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柔正要抽出手,却听陆奉沉声道:“既然这么聪明,何故惹这桩闲事。”
江婉柔身体一僵,垂下眼眸,“你知道了。”
她本也没想过瞒住陆奉,但刚办完事回来就叫人逮住,不免有些挫败。
陆奉哼笑一声,他夜半醒来发现床边无人,惊怒交加,差点叫禁军掀了皇宫。后来得知她悄悄出宫,他便猜到了。
陆奉咬紧后槽牙,没有人知道他发现她不见那一刻的惊恐。经过将军府那事后,他把她看跟命根子似的,里三层外三层护着,生怕她再遭受不测,却拦不住她自己往外跑。陆奉又惊又怒,不给个教训,以后还了得?
他猛然拉过她,把人按在大腿上,大掌高高扬起,“啪——”地一声落在她肉乎乎的臀尖上,一颤一颤。
陆奉再大的怒火也不舍得用力,江婉柔并没有感觉很痛,但她身为生过三个孩子的娘,淮翊都六岁了!她这把年纪被人按住打臀部,她的脸“轰”地一下涨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陆奉,你混蛋!”
江婉柔这会儿也不喊圣上了,尖声道:“我都是为了谁?你个没良心的,啊——”
陆奉加重了力道,又是一下,“还顶嘴。”
罪加一等!
这回是真疼了,陆奉臂力强劲,即使没有刻意用力,江婉柔这细皮嫩肉的也经不住,只能含泪认怂,道:“别……我错了。”
“夫
君,妾知错了。”
那语气百转千回,叫人酥了半边骨头,陆奉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不为所动,问:“错哪儿?”
江婉柔瘪瘪嘴,她错哪儿了?她错在不该心疼他!
她吞吞吐吐道:“臣妾不该私自去找婆母,可我……”
“啪——”
上方的男人咬牙切齿,“再想!”
好痛!
泥人也有三分脾性,况且江婉柔这些年脾气叫养大了,受不得半分委屈。她忍不住扑腾着腿挣扎,踢翻了桌案上的青花瓷杯盏,“哗啦”一声摔在地上,下面洒满了四分五裂的碎瓷片。
一瞬静默,江婉柔挣扎着想起身,陆奉按紧她的腰身,低声道:“别动。”
他把脚下的碎瓷片一片片踢走,换了个姿势,叫江婉柔岔开腿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人大眼对小眼,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江婉柔低声哼哼,“疼。”
陆奉垂眸往下看,“扎哪儿了?”
她刚换上的鞋袜,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就是方才挣扎地太激烈,一只绣鞋踢掉了,丝织的罗袜半勾在脚背上,比一捧雪还白。
江婉柔哼哼唧唧,小声道:“那里……疼。”
陆奉一顿,语气稍显无奈,“我没用力。”
江婉柔睁着乌黑的眼眸瞪他,控诉道:“你还想用力?”
陆奉:“……”
他叹了口气,手伸过去,“给你揉揉。”
江婉柔大惊失色,“这是孝期。”
陆奉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他咬牙切齿道:“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就算再急色,也不会在先帝头七还没过的时候胡来。
江婉柔:“……”
他从前给他揉腰揉背,哪次不是揉到床上去了,也怪不得她嘛。
陆奉这回倒是规矩,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道:“最后一次,你休想走!”
叫他惊怒的不是她私自去找老夫人,也不是她插手政务,是他半夜醒来,她不在了!那一刻他耳边嗡嗡作响,胸口血气翻涌,双目赤红。
江婉柔起先没想明白,然后听他说起将军府,她才懂了陆奉这股邪气为何而来。
合着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啊!
江婉柔深觉自己白遭了一顿罪,她没好气道:“我能去哪里,啊?天天叫我别瞎想,你堂堂一国之君,比我还小心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是他的,她还要跟着他享福呢,疯了才会走!江婉柔气得发笑,不过被这一搅合,心中那股闷气倒是散了。
她坦白道:“婆母……去了。”
陆奉点头,语气淡淡:“我知。”
在知道江婉柔的去向后,陆奉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看着江婉柔微红的双眸,道:“别瞎想,她已有死志。”
言外之意,不怪你。
这是最好的结果,陆奉明白,他只是不愿面对。没成想最后却是柔弱的妻子替他做了回恶人。
他向来不齿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那是最没出息的男人,但当他被江婉柔维护的时候,第一次是向父皇求情,第二次是现在,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陆奉抚摸她的脸颊,“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叫她替他担心。
江婉柔这回听出了他的意思,嗔道:“相互扶持的才是夫妻,你我之间,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她若是只会献媚邀宠,只在他得意地时候出头,她也得不到他的爱重。陆奉是个拎得清的人,正如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她战战兢兢做好国公府的大夫人,即使陆奉并不喜爱她,也给了她应有的体面。
这时,江婉柔忽然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她咬着唇,犹豫了许久,缓缓道:“夫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许再打我。”
陆奉无奈扶额,“我何时……罢了,你说。”
江婉柔期期艾艾,用很低的声音道:“其实……当年那碗红花,不是婆母,是我自己喝的。”
斯人已逝,一切恩怨尽了,她也不必像当初那样如履薄冰,干脆说开了,还婆母一个清白。
她原以为这样的大事,即使陆奉不会怪罪于她,至少也得怔愣良久。没想到他听完面不改色,吐出一个字。
“嗯。”
江婉柔紧紧盯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结果等了半天,陆奉看着她瞪得浑圆的眼睛,疑惑道:“还有事?”
