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加个丽姨娘,江婉柔没有丝毫负担,把兄妹俩甩了出去。
高门大户都是这样的,陆奉从前也没有说过,非要江婉柔亲自照顾孩子。他这会儿的话,意思是:别想有的没的,好好带孩子。
江婉柔只能当聋子,假装没听见他们的谈话,倒是把秦氏两个儿子的事问清楚了。
原先她以为她那两个“嫡兄”自作自受,陆奉决计不可能做因私废公之事,谁知陆奉挑了了挑眉,笑道:“不是巧合。”
“给你出气。”
第105章 患难夫妻
陆府治家严谨,连庶出的陆清灵都被养得骄纵任性,陆奉从未想过妻子在娘家竟受这么多的磋磨。秦氏那两个儿子,纯属是陆奉公报私仇。
他倒没有什么“不动老幼妇孺”的优良美德,只是秦氏身份特殊,她是江婉柔的嫡母,嫡母出事,江婉柔得守孝三年。她顿顿吃肉,爱穿金缕霞披,喜欢金灿灿的首饰头面,陆奉不打算这样委屈她。
于是秦氏那两个倒霉儿子成了替罪羊,儿代母受过,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秦氏看见儿子被抓心急如焚,四处求人,也算平息了陆奉的怒火。
看着江婉柔乌黑水润的双眸,陆奉失笑,道:“怎么这副样子,傻了?”
江婉柔低下头,期期艾艾道:“妾以为……夫君铁面无私。”
这可不是她说的,但凡和陆奉共事过的人,都知道陆奉极重规矩,当初裴璋折腾落云镇的赋役,所有的关节都打通了,最后被齐王以一句“按齐律来”打回去,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江婉柔在后宅也有耳闻。
陆奉低笑,“柔儿,我不是圣人。”
诸如神佛、律法,只是教化百姓的手段,他极力维护齐律,因为他是王侯,他要百姓人人遵循律法,便可达到天下大治。
而他自己,自然是跳出诸多束缚之外的。连皇帝都有明显的喜恶,他只想给自己的女人出口气,用得着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过不了几年,他就是全天下人的规矩。
江婉柔那时没有体会到陆奉的深意,但她再一次确定,她在他心里是特殊的,他在乎她。
他爱她。
……
因为这份“特殊”,今晚江婉柔横了心,非要问出个子丑寅。
她不再和陆奉兜圈子,看着陆奉的眼睛,问他:“到底是看父皇的旨意,还是看夫君的意思?”
陆奉贴在她后腰上的手微微一顿,道:“今天内务府的人送了几匹蜀锦,叫绣娘给你裁身罗裙。”
江婉柔的衣裳多得穿不完,很多裁完就压了箱底儿,根本没有上过身。几匹布尚入不了江婉柔的眼,气呼呼道:“我不要!”
“夫君,你给妾身透了底儿吧,妾身日日跟浮在云端上一般,叫人心里害怕。”
陆奉道:“怕什么。”
“连你身边那个蠢丫鬟都知道,天塌下来有王爷顶着,你何须杞人忧天?”
江婉柔心里一惊,这是翠珠下午说的话,那会儿在凉亭中,明明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震惊的神色太明显,陆奉笑了下,道:“我不是凌霄。”
连自家府门都守不住,五十杖轻了。
关键时刻,此时府内府外,所有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江婉柔来不及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阳奉阴违”过,她脱口而出,“你真想反?”
……
空气刹那寂静,夫妻俩对视,柔和的烛光照在两人的侧脸上,相顾无言。
陆奉收敛笑意,过了很久,他问:“我若反,你跟我么?”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江婉柔反倒不害怕了。
她垂下鸦羽般的眼睫,轻声道:“如今圣上正值壮年,且京中守备森严,一来凶险,二来名不正,言不顺,有悖天道。”
“请夫君三思。”
陆奉看着她,声音低沉:“倘若,我要逆天行之呢?”
