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郡主不需要干爹的斡旋,不需要干爹为她想办法。
她是发号施令的那个,有了计划,做了决定,然后通知干爹。
干爹没的选。
而郡主不曾开口的事,对她来说就不那么重要。
干爹即便主动去做,也无济于事。
阉人本就低人一等,不说主动权,就连半点选择的权力都没有的话……
又怎么能安心呢。
或许,干爹连一句模棱两可的试探的话都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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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管理猎场的权力是没有了,但皇上念着与老侯爷的旧情,只给他们治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没给许乔新治罪,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老侯爷找人彻查此事。
老侯爷特别喜爱这个小孙子,便找了好几名仵作轮番验尸,想办法查清事实。
陈焕为此担心好几天,生怕被人查出是郡主故意将人拉到坑中。
他知道郡主在宫中多有不便,就借自己身份之便为她观察事态动向,万一有点什么好尽快介入,干扰对方调查的方向,帮她掩盖或销毁证据。
实在没办法自己解决时,也好想办法尽早提醒她,一起想出应对之法。
没人叫他这么做,他还是一点儿没落下。
一连数日,除去宫中事物,都在忙着关注这个事。
谁叫他喜欢她呢,生怕她出事。
说来也可笑,明明那么在乎她,每次在她面前时却总是没几句好话,总想不知好歹地使些性子、阴阳两句,再……在她毫不介意地笑起来时偷偷地欢喜。
他没有过男女之情,也没被人好好地对待过,只在梦里似真似假地体会过。
他觉得郡主对他的包容里,有着一点儿宠溺之感。
想到郡主拿玉佩和他与贵妃的合作当做威胁,他就又是难受又是生气;
而想到郡主对他的包容,想到郡主前后两次救他都是搂在腰上……他又总忍不住窃喜。
他总是在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中反复。
独自猜来猜去,却不知答案。
得到许乔新下葬的消息时,他松了口气。
继而提起精神,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郡主。
算是……
献献殷勤,邀个功吧。
又一次走上那条熟悉的宫道,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郡主了,心里怪是想念的。
来到永安殿外时,香阳正在院中,见陈焕来,立刻直起身子行礼。
陈焕在她开口之前瞪她一眼,就叫人把话憋了回去。
香阳知道皇上将郡主的事全权交给陈总管处理,陈焕每次来都是代表皇上过来的,也知道郡主和王府如今的情况比较微妙,就没敢出声,任凭陈焕背着手走到门外。
“今日许乔新已经下葬,这事儿算是彻底了结了,郡主不用再担心。”
“本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枫黎的嗓音有些惺忪,一听便知,大抵是懒洋洋地窝在榻上。
她浅饮口茶:“此后小侯爷再也不用为他吃力不讨好地善后了,虽然……呵,可能还是会时不时地因他的死被埋怨,但耳根子磨一磨,总好过一次次费尽心思地替人擦屁股赔不是。”
“咦,郡主难不成是为了小侯爷?”绪白眼睛一亮,不等枫黎回话就又道,“小侯爷长得是不错,一看就符合郡主的喜好。人也是翩翩君子,行得正坐得端,倒是配得上郡主。”
陈焕在听到里面提起小侯爷的那一刻,停住了落在门上的手。
他驻足,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
不会真是绪白说的那样吧?
她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是为了小侯爷?
“别胡说,我确有一事挺想感谢小侯爷的,但还不至于为了他做这种险事。”
枫黎轻轻掐了掐绪白的脸颊作为她胡说的惩罚。
她做那一切,无非是为了她自己……
还有陈焕不被牵连罢了。
把他们摘出去,总比解释、掰扯要省事很多。
“对了郡主,我瞧着陈公公这些天没少盯着这事儿,很是上心。”
陈焕不自觉挺起了腰板,侧耳细听郡主是怎么夸他的。
“都叫陈顺告诉他不用在意了,真是的。”
放在门上的手指僵住。
陈焕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他的担心,他的紧张,他谨小慎微为她所做的一切……
在这一刻变得一文不值。
又或许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的。
他做的郡主根本不需要。
“万一他的小动作被人发现,那可怎么办?”
绪白侧头看向自家郡主,总觉得郡主不像是在埋怨陈焕。
她不由得问:“郡主这是在……”担心陈公公吗?
“谁在偷听?!”
枫黎徒然升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绪白反应很快,立刻打开了门。
而枫黎抬手便掷出一枚棋子,猛地打在陈焕腿上。
陈焕倒抽一口气,将闷痛声吞回喉咙里。
回宫以来,他连日奔波,腿上的伤口反反复复一直不好。
刚才那石子刚好砸在伤口上,疼得他大腿直抽。
他能感觉到有血渗了出来,湿润了里衣。
许是伤口太疼了吧,他鼻尖酸涩,险些一下子落下泪来。
“噢,是陈公公啊。”枫黎严肃的面容恢复了笑意,她往门口走了几步,站定,“怎么还没进门就要离开,既然来了,肯定是有事,进来吧。”
陈焕抿唇,眼眶发红。
忍着疼站直了身子,整理好表情。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很累。
他在失落、难过与那些幻想出的隐秘的欢喜中反反复复,终于有些疲倦了。
不想继续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又舍不得也割舍不掉那些感情。
会想她,想见她,担心她……
他因郡主而欢喜,又因郡主而难过。
万千思绪总是追着她走,想到那些难得的暧昧时刻,幸福得感觉一切都值得。
可这还是太难熬了。
他很疼,也很累。
陈焕回身行礼:“奴才只是想把许乔新的消息告诉郡主,既然郡主已经知晓,奴才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奴才告退。”
枫黎了然,这是把她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她走回屋里,一边道:“进来。”
陈焕沉默片刻,还是进了殿。
绪白守在外面,替他们关上了门。
他没太往前走,垂着眼说:“郡主放心,奴才做事一向谨慎,不会叫人察觉的。”
枫黎坐在主位上,端起绪白为她倒好的茶,喝了一口才笑道:“既然是这样,怎么转眼就走了?得进来骂我两声才符合陈公公的性子啊。”
陈焕扯动唇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有些自嘲。
他抬眼,与那双笑着注视他的眼睛对视片刻。
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眼睛亮亮的,目光流转之间,温和极了。
她平易近人,总是那么好说话。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有种“可以得到青睐”的错觉吧。
他不再隐瞒自己所做的事,说道:“奴才没什么能耐,担忧郡主,便想尽可能地帮郡主避免麻烦,可这些在郡主眼里一文不值,奴才自惭形秽,自是要偷偷离开。”
“……”
枫黎有些意外,陈焕担忧她?
所做那些都是因为这个,而不是为了他自己?
她将茶杯撂在桌上,神色认真了些:“可之前我请陈公公帮忙,陈公公不是不愿意么?还是说,那时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陈公公不悦了?”
回想起那日在猎场帐中的对话,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攥紧。
他垂眼道:“没什么,奴才只是不喜欢听人威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