江婉柔比他更疑惑,“你……不想说点儿什么?”
陆奉沉默片刻,道:“你的把戏,很拙劣。”
江婉柔心中一惊,“难道那个时候,你看出来了?”
陆奉点头,补充道,“还有父亲。”
其实不怪江婉柔把戏拙劣,是赵老夫人不可能用下药这样下作的手段。陆清灵的生母是赵老夫人院里的丫鬟,那些年她和陆国公形同陌路,院里有个丫鬟心思活泛,趁陆国公醉酒,穿着老夫人年轻时的衣裳爬了床,陆国公大怒,要打死那个丫鬟,被老夫人拦下。
她道:“到底是一条人命。”
那丫鬟福薄,一次就有了陆清灵,却难产而亡,老夫人对待陆清灵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她的生母苛待庶女。她只是心里太苦了,却不是一个恶人。
江婉柔茫然又不解:“既然你们知道,为何……为何把婆母关佛堂?”
她一直以为是她的构陷。
陆奉道:“你确实受了委屈。”
红花是假,但那些苛待却是真。陆国公深夜把他叫到庭院,坚毅的脸上满是是疲惫。
他拢共说了两句话。
“你媳妇受苦了,你回头好生安抚。”
“素娥……她不是这样的人。”
老夫人关进佛堂后,管家权全部交到江婉柔手中,连陆奉也时不时回来坐一坐,问一句府中可好。
……
“原来如此。”
江婉柔神情恍惚,她看向陆奉,“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奉挑眉,“我怎么说?”
难到说他知道她构陷婆母?她那小猫儿一样的胆子,要吓破胆了。
江婉柔噎住,过了半天,她幽幽道:“你那时有没有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
姨娘告诉她,男人都喜欢善良柔顺的女人,这也是她一直装作的模样。
陆奉不甚在意道:“有些手段,不是坏事。”
也正是如此,他才放心把府中交给她。她尽心侍奉他,为他生儿育女,教养孩子,那她于他就是一个好妻子。
其余的旁枝末节,没有必要在意。就算她杀人放火他也会给她处理干净,更别提区区一点手段。
她的小心思可不算少,陆奉看破不说破,有时候拿出来逗她,颇有几分意趣。
江婉柔还不知道陆奉的坏心思,她靠在他胸前,低声道:“我们……好好过。”
她忍不住想,要是当初没有陈王之祸,老祖宗仁善,公爹和婆母夫妻恩爱,婆母肯定不会再刁难她……等等,那陆奉就是皇子,她更攀不上他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婉柔乱七八糟想着,一夜劳累,她在熟悉的怀抱陷入梦乡。
***
在皇帝的头七,赵氏畏罪自裁,群臣痛哭,一代开国雄主彻底亡逝。史书上曰:帝承乱世之末,平四方之乱,励精图治开创盛世。帝崩,天地同悲,朝野上下恸哭,今上亲率百官,扶棺入皇陵,卤薄仪仗,鼓乐齐鸣,极尽事后哀荣。
赵氏一死,陆奉对陆国公府轻拿轻放,以陆国公的赫赫战功为由,只收回了丹书铁券,降级公爵为伯爵,十年内不得入朝为官。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帝不想重罚。只要简在帝心,公爵伯爵有什么区别?至于十年内不能为官就更可笑了,陆家那两位爷也不是当官的料子啊,本身就是个白身,陆府的前途在下一代的子孙辈,十年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
原本想把陆府排挤出京中权贵圈的人咬碎了牙,上疏表示不服,陆奉看都没看就扔了。他们不解恨,把主意打到赵素娥身上,要将其鞭尸,挫骨扬灰,陆奉
还没表态,反而是陈侯大怒,骂他狼子野心,敢质疑圣上的旨意,差点把早朝变成演武场,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陈侯是当年追随先帝打天下中,为数不多的还健在的人,他为人内敛谦逊,陆奉秘密宣见,把运送皇帝遗体的任务交给他,陈侯老泪纵横,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老臣,定不辱命!”
至于赵素娥的尸身,她曾交代“远远埋了”,誓不进陆家祖坟。江婉柔在京郊为她寻了一处风水宝地,依山傍水,春天开满桃花,甚是漂亮。
……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陆奉和江婉柔身为帝后,以月代年,守了三个月孝期,刚好在腊月结束。
倒也不是很难熬,处理先帝丧事、登基大典、立后大典,处理前朝旧事,任免官员,稳定朝政,祭祀宗庙……陆奉比当齐王时忙多了,江婉柔也不闲着,先帝走得突然,交代了子嗣,惦记着他的兄弟们,三宫六院的后妃一点儿都没提,江婉柔身为六宫之主,听她们哭得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