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她才是那个闯入者,被天地所容纳。
没见过的人不会懂。
她向往山河,向往夏日无尽的碧草,与冬日在阳光下反着精光的雪原。
四四方方的皇宫,容不下她。
忆起那些,枫黎不由得露出笑容。
但她并不否认贵妃的话:“娘娘说的有理,我多考虑考虑。”
与贵妃的利益并非全然冲突,就没必要争执。
两人正说着,只见瑞王妃与阿娜一同到来。
王妃身量纤瘦,听说一直体弱多病,所以很少主持事宜,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出现。
她驻足轻轻咳嗽几声,阿娜帮她抚了抚背脊,两人看起来相处的不错。
枫黎冲他们欠身示意:“见过王妃,阿娜公主。”
阿娜既然已经嫁到大燕,按理说已经没了公主的称号,只是瑞王侧妃。
而瑞王妃听她这么称呼,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温婉地笑了笑:“想必你就是阿娜提起过的云安郡主了,早就想见见英勇神武的郡主,可惜本宫身体不好,没能早些相见。”
“王妃谬赞了,我也只是略懂些兵法而已。”
枫黎见王妃如此客气和蔼,不由自主地谦虚了一些。
她这人总是这样,遇强则强,而碰到脾气秉性好的,便不在意那些虚名。
可话音还未落下,她余光里就瞧见阿娜翻了个白眼。
她冲阿娜挑眉,阿娜又白了她一眼。
王妃是身子不好,但不是傻子。
见她俩这样,跟个小孩子似的,不由得被逗笑。
这一笑,又咳嗽了起来。
也正是她咳嗽时一弯腰,叫枫黎顺着衣领瞧见了她皮肤上的伤痕。
虽然已经做了处理,也用米粉做了遮掩,她还是看出了不对。
阿娜帮她顺顺背:“王妃身体不适还未休整好,今日……”
王妃看她一眼,无声地“嘘”了一下。
阿娜闭嘴,撇了撇唇角。
将阿娜嫁给瑞王当侧妃,本就有打压羞辱的意思,枫黎还以为以阿娜的性子会不适应王府的生活呢,没想到跟王妃相处的这么好,俨然要处成了姐妹。
“太后驾到——”
太监的声音一响起,众嫔妃就立刻止住的言语,纷纷转向门口。
她们行礼道:“臣妾给太后请安。”
“免礼吧,今日礼佛,无需那些虚礼。”
太后自中间一路走到最前面。
她回身面向大伙,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枫黎身上。
枫黎冲她笑了笑,她面上严肃的神色缓和了些。
她冲枫黎招招手:“云安到哀家身边儿来,你为国家为皇上效力数载,立下汗马功劳,可也因此犯下杀业,潜心礼佛,或能消除杀业,为你父王和自己积累福报。”
枫黎脸上微变了变,垂眸应道:“是,谢太后挂念。”
她在众嫔妃的注目下走到太后身边。
地上已经放了软垫,在太后斜后一点儿的位置,一看就知道是早就为她准备了。
在太后的带领下,众人纷纷按照品级跪在自己的位置上。
每个人位置都提前备好了软垫,虽薄,但也比直接跪在地上强得多。
枫黎一跪下,就发觉她的软垫跟上次的一样厚实。
上次她跪的时候不知道,结束后听其他嫔妃偷偷抱怨,才知所有人的垫子都只是薄薄一层,她们要自己提前在膝盖里垫上厚厚一层,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而她膝盖里无需加垫东西就一点也不觉得硌得慌,显然是有人特意给她准备的。
那时她还以为是太后体恤,才对她格外照顾。
现在想来……
她抬眼,看向陈焕。
而陈焕感受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原来陈公公那么早就对她有想法了。
她心中发笑,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没能压下去。
啧,怎么没早些发现陈公公的心思?
-
礼佛结束之后,太后又将枫黎留下来,与她说了说话。
枫黎能看出太后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小辈,只是……
她从礼佛堂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基本全散干净了,包括陈焕。
本想着礼佛后抽出些时间与他相处,没想会是这样。
她叫绪白问了两个小太监,全都说不出陈焕在哪。
这么一寻思,她会想着趁众人礼佛后身子疲惫立刻回宫修养的时候与陈焕相处,那陈焕会借这个时间做什么呢?
除了与她相处,或许……
还会跟贵妃娘娘的人私下里见面。
陈焕跟她坦白过,他与贵妃娘娘结盟,助姜怀泽登上帝位。
她也知道陈焕跟菊儿一般是在哪见面的,于是叫绪白先回永宁殿,自己过去了。
“请贵妃娘娘放心……”
陈焕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垂眼,语气恭顺地改了口:“咱家会叫人尽快寻能工巧匠为娘娘打造的,这点儿小事菊儿姑娘何必亲自追来与咱家吩咐,差人唤咱家过去便好。”
菊儿反应也是很快,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笑道:“这不是礼佛结束,见陈总管在场,就想着顺道说上一句,省的陈总管多跑一趟了。”
她说完了便没多做停留,接着说:“那我就不多耽误陈总管时间了。”
陈焕比了个“请”的手势:“菊儿姑娘慢走。”
待菊儿离开,他站直身子,眯起双眼,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
“还要听多久?出来吧。”
枫黎从拐角处现身,见陈焕阴沉的脸色瞬间缓和了。
“郡主?”
陈焕松了口气,继而脸上染了暗戳戳的喜悦。
他上前几步:“郡主这是特意来寻奴才的?”
“不然呢?”枫黎反问,“陈公公倒是警惕,我一到就立刻察觉了。”
“奴才要是没有这点儿本事,又怎么活到今日?”陈焕往枫黎膝盖上扫了一下,问道,“郡主跪了许久,可有觉得不舒服?”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舒服难免,但膝盖不疼。”
枫黎牵住他的手,手指穿过指缝,握在一起。
她轻轻地晃了晃手臂:“还是陈公公周全,只是没想到打年初时,你就对我有那般心思了。”
陈焕面上一烫,不愿意承认。
他那会儿的心思不太明确,总觉得自己只是想像梦里一样得到她的好,但不觉得自己这种见惯了腌臜龌龊的阉人真会对人动心。
可现在想想,种种迹象分明是偷偷地喜欢上了。
他连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都不知道。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郡主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屡屡到战场上以命相搏,今日太后却说郡主杀业太重,奴才真为郡主不平,没想郡主竟是连反驳都不反驳。”
“太后信佛,是真的关心我,我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与一个真心相待的长辈辩驳。”
枫黎淡淡地笑了笑,到了此时此刻避人耳目的时候也不生气。
思绪非转,眼底透出些许复杂,又偏头轻笑了笑。
她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分得清。”
郡主还是这般通透,怕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及。
陈焕希望她从北地回到京中能通透一些,但又怕她太过通透……
以至于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尔尔。
“我不觉得自己在杀人,相反,是在保护我大燕的子民,我多杀一人,多歼灭一只敌军,百姓们便能多安乐一日。”枫黎说话时嗓音不高,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坚定,“不过话说回来,说是杀业重,倒也没什么错,死在我手上的人又何止百十?”
陈焕被她牵着手,心脏似是也随之牵动。
心疼的同时忍不住想——
若他能与郡主一同到北地就好了,算是……私奔?
感觉郡主在北地的样子或许跟宫中不同,他们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如我一人的罪孽能护佑万千个家庭,这买卖多划算啊。”
他可以管理府中一切琐事,可以陪郡主休憩玩乐,还可以陪她度过一些艰难的时光。
当然,若郡主需要……
叫他暖床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