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柔声应和,“没有。”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孤男寡女,实在不妥。等日后……”
她咬着唇,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裴璋似她肚中的蛔虫,温声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只要你不说,我决计不会透露半句。”
江婉柔一顿,她本意是如此,但听到裴璋这么大剌剌说出来,她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转过脸,解释道:“女人的清白很重要,你我虽问心无愧,可一旦传出去,我不能让孩子们有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
“还有陆奉,他脾气……不太好,若是让他知晓,他会掐死我的。”
裴璋敛下眼眸,“即使如此,你还要回到他身边?”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认真回道:“嗯。”
裴璋问:“为何?”
江婉柔笑了,理所当然道:“我不回他身边,又能去哪儿呢。”
她的孩子们,丽姨娘都在京城齐王府,她最好的年华全耗费在那个男人身上,难道要她四处流离吗?
方才说陆奉会掐死她,有夸大的嫌疑。两人多年的情分,就算她真的失了贞洁,他也不会无情至此。
可是两人之间,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他会嫌弃的吧,毕竟他喝水都不用别人碰过的杯子。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婉雪,恭王怀疑她给他蒙羞,狠心派杀手杀害发妻,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陆奉会怎么做呢?
……
胡思乱想中,江婉柔陷入梦乡。
***
很快,江婉柔明白了裴璋那句:“我倒不希望他打得太快。”
陆奉太猛了,至今两国开战三个月,第一个月,凌霄苦苦守城,双方势均力敌。第二个月,陆奉督军,全军上下听从陆奉一人命令,转守为攻。如今是第三个月,陆奉已经屠了突厥两座城池,势如破竹,正在往王庭征伐。
他打起仗来不要命,对我朝的兵卒视如蝼蚁,更遑论敌军。攻进城后,先掠夺财物、粮食、棉衣,马匹;抢完之后,平民将领一概不论,就地斩杀,事后一把大火,把城垣烧成一片废墟,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不留一个活口。
突厥人现在吓破了胆,被齐朝这个曾经杀了他们多颉可汗的王爷震慑得瑟瑟发抖,民中怨言徒生。阿史那可汗在位时和大齐交好,也没有这么多事端。
陆奉手段残忍,把冒顿都震住了,他刚刚继位,如今朝中主和派越来越多,民间诸多怨言,他在陆奉手底下顶了两个月,派人求和。
求和的使臣距齐军的营帐数十丈外,一根凌厉的箭羽袭来,径直射穿使臣的头骨,大齐有如此臂力的猛士不多,陆奉当属其中佼佼者。
突厥朝廷慌不择路,他们急需求和的筹码,于是,便有人把目光放在了江婉柔身上。
江婉柔这几日未曾出门,平日只见一个裴璋,另有一个哑女给她送饭菜和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璋的缘故,她的伙食不算差,她有意养足精神,逼自己每顿吃肉,喝羊奶,几天下来,不仅没有身为囚犯的羸弱,腰上反而长了些肉。
起初得到这个消息,她喜笑颜开,突厥能主动把她还给陆奉,这不是好事吗?
裴璋冷静给她分析,“他们不会无所求。”
两国和谈,有时候也如市井小贩一般,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突厥还不知江婉柔这个“王妃”在陆奉心中有多重,会先行试探,如果轻了,不值当,她便没有利用的价值;若陆奉真如传言般对她视若珍宝,突厥才不会轻易放人。
他们会狠狠宰陆奉一笔,撤兵退让,兴许再反要齐朝几座城,陆奉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管如何,突厥此举,已经把江婉柔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裴璋眸光深沉,他思虑许久,沉声道:“逃,立刻
。”
与此同时,齐军大营。一小将战战兢兢跪在外头,手捧一封红漆密封的信笺。
“报!突厥再次来信求和,请王爷定夺。”
自从王妃失踪后,王爷脾性越发阴晴不定,小将报个信都惶恐难安。他等得额头直冒冷汗,帐里传来陆奉沙哑的声音。
“拿来。”
第90章 阿姐阿妹
小将掀开帐子,屏息凝神把密信奉上,陆奉却未拆开,他扫了一眼,道:“叫凌霄进来。”
王妃在将军府失踪,王爷震怒,把凌霄将军都打了五十军杖,数日未曾出现于人前。
小将松了口气,把早早候着的凌霄将军请来。凌霄目不斜视,直接单膝跪下,抱拳道:“末将有罪,请王爷责罚。”
——这是没有进展的意思。
王妃嫂嫂在自己府中失踪,凌霄这顿军杖挨得没有丝毫怨言,清醒后立刻派人搜寻,目前笼统锁定几个边城,具体内情,还需继续探查。
经过将军府一事,陆奉根本不会再把希望再寄托到旁人身上,他把从京城带来的人派去大半,比凌霄消息快一步。
他查到了江婉柔在哪个城池。
陆奉没有理会凌霄的告罪,他下颌微扬,示意凌霄拆突厥的密信,“打开看。”
他的脸色幽森难辨,连续的征战让他身上的玄甲沾着猩红,寒目布满红血丝,下巴长出短而硬的胡茬,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血腥煞气。
凌霄默不作声拆开,委婉的言辞挡不住突厥的狼子野心,信中道:王妃娘娘在他们突厥王庭“做客”,请王爷先行退兵,放归突厥的俘虏,再进一步详谈。
