀夺爱了,下次去岳父家,他不会不让我进门吧?”
黎又蘅笑笑,对他摊开手掌,“我要的礼物呢?”
袁彻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一枚金铃铛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