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掌禁龙司,皇帝多次暗中相助,他都知道。他以为这是皇帝的默认,他身上同样流着帝王的血,他们行,凭什么他不行?
至于结果,成王败寇,他认。
若说恭王刺激陆奉,在他心中长出一颗嫩芽,今日父子两人养心殿里谈话,让这颗嫩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那个位置,他势在必得!
……
陆奉面色如常,但他的情绪变化瞒不过江婉柔这个枕边人,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
“不要蹙额,以后皱眉多了,这里会长纹路。”
“显得凶。”
陆奉轻笑,“我本就凶。”
江婉柔回:“夫君不凶,夫君是世上最和善的人。”
说完,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乐了。
她蛄蛹着靠近他,“我给你按按头吧,你出去这么久,正好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精进。”
江婉柔的双手按上男人的太阳穴,这里是人的命门,尤其是习武之人,最忌讳这处暴露于人前。江婉柔不清楚,第一次给陆奉按的时候,险些被陆奉拎着脖子丢出去。
想到这里,江婉柔心中不忿,嘴上哼哼唧唧,开始翻旧账。
“你那时候好凶,黑沉着脸,把我手腕都捏肿了……”
“亏我一番好意……”
她说着,不见回声,低头一看,男人双目紧闭,已经睡着了。
平时她先睡着,陆奉一般晚睡。他的睫毛又黑又长,眼下见此机会,江婉柔的手蠢蠢欲动,想趁机摸一把老虎胡须。
她手都伸出来了,忽然看见他眼底淡淡的乌青,手一转,给他盖好了被子。
她没有摇铃铛,缓缓起身,趿着绣鞋,吹灭房中的蜡烛,又拿起黑布,把夜明珠遮上。
一夜好梦。
***
江婉柔这个月子坐的很痛苦,比孕时都难受。
首先,不能沐浴洗发,最多只能让翠珠用温水擦身。一个月下来,江婉柔觉得身上快馊了,亏得陆奉能忍。
其次要忌口,不能吃重口的膳食。她自孕后爱吃辣,大着肚子还能吃大厨做的麻辣豆腐,如今除了鸡汤就是鱼汤,美名其曰养身滋补,补得她闻见汤味儿都想吐。
其三是孕后恢复,她在孕时勤于保养,暗搓搓问太医要了许多宫廷秘药,涂在肚皮上,
孩子落地,她的小腹骤然平坦,没有一丝寻常妇人生产该有的纹路。
但是皮肉有些松,不如未生育时紧致。
江婉柔受不了,她才二十出头,做姑娘时不显,要藏拙。嫁人后养得好,整个人容光焕发、光彩摄人。做了五年大美人,让她骤然看到自己松松垮垮的肚皮,她不能接受。
她缠着陆奉,让他在宫里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皇帝荤素不忌,后宫佳丽三千人,宫妃们斗成了乌眼鸡,嬷嬷会的五花八门,全给江婉柔招呼上。
最有用的是一个嬷嬷的按摩手法,按压揉搓,不仅有助于排出恶露,还能让肌肤紧致,腰身纤细。那嬷嬷偷偷在江婉柔耳边道:“夫人可不要小瞧老奴,宫里的熙美人,十一皇子和八公主的生母,就是因为老奴这一手技法,才盛宠不衰。”
“夫人一身雪白的皮肉,如同一块无暇的美玉,比熙美人还美!待老奴使力,定让您身姿妖娆,把陆大人迷得、迷得神魂颠倒!”
陆奉颠不颠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已经被嬷嬷按得神魂出窍。江婉柔忍着身上的痛意,咬牙道:“嬷嬷,轻点。”
这手法有用是有用,也是真疼啊!
