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还忙着在下界治疗因战争受伤的难民。她开放了神殿,让哈兰德他们帮着治疗来神殿寻求庇护的人类,甚至还在广场上搭建了不少收容所。
诸神的判决很快下达。
他们决定静观其变,无论战争偏向何方都将守望这段历史,不再插手。
浓厚的绝望瞬间席卷下界全土,就连大气都因恶意而变得稀薄。
作为唯一留在下界的神祇,阿尔忒弥斯几乎成为众矢之的。
人类充满猜忌与怀疑的眼神令她心劳,有夜只能果断骑上独角兽,挽上艾菲克罗斯闲置的金弓,代替伴侣神站上晴空烈日下的前线。
战争持续了好几年,哈兰德规劝了她不止一次不要去管那些得寸进尺的贪婪人类。
可有夜却摇摇头,抚摸着因被她长期使用而慢慢褪去金光,转变为温婉之银的长弓,轻轻喃喃。
“如果艾菲还在,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许是自她口中喊出的光明神名讳太过亲昵而刺耳,哈兰德绷直了唇线,许久才依着从属契约缓慢跪地,以拳抵地。
“如若这是大人所愿。”
有夜望着神座下乌压压跪着的一众血族,突然发现无论历史如何推进,这些熟悉的面孔都无一遗漏地跟随她一同踏过漫漫岁月。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只有血族还是最初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不得不说,哈兰德对待族人可比她们这些神祇对待人类负责太多。
她有些无奈地翘起唇角,终于于近些年来第一次伸手轻拍哈兰德的肩。
“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护好你的族人。”
有夜能明显感受到阿尔忒弥斯的意识正拉扯着她,她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关注费诺,因为他不久就会为打破僵持的战局而暗杀魔族的王太子。
可阿尔忒弥斯不过淡淡扫了一眼垂首跪地的费诺就漠然地转身离去,连一句话都没有给他。
自哈兰德在神殿内安置了不少战争孤儿,得了她的夸奖后,越来越多的血族效仿真族的行为,开始自发地救助人类。
血族们早已因月神刻意的疏远而变得浮躁不安,他们尽力按照有夜的意愿救助人类,只为一句肯定的夸奖。
战局僵持不下,有夜终于又得了些时间可以回神殿露台晒太阳了。
她望向挤满难民帐篷的广场,突然发现费诺的侍从已经拄上了拐杖,由年老的妻子搀扶着,仍不死心地在难民帐篷中打探着费诺的消息,而后头跟着的小女儿不仅大着肚子,手里还抱着不过六七岁的幼童。
神殿入口,早前有夜亲自栽的苹果树终于长成参天大树,也如她所愿,能替血族遮蔽入口处的所有阳光,尽管还走不远,但也能让他们在白日里也走出神殿了。
有夜望着那浓密的树荫有些激动,她很想问问费诺究竟为什么躲着不去见那忠诚的侍从。现在明明只要走到神殿入口的树荫下,就能成全侍从几十年的努力,为那份跨越年代的忠义画上句号。
可阿尔忒弥斯的意志却犹如冰凉的清泉,将她的情绪也拉回平直的直线。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叹息着起身预备走回神座。
但费诺却突然逾矩地捏住她的裙摆,制住她的脚步。待有夜回身后,他立刻松手,更深地垂下颈项。
“大人,我对人类世界已无任何留恋,您不必再为我劳神。”
阿尔忒弥斯仍是没有回答。
她只向费诺垂下了轻颤的眼睫,而后在唇边勾出一抹苦涩的笑。
……她太累了。
只有有夜知道此时阿尔忒弥斯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可为了众多仰仗她的信徒,只能一直强撑于此。
正如在有夜眼里,刻意避开侍从,固执到要就此抹掉自身留在人类社会的痕迹的费诺。僵持的战局也在近几年劳财耗命的你来我往中,开始逐渐倾向无限期的休战。
……终于快要结束了。
有夜悄悄松了一口气,阿尔忒弥斯真得太累了。她在神座上小憩的时间越长,哈兰德盯着她的视线也就越发狂热,好似就等着劳累的月神再握不住他颈间缰绳的那一刻。
“大人,您该好好休息了。”
哈兰德掬起她的裙摆,一如既往地替她调整着鞋面的束带。
若是往常,有夜早就挥开他了。
可她现在根本没有推开他的气力,只能倚在神座上,无能为力地看着哈兰德将冰冷唇·瓣印至她的脚·踝。
獠牙尖端随着主人的缓慢上移而滑出一条蜿蜒的金丝线,星星点点的金色血液刚冒头就被他用唇拾吮走,一路留下微亮的水渍后,再啄停于膝·盖内侧的软·肉。
“……您很累了。”
他慷慨地没有继续,只用燃着热烈火光的血瞳锁住有夜的唇,盯着她舔走唇·瓣上沾染的血渍,哑声重复。
“全都交给我,您该休息了。”
可战争的火焰才不会好心给予疲惫神祇休整的时间,它已悄悄燃至帝国边境,一举拿下了月神神殿所在的帝国西部。
在源源不断往神殿里送来的伤员中,有夜不难发现于露台注视半生的年老侍从。
他被担架抬进来时,剧烈起伏的腹部往下只剩浓稠厚实的血浆,如破损鼓风机一般的嘶嘶呼吸声快速衰弱下去,再多的治愈魔法也无济于事。
他快死了……
她有些不忍地微微阖眼,连忙在人群中寻找费诺。
有夜想在侍从的生命彻底消散前,完成他在神前的祷告,让他见到终其一生寻找的少爷。
可她却意外发现费诺早已上前,发现治愈魔法无效后,正无言望着侍从向他探来枯槁的手掌。不过瞬间的停顿后,他也伸手轻轻握住了侍从那满是黏糊糊血液的手掌。
侍从艰难地睁开眼,不住溢出血液的口角微微歪斜,用微弱气音道:“大人长得好像我嗬,我家少爷啊…嗬嗬,我家少爷的眼睛是最漂亮的…嗬浅蓝色啊……您见过吗?见过的话,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诡异的违和感让有夜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可阿尔忒弥斯的意识却让她无法开口,只能颇为焦急地看着侍从抓着费诺的手,陷入迷惘又美好的走马灯。
