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新庭说:“开始真的不能惯,嘴刁了以后不好养。”
阿黄是江帆前天才买来的,厨房和卫生间地上最近发现了几粒很像老鼠屎的东西,买回来时正好给对门索宝义看见,他就说宠物刚开始必须得穷养一段,这样以后就皮实了,啥都吃,要是开始就给吃好的,以后就不好办了。
动物版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柳侠把火腿肠抛高又落下,说:“嘴再刁,咱们这么多人还养不起一只猫吗?”
程新庭说:“养得起,天天山珍海味也养得起。”
不就是因为品种和你那大乖猫重名了么,这爱屋及乌得也太明显了。
柳侠喂着阿黄吃了火腿肠,又给它冲了一小碗奶粉,然后就坐在海棠树下择菜。
程新庭刷完了碗,拿了一把金针过来,坐柳侠对面一起择。
柳侠问:“今儿江帆哥怎么没来?”这次从山阳回来后,他几乎天天见到江帆。
程新庭说:“厂子里今天新到一批原料,他得收货。”
江帆在兴国寺西南边租了块地,办了个加工厂,加工各种纸箱和包装袋,他原来在老家就是干类似行业的。
柳侠说:“老板亲自上阵啊?”
程新庭说:“他才干几天啊,你干这么多年了,手下工程师都好几个,你不也经常亲自作业吗?”
柳侠说:“我这不入错行了嘛,估计这辈子都当不了甩手掌柜了。”
正说着,他手机响了,把手里的青菜放下,拍了拍手,接起来。
“七儿,我那辉,毛建勇昨天让我给你打电话我忘了,今儿你记着看央视一套八点的电视剧哦,重点关注制片人和前面的广告。”那辉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问候客套什么的一律省略。
柳侠脑子转了三秒钟才说:“你们的品牌在央视打广告?我……咳咳……”
“嗯,两个品牌同时上,毛建勇和爸爸他们俩的决定。”那辉语气中带了点骄傲,然后突然说,“哎,你这反应不对啊,你不该更惊奇制片人吗?”
柳侠说:“我这不是嫉妒傻了,还没反应到那儿吗?制片人什么意思?广告不是弄个明星扭扭就成了,怎么还要制片人?”
“柳侠你这个乡巴佬儿,”那辉好像在拍桌子,“广告谁要制片人?是电视剧,爸爸是投资人,我们是赞助商,爸爸挂了个制片人,不过,他只管出钱,其他都不管。”
柳侠十分真诚地感叹:“你爸爸真伟大。”
那辉说:“晚上我请客,说吧,吃什么,一定让柳凌哥和小葳他们一起来,还有程哥和他朋友。”
柳侠看程新庭:“毛建勇发横财了,那辉要请客,快报个最贵的饭店。”
程新庭正好择完了金针,顺手拿过一根上海青:“不想进市区,让她过来吧,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柳侠对着电话说:“我五哥和小葳他们去坝上玩了,都不在家,你今儿请我们太吃亏,改天吧,今儿你过来,新庭哥请客。”
那辉说:“也成,我正浑身不得劲呢,去你们家园子养养眼,不过我这会儿有点事,下午过去,跟程哥说我想吃红烧肉,肥点儿的。”
放下电话,柳侠感叹:“毛建勇他爹可真有眼光啊。”
毛爸爸靠制作盗版磁带起家,但赚到第一桶金后果断金盆洗手转入正行,转型初期顶着被人当冤大头的风险,接触到了真正的娱乐圈人士,然后,靠“一个针尖大的机会”(十年后记者采访毛建勇时的原话),成功把一只脚伸进了九十年代初引领中国娱乐潮流的南都娱乐界。
之所以说是一只脚,是因为毛爸爸没有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还把自己的一部分资金投进了他认为同样前途无量的家用电器行业,扶持毛建勇把班子建立起来后就被调回的赵颖,一直负责的就是这一块,毛建勇也被迫参与了毛氏家电企业的部分管理。
据说毛爸爸非常迷信,算命的说毛妈妈是极旺的帮夫命,毛爸爸就一直守着自家同甘共苦一路过来的妻子,闲草野花片叶不沾,对唯一的儿子当然也是掏心掏肺。
毛建勇要创业,毛爸爸支持,但自己的领地,也一定要让儿子扎下点根须,省得将来出现管理断层,让外人钻了空子。
程新庭点头:“这东西天赋和经验缺一不可,咱们嫉妒不来。”
柳侠说:“别说了哥,我的心在滴血。”
中午,计划中的红烧肉被推后,柳侠怀着小小的怨念吃了一顿只有火腿炒香菇一道荤菜的朴素午餐,吃完后没睡午觉,就开车出去了。
他先去看了一下自己在盛世京华别墅区买的那间铺面,它的正式地址是皇姑大街南四条7号。
房子去年元旦时已经交付使用,当时柳侠在美国,陆光明做主,直接给租了出去,一个月七千六,正好是柳侠每月的房贷。
柳侠回来后过来跟租户重新签订了一份正式的租赁合同,期限是三年。
租房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外地年轻人,叫费玉明,这人和原先的程新庭有点像,扎着个马尾辫,一副落拓不羁的艺术家模样,但做的生意很接地气——日用品超市,还带卖豆腐青菜的那种。
柳侠怀疑他干这个是不是顾得住房租,一直担心哪天一觉醒来这家伙关门跑路了,结果几个月过去,人家过的十分滋润。
费玉明把临街一面的窗口单独弄了个隔间,租给了一对卖卤味小吃的夫妻,租金一个月两千。
费玉明签合同事和柳侠商量过,柳侠允许他当二租公,但提出不允许做饭店之类的,那夫妻俩的生意打了个擦边球,卤味在他们住的地方做好,这里只是出售的门面。
柳侠就费玉明的生意问过马鹏程他们,马鹏程说别的他不知道,就知道光他们店里几个人,每个月买方便面火腿肠之类的,就得在人家那里花好几百。
柳侠当时恨恨地说:“怎么没把你们吃成傻子?”