嬷嬷一脸老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夫人,您现在吃痛,将来会感谢老奴的。”
说完又一使劲儿,痛得江婉柔面容扭曲。心道她已经是人上人了,实在不必吃这没必要的苦。
她实在怕了,又陆续尝试很多方法,都不如这嬷嬷好使,只能继续用她。转折点是某一次按摩,发生了点儿小意外。
陆奉回来了。
陆奉自回京后仿佛清闲了许多,以往他白日从不回府,如今时常能看到他。陆奉踏进府门时,嬷嬷正在使力,江婉柔发出一声惨叫。
那会儿她已经没力气了,那声音似惨叫,似嘤咛,和江婉柔在某些时候,特别像。
陆奉脸色大变,立刻抽出腰间的长刀,外面的紫檀木牡丹雕花屏风被凌厉的刀风劈地四分五裂,露出衣衫不整的江婉柔和一脸惊恐的嬷嬷。
六目相对,嬷嬷吓得连跪带爬地跪下请罪,陆奉杀气腾腾走来,黑沉的眸光把江婉柔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将刀尖指向嬷嬷。
“你敢对夫人不敬。”
嬷嬷吓得说不出利索话,还是江婉柔勉强披上衣裳,缓声解释一番,安抚住暴怒的陆奉。
后来陆奉和江婉柔夜话,说他不在乎,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及,劝江婉柔无需太在意这身皮囊,转头给她送了一摞书,让她闲来多看书,读书可以明智,别总琢磨有的没的。
江婉柔嘴上答应地好好的,心中嗤之以鼻。呵,男人,嘴上说得好听,要是她长得貌丑无盐,想必陆奉根本不会看她一眼,更别提在这跟她说什么皮囊不皮囊。
而且她才二十多岁,他不在意,她在意啊!
江婉柔又找到那位嬷嬷,经过此事,嬷嬷被吓破了胆子,她过得舒坦多了。起初她还担忧力度小,效果不好,结果按了一个月,真把肚子按得精致如初,如二八少女曼妙的腰身。
她已生过孩子,胸脯鼓囊囊,原先的衣裳又得松上一圈。一个月后,江婉柔穿着一身正红色的掐腰长裙,裙身用彩线绣着一簇簇雍容华贵的牡丹,额贴同色牡丹花钿。乌黑浓密的秀发高高挽起,头戴璀璨的步摇金珠钗,耳坠硕大的东珠,容光焕发、风情万种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今日,是两个孩子的满月宴,也是江婉柔做完月子,重新回到诸人视野的日子。
孩子金贵,一会儿抱出来露个面儿就行了。主要大人之间的交际,陆奉在前院宴客,二爷三爷作陪,江婉柔在后院宴女宾,两个妯娌帮着招待。
现在还早,人还没来齐全,江婉柔和相熟的夫人说了几句话,回后厢房再次核对坐席酒水,检查宾客单子,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一个人名上。
江婉莹。
裴璋不日前回到京城,他这回立了大功,圣上对他多加赏赐,顾忌他年轻,没给他升官,但准他入宫为诸皇子讲学。
皇子的老师,说不准以后有大造化,一时裴大人在京中炙手可热,她于情于理,都不能略过江婉莹。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她大笔一挥,把她的坐席安排在一个说不上靠后,但是偏僻的位置上,吩咐道:“按这个排。”
第47章 江婉柔有点悲伤
如今裴璋风头正盛,按江婉柔滴水不露的性格,应该把她安排在前列。
但她实在不想看见江婉莹。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特地细细敷上铅粉,上了胭脂,妆容精致,衣着华美,不想在此时倒胃口。
当了多年当家主母,把江婉柔蕴养出了一股傲气,不想虚与委蛇的时候,她当然可以任性一把。
侍女恭敬接过江婉柔手中的单子,丝毫不敢质疑夫人的吩咐。两个孩子,有府中六位奶娘、两个嬷嬷照看。江婉柔想看孩子时,自有人把小主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抱过来,她只在母爱泛滥时抱一抱、逗一逗,至于孩子吃喝拉撒、哭闹叫喊,没人敢烦到她跟前。
不用为孩子分神,江婉柔好好休养了一个月,渐渐把府中事务接了回来,周氏和姚氏撒手得很痛快,江婉柔投桃报李,把圣上的赏赐给二房、三房各送去几件。
原本便是江婉柔管家,如今她生了对儿龙凤胎,圣上亲自宣旨赏赐,大爷越发爱重,府里没有傻子,都知道哪位是“真佛”,把大夫人的话奉为圭臬。
一个小小的变动并未引起波澜,倒是姚金玉扫了一眼,眼睛一转,没看到似的迎上来,道:“呦,今儿个是长嫂的好日子,正主儿反而去躲清闲。”
“你这张嘴,贯不饶人。”
江婉柔笑着,随手抓起碟儿上的一个青果,给姚金玉塞过去,“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主人家是很受累的,不能轻忽这个,不能怠慢那个,宴席上珍馐玉食,色香味俱全,主人通常动不了几口。
江婉柔喜欢去别人家吃席面。不爱自己办宴。