江婉柔想了会儿,掰着指头算,“三个孩子定要安置好,如今淮翊大了,很有长兄的风范。”
“姨娘苦了大半辈子,我先前问过她,她愿意脱离宁安侯府,不做高门妾,做个一穷二白的农女也使得。”
江婉柔抬眼,眸光专注而认真,“只要把孩子们和姨娘和安顿好,妾别无所求。”
陆奉皱起剑眉,“你怎么不为自己想一想?”
江婉柔沉默着,她忽然一笑,伸手抚上他的冷峻的脸。
“夫君不是说了么,有你在前面顶着,妾不怕。”
“妾自从十六岁嫁为陆家妇,钟鸣鼎食、高粱锦绣,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荣华富贵一同享了,没有道理,大难临头的时候,妾独自高飞。”
“这福气,我也享够了。”
在陆奉还是禁龙司指挥使的时候,江婉柔就想过很多次的这样的场景,毕竟像陆奉那样的大权臣,很少有善终。如今曾经的担忧成真,最多不过头点地,她这些年,想着法儿叫自己开心,没有一天是白活的。
她知道她劝不住陆奉,所以根本不做无谓的劝阻。她道:“有道是:患难夫妻。我不怕别的,只
求你做什么事,知会我一声,不要事事瞒着我。”
“我虽是女流之辈,夫君也说了,我有点小聪明,定不会拉你的后腿。”
江婉柔的声音很轻,像鸿毛一样,拂在陆奉心上,叫他心头滚烫。
尽管他深思熟虑,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败了,他认。他早就为她们母子留好了后路,虽不如现在权势赫赫,至少能叫她们富贵一生。
过去在军中时,他因臂力非凡,常常被人比作霸王,他嗤之以鼻。一个懦夫罢了,不配与他相提并论。如今她誓死相随,他在这一刻,忽然懂了霸王的柔情。
得卿为妻,此生无憾。
陆奉喉结上下滚动,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不够。”
她才二十二岁,福气还在后头,怎么就享够了?
他要把她捧上天底下最高的位置,金尊玉贵,长乐无极,再没有人能叫她跪下磕头。
——上一回,江婉柔在文华殿又磕又跪,夏日衣衫薄,她皮肤雪白细腻,膝盖上跪出一片青紫,晚上褪了衣裳一览无余。江婉柔不敢抱怨皇帝,陆奉面上不说,心中久久不能忘。
陆奉紧紧抱着江婉柔,似把她揉尽骨血里,江婉柔惊呼道:“疼——”
“你轻点,早晚叫你弄折了。”
陆奉轻笑,“我舍不得。”
“给你揉揉。”
不等江婉柔反应过来,陆奉拦腰抱起她,大掌放下了床帐。
……
***
翌日,江婉柔扶着腰起床,左想右想,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昨日她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就换来陆奉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接着就被抱进榻里,褪了衣衫。
人家齐王说话算话,真给她揉腰,就是那手十分没规矩,专挑她碰不得的地方揉,最后……给她摸得口干舌燥,春心荡漾。
明晃晃的阳谋!江婉柔现在扶着酸软的腰身,有苦说不出。
翠珠有眼力劲儿地给她垫软枕,江婉柔摆摆手,叫翠珠出去。
等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江婉柔做贼一样,弯着腰身,从那张日日摇晃的拨步床底下,取出一个长长的,上雕花鸟纹的木匣子。
打开,里头是厚厚的银票,最低是千两的面值,各大钱庄的都有,加起来有五六万两。另有良田、铺面若干,这些倒是不起眼,数量多,份额小,分布在京城周围,这是江婉柔能够到的最远的地方。
毕竟一个京城的贵妇,去江南、或者西北开铺子,不用说就有猫腻儿。
另有几锭碎金碎银,几个成色好的珠子,放在一个锦囊里。这些是江婉柔全部的家当。