凌霄双拳紧握,压着怒火道:“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人家可没有说,等陆奉退兵,放了俘虏,就把王妃还回来,信中说的是“稍后详谈”,显然准备用江婉柔逐步试探,拿捏陆奉。
而陆奉,最厌恶旁人的威胁。
凌霄看着陆奉的脸色,欲言又止。卫城守备森严,陆清灵她们在卫城多年没有出过事,恰逢当时战事吃紧,前线无暇分心,将军府出了个心怀怨恨的丫鬟做内应,才让别人钻了空子。
陆奉让人打了他五十军杖后,没有因此事再埋怨痛斥他,凌霄却自觉无颜面对陆奉,他犹豫许久,问道:“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对陆奉来说,这是两难的抉择。
陆奉大败突厥,转守为攻,举朝瞩目,碍于江婉柔的名声,陆奉严令禁止,此事并未传到朝廷。但若陆奉忽然退兵,这事怎么也瞒不住。一旦传开,突厥能不能放人两说,就算平安回来,即使有陆奉护着,江婉柔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若不答应……凌霄常驻北境,即使没有听过齐王独宠王妃的传言,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明白江婉柔在陆奉心中的份量。
陆奉不信鬼神,腰间却一直挂着一个玉璧平安符,他曾多嘴问过一句,陆奉笑道:“你嫂嫂给的,拗不过她。”
他提起江婉柔,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丝柔和,言语间半是苦恼,半含炫耀,“这种玄乎东西,也就她信。不戴她又不高兴,和我闹。”
“打不得骂不得,越来越娇气。凌霄啊,为兄为鉴,你莫娇纵清灵。”
凌霄看王妃嫂嫂端庄贤淑,举止有度,没有半分骄纵之气,便知两人感情极好。毕竟清灵在外也是沉稳的“将军夫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有底气“娇气”。
……
凌霄更觉愧疚,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他看向陆奉,只见陆奉冷冷一笑,甚至没有问信中写的什么,阴沉道:“继续打。”
妄想牵制他陆奉,做梦!
凌霄面露犹豫,“那王妃嫂嫂……”
“呵,你以为我一味退让,她便能好?”
陆奉脸色森然,多日连续的作战让他双目充红,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打!打得他们痛了,怕了,吓破了胆,他们投鼠忌器,才不敢动她。我若一退,他们便有恃无恐。”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他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他的软肋。
陆奉还知道,她正和裴璋在一处。
江婉莹临死前的胡编乱造,还有裴璋对江婉柔暗搓搓的觊觎,陆奉忍无可忍,让裴璋远离京城,是他的手笔。
他原本不打算叫裴璋再回京城,他既喜欢那个鸟不拉屎的边镇,便叫他一辈子留在那里!
后来发生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他千防万防,两人还是有了交集,陆奉原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他心头最先涌上的,是庆幸。
裴璋圆滑机敏,有他在,她的性命应该无虞。
旁的细枝末节,陆奉不愿多想。上一回她化成小将来营地,她搂着他的脖子,娇声道:“你快点回去看我呀,妾在府中,日日盼君归。”
陆奉闭了闭眼,他只要她,要会说会笑的她,要活着的她。
凌霄暂时不知道这个消息,陆奉更不会把妻子和旁的男人在一起事闹得人尽皆知。凌霄觉得陆奉这一番话虽有道理,却难免拿江婉柔的命冒险。
“这……”
看着陆奉森然的面容,凌霄及时止住话头。近来陆奉越发阴晴不定,动辄打杀,众人在他跟前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错处。
凌霄也怕,他倒不怕责罚,他担忧陆奉一时冲动,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此战举朝注目,陆奉一路势如破竹,大胜的同时,屠城、坑杀俘虏的事迹也传得沸沸扬扬。那群读书人脑子读傻了,竟公然发檄文,讨伐齐王暴虐无道,手段残忍,非仁义之师也。
凌霄心中冷哼,真是吃饱了撑的,把那群高呼“仁义礼智信”的书呆子绑上战场待两天就老实了。但读书人旁的不行,实在会煽动人心,或许背后还有几位王爷的推波助澜,陆奉原来就是“催命阎罗”,如今更是暴戾恣睢,民间闻其名,股栗色变,噤若寒蝉,惶惶然不敢多言一句。
凌霄不再提江婉柔,他顿了下,问道:“新抓的俘虏如何处置?突厥开出黄金万两的条件——”
“杀。”
陆奉的脸色毫无波动,他冷道:“告诉他们,不想谈,便打!我陆奉平生最爱征伐,他们愿意耗,我奉陪到底!”
凌霄想劝两句,到嘴边的话,看着陆奉阴沉的脸色,又咽了下去。他抱拳出了营帐,传达陆奉的军令。
小将问:“敢问让哪位将军领兵?”
“柳——”
凌霄忽然一顿,才想起柳月奴自请寻找王妃,好几日没有音信。
他沉声道:“叫苏统领去,给我准备笔墨。”
他要和柳月奴传封信笺,那些人身手都不如她,说不定她有所获。
***
凌霄的信件石沉大海,但人,真给柳月奴找到了。
一处不知名的偏僻村落,村头一架老旧的木质风车吱呀作响。往里走,圆顶帐篷错落铺陈,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子扛着半扇野猪肉,走进其中一个帐篷。
“柔姐姐,我回来了。”
帐篷里烧着暖烘烘的火盆,地面铺着的毛毡料子厚实耐磨,篷顶上头用彩线绣出雄鹰展翅的图腾,内壁挂着一些兽皮和兽骨。江婉柔披着暖融融的貂绒毛皮,恹恹躺在胡床上。
听见声音,她骤然一惊,怀中的兔子从她手里窜开,跑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