陆奉的生辰宴一向低调,江婉柔自己生辰更懒得麻烦,二房、三房有两个妯娌操办。以往一年中陆府也就大宴宾客两回,一次是老祖宗大寿,其二便是淮翊生辰。如今多了两个小的,亲生骨肉,江婉柔操办地甘之如饴。
她有先见之明,早前已经在锦光院垫了几个小菜。姚金玉陪她打趣玩闹,过了一会儿,客人们到的七七八八,围着江婉柔说话。
江婉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尽管她许久不曾露面,却并非困在府中与世隔绝,翠珠和金桃每日给她念京中的新鲜事,江婉柔句句应对得体,未有半分疏漏。
吏部尚书的妻子崔夫人叹道:“江夫人的消息真灵通,我府里本月的开销,比以往多了好几百两,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米价上涨了。”
江婉柔在刚刚察觉到这趋势的时候,当即让人囤了许多米面粮油,陆府地方大,人也多,不怕发霉,省下一大笔钱。
“江夫人持家有道,当真贤惠。”
江婉柔微微含笑,回道:“崔夫人谬赞。”
说起来,崔夫人与江婉柔还有些渊源。年前她求救无门来到陆府,给江婉柔送来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厨娘,阴差阳错,让江婉柔找到了当年害她的真凶。
后来江婉柔给她递了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崔夫人过年给她送来一筐稀罕的荔枝。今日江婉柔两个孩子满月,崔夫人来得最早,有示好之意。
抬手不打笑脸人,江婉柔也愿意给她一个脸面,或者说她一直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没办法,陆奉太刚硬,她这个做妻子的便得柔和一些,方为长远之道。
因为今日参加孩子的满月酒,来的女宾都没有带家中的女儿,一群生养过的妇人说话,没那么
多忌讳。聊完珠钗头面,夫君儿女,这些家长里短的闲篇,有一妇人忽然道:“你们可知,如今那位裴大人,风头正盛呢。”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静谧。
裴璋的妻子是江婉柔的娘家姐妹,但自裴璋入京以来,她们从未见这两姐妹在人前说过话,也不见两府往来,在座的都是人精,看得出来姐妹不睦。
这不,那位裴夫人架子可够大的,这会儿都没到,估计今天不会来了。
江婉柔面不改色,没有提江婉莹,顺着接话:“我也有耳闻,据说年纪轻轻就入阁,将来前途无量。”
众人见江婉柔面色温和,渐渐放开了,有一位夫人道:“我遥遥见过那裴璋一眼,面如冠玉,谦逊温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君。”
“我娘家妹妹的女儿如今正值妙龄,她出身差了些,要是有机会,能嫁与裴侍郎,做个贵妾也使得。”
话音刚落,又一位夫人插嘴道:“是啊,我家也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庶女,能和裴侍郎结为姻亲,可得大造化了。”
京中权贵皆是如此,嫡女自幼好生培养,长大了百般绸缪,寻一门好姻亲,维持家族荣耀,甚至更上一层楼。庶女就随意多了,反正庶出的女儿不值钱,嫁同等的庶子为妻、嫁高门为妾,或者如当年裴璋求娶江婉莹一样,尽管当时他只是个穷书生,宁安侯觉得他是个人才,一个庶女,舍了便舍了,万一压对宝,如现在的宁安侯,倒了一个恭王,有陆奉和裴璋两个女婿,他依然很得意。
尽管江婉柔不喜宁安侯,但在外人眼中,她是江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姨娘还在侯府,她总不能天天给陆奉吹枕头风,说自己生父的坏话吧?就算她说了,陆奉也不是为内宅动摇之人。
庶出的艰难苦楚,没有人比江婉柔更懂。虽然嫡女也没好多少,但总归打听过对方的品性、容貌,不会过得太苦,庶女如同一件可有可无的货物,身似浮萍飘絮,不知飘往何方。
江婉柔低垂着眉目,道:“裴侍郎好是好,但做人妾,哪有当正头娘子舒服呢,我那姐姐……嗐,不说也罢,诸位夫人还是另寻骄婿罢。”
“江夫人此言差矣。”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深蓝衣裳的圆脸妇人,江婉柔记得她是某位御史的夫人,没什么爱好,偏爱碎嘴。
蓝衣妇人压低声音道:“我看这裴府内宅,大有门道。”
人一旦说起别人的闲话,总是精神抖擞。在座诸位皆支棱起耳朵听,江婉柔垂首吹茶喝,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止。
众所周知,裴璋只有一妻,并未有其他姬妾,但是江婉莹嫁入裴家多年,肚子一直没动静,裴璋能忍,家中的老夫人可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