或者说是私房钱。大多是在陆国公府当大夫人时“捞”的,还有生双胞胎时皇帝的赏金,她全换成了便携带兑换的银票。其他诸位头面、宝瓶、珊瑚之类的赏赐,宫中物件都刻有印记,不能卖了换钱,虽然陆奉说那是她的私房钱,只能摆在库房看,不能动,叫江婉柔惋惜了很久。
在匣子的最下面,有一份路引文牒,她和户部尚书的夫人交好,她扯了个谎,说自家有个远房亲戚犯了事,想出京躲躲风头,尚书夫人替她弄来了这个,能随意出京而不受盘查。
这些,是江婉柔所有的底气。
当初那么难,婆母不喜,妯娌不善,夫君还是阴晴不定的冷郎君,她怕有一天国公府厌了她,一点一点攒着,将来有个退路。后来她逐渐站稳脚跟,陆奉权势日盛,她又害怕将来陆奉倒了,她跟孩子怎么办?继续往里攒。
再后来陆奉受封齐王,江婉柔松了口气,王府内一应吃穿用度皆由内务府操办,江婉柔不用操心,也没里捞油水的余地,这个小匣子已经许久未曾打开,江婉柔数了数,够多了,将来给淮翎和淮翊娶媳妇,给明珠做嫁妆,她还能剩一笔体己钱。
江婉柔苦笑一声,想不到当时的未雨绸缪,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陆奉昨夜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要争。”
“都是父皇的儿子,我凭什么屈于人后?凭这双腿么,我不服!”
……
陆奉说他给她们母子留了退路,齐王府有一条密道,自他们住进来时便秘密开凿,通往一处民宅,可供他们暂时藏身。
江婉柔仔细把每一张银票地契数了数,放好。她环视一周,满屋子华贵的陈设,却带不走,她怔愣许久,忽然想起了还有两样小巧的,贵重的东西。
一块黑底金漆的腰牌,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禁”字,这是腰牌是她怀孕时,陆奉下江南前给她的,见此令如见天子,除了禁龙司,还能调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兵马。
除了淮翊生病,她叫人拿着令牌去宫中请太医,便再没有用过。后来平安产子,陆奉没有问,她也没有提,一直留在她手中。
她犹豫了一下,把令牌放进小匣子里,阖上盖子。再从香案前拿起一串佛珠,檀香萦绕,是慧光寺的住持曾赠与她的。她那阵子总做噩梦,请回来这串佛珠后,一觉睡到大天亮,再也没做乱七八糟的梦。
江婉柔叹了口气,一同放进匣子里。
第106章 我不会为你守寡的
自从得了陆奉的准信儿,江婉柔不管心中如何焦躁,面上始终不显,每日赏花看话本儿,叫府中的戏班子排戏给她听,府里诸人见王妃娘娘这般悠然,更定定心心,觉得圣上只是一时气恼,过段时间气消了,齐王还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
谁想这一等,就是三个月,从炎炎夏日等到秋风瑟瑟,陆奉在府中娇妻幼子,优哉游哉,朝堂上却炸开了锅,短短几个月,事端一件接着一件,风云四起。
先说外患,大齐与突厥和谈后,一个名叫“柳月奴”的齐朝女人登上可汗的宝座,起先突厥王庭那帮人没把这个杂种女人放在眼里,没想到柳月奴名字软,手段是真硬,刚上位就把冒顿斩杀,带领一帮亲信,外加利用凌霄的二十万大军震慑,把王庭搅地天翻地覆,登基不满半年,已经扫清障碍,从“傀儡”变成名副其实的女可汗。
她选贤任能,利用和大齐打通的商路,鼓励商贸,民间一片欣欣向荣,用不了多久就能从战争的阴霾中走出来。如今突厥是大齐的附属邦国,按理说突厥兴盛,齐朝应与有荣焉,可是这个女可汗桀骜不驯,不认旁人,只认齐王。
齐朝在草原上设立都护府,齐人与突厥人共治,随着凌霄撤军,突厥越发猖狂,齐人大都护成了摆设,凡齐朝下达的命令,柳月奴只有一句话,“上无齐王印者,驳还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