“我家少爷啊…咳是我,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啊……他比嗬,往上的兄弟们都要,都要优、优秀……往后、往后一定能咳咳继承家业……”
侍从开始大口大口地咳血,仅剩的腹部往上也渐渐失去起伏。
可他仍双眼带光地望着神殿高耸的天顶:“如果您见过就知道哩……我家少爷是天底下最好、嗬咳咳,最好的少爷。”
他握着费诺的手微微放松,后又带着恨意般地收紧。
“可是少爷走丢了……他去了肮脏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侍从艰难地呼吸着,在满是血腥气的神殿一角,他布满血丝的眼逐渐浑浊,抓着费诺的手也慢慢脱了力。
在生命的最后,忠心的侍从仍喃喃地向众人询问:“请…请问……您见过……我家少爷吗?嗬嗬……嗬他的、他的眼睛是……是漂亮的嗬…浅蓝色…他是,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
侍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脱力而滑落的手掌被费诺稳稳握住。
他踌躇着开口:“我…见过他。”
闻言,侍从急促地喘·息着,几乎是硬撑着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费诺。
费诺因此闪避般地垂下瑰丽血瞳。
“他现在过得很好,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安抚地拍拍侍从趋于冰冷的手背,语气柔和:“他说,路易是他最自豪的侍从,他很感激你多年来的付出。”
侍从浑浊的眼猛地放大,即便心脏停止跳动,在最后的呼气中,也还是绞出浑身气力握紧了费诺的手。
“找、终于……少、少爷。”
侍从在生命尽头最后握住费诺的手时,那带有缺口的指甲于费诺手背留下道道血痕,可血族的恢复能力又很快令一切不复存在。
费诺在那处沉默地伫立了一会儿,才平静地动手去整理侍从的遗体,为他做了祷告。
待他处理完一切回身时,才发现观察他已久的有夜。
费诺很快调整好自己,单膝跪在月神面前,垂下谦卑的颈。
“后悔吗?”
有夜为费诺侍从的忠心而动容,不禁抬手抱住了自己微微发冷的身体。
费诺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只淡淡向有夜坦白:“其实我在路易找来的第一日就去见了他。”
后面的内容他没再说下去了,但有夜也从先前感受到的违和感中找到了答案。
侍从不能接受转化为血族的少爷,甚至从此陷入疯魔,日夜寻找着近在眼前,却又被他刻意忽略的主人。
所以费诺才会躲着不见侍从啊,只怕是他一旦出现在侍从眼前,那可怜人马上就会陷入更深一层的疯癫,从而走上另一个极端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拖着阿尔忒弥斯疲惫的身体转身靠上一旁乳白的柱子,呢喃着感叹道:“这场战争真漫长啊……”
她看不见此刻费诺在听见她的呢喃后,第一次抬首上移视线,有些迷惘地望向她。
罕见的月色长发合着微光于动作间向两旁散开,女神纤弱的脊背因疲惫而越显消瘦。费诺望着那隐于宽松衣袍的纤细腰线与累赘臂环下的瘦弱手臂,焦灼又心疼地问道。
“大人期盼结束吗?”
没有人不期盼结束。
阿尔忒弥斯是,有夜是,信徒们更是。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她的默认竟直接导致了战争的激化。
失去束缚的血族接二连三地攻下魔族领,不停前移战线,逼得魔族军不得不转变思路,疲惫应战。
……原本双方都要休战了,连停战协议都已经草拟完毕。
有夜不理解,她看着向神殿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向血族们发了火。
“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她把自己锁在狭小房间,握着艾菲克罗斯留给她的臂环狠狠哭了一场。
不被理解的孤寂与他人意识撕扯神经的烦躁持续挤压着她的情绪,有夜感觉自己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可她不过才从令人窒息的回忆里逃离了一会儿,就听闻费诺斩下魔族王太子的头颅后,竟阴差阳错地令魔族军士气大振,复仇之火使得战线快速后退,魔族军已攻至帝都。
有夜快速调整好自己,命令血族开放神殿内所有的房间,尽可能多地收容战争难民,就连她偏爱独处的露台,现在也成了难民们赖以生存的空间。
哈兰德领着费诺来向她报告,可有夜却只关注到费诺手里抱着的初生婴孩。
那应是他侍从的后代,有夜在露台上看见过,战争夺去了他们一家的生命,唯独留下了一个可怜无助的婴孩被费诺收养。
魔族的铁骑已然逼近神殿,哈兰德请求她将神殿升入神庭暂避,又或是允许血族拼尽所有背水一战。
她摇摇头,阿尔忒弥斯已经没有足够的神力将神殿升上神庭了,可现在必须有人出面平息魔族的愤怒,为神殿内的难民们谋求生路。
有夜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婴孩的脑袋,为他赐福。
“你们留下保护神殿内的人类,我去。”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