柳侠曾经很认真地偷偷考虑过,如果猫儿回来,自己是不是可以接下那个店自己干,这样就不用出外业了。
然而想到卜鸣他们,他就不声不响放弃了。
吃着费玉明热情塞给他的大红果,柳侠来到了皇姑街188号:星尘电子。
柳侠从第一次来看到这个名字开始,就在心里鄙视了无数次马征程这个起名废,看看周围的店铺,都是未来电脑城、环宇或寰宇电子科技有限公司,银河国际电脑城等等等等,就他们这个店,就“星尘电子”四个字。
卖电脑这么高大上的商品,当然得起个牛逼的名字,他们这个算什么,是像星星和灰尘那么微小的电子产品?还是想说他们的产品精致精确到尘埃那么小?
心里嘟囔着,柳侠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店里。
店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但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柳侠站在门口问:“有人吗?”
“您好!”一声热情的问候,同时服务台后面忽地站起一个人。
“柳叔叔?你回来了?”柜台里的女孩子高兴地冲柳侠笑,还摆了摆手里的毛巾,“我在擦机箱呢。”
柳侠走过来:“就你一个人啊?”
闫晓琳说:“马经理和方峥他们一起去商大了,他们要建三个大型的计算机教室,所有教室和办公室也全部安装电脑,嘿嘿,一大笔生意呢,马经理跑了好多天才接下来的。”
商大是赶着这次国家扩招的东风新建的民办高校,全称是首都商业管理大学,在地址距柳侠尚未开工的国大分校不远,但距离这里真不近,新高校园区都在北部郊县呢。
除了第一次这里刚搬完家,柳侠来的时候苏丽蓉也在,比较热闹,后来每次来这里基本都是门可罗雀,开始柳侠以为是生意不好,后来才知道不是那回事。
这里只是接待顾客的门面,正常情况下只摆放货物样品和一些常用的耗材,大件商品顾客在这里挑选好就可以离开了,店里会安排人直接从仓库提了货后上门安装,方峥他们很少来店里,都是通过传呼机接到工作安排,从学校直接去顾客那里。
“马鹏程和楚昊呢?”
“马鹏程带人去新莎做维护同时回访客户体验,楚昊去给一个顾客安装电脑了。”小姑娘说着忽然兴奋了起来,“柳叔叔,听说你马上要结婚了,真的吗?”
柳侠吓了一跳:“听谁瞎说的?”
“就是那个,那个给我们介绍过生意的杨阿姨的小孩儿啊,杨阿姨今天中午带着两个朋友来买电脑,马鹏程专门过来帮他们选机型,杨阿姨来的时候带着她儿子和一个小女孩,她儿子跟马鹏程说,你们昨天一起吃大餐了,还说你马上要结婚了,你刚给你女朋友买了个大房子。”
柳侠一边找地方扔大红果的棍儿一边说:“被俩热心大婶儿缠着说媒,我没辙了,骗她们的。”
闫晓琳不信:“买房子也是骗的?”
“不是,我正好前天刚买了个房子,昨天他们一说,我正好拿出来用上。”
闫晓琳出来接过柳侠手上的冰糕棍儿:“给我吧,马经理不让在外面放垃圾筐,说跟我们的产品和形象不配。有钱真好哎,房子说买就买了,我以后要是留在京都,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一个卫生间。”
熟悉的人都不在,柳侠和小姑娘找不到更多的话,就给马鹏程打了个电话。
马鹏程说他得忙到天黑,让柳侠在店里等着他,他要吃烤鸭。
柳侠说让你那周扒皮哥哥请你吧,我晚上还要回去请毛夫人吃红烧肉。
马鹏程大叫:“我跟柳岸说,你好色轻友,连朋友的老婆都不放过。”
柳侠被气得恨不得跟着电波穿过去抽那小子一。
恶狠狠挂了电话又给楚昊打,楚昊说他刚到第二个顾客楼下,而且给这位顾客安装好以后,他还得赶去马征程那里帮忙。
柳侠和闫晓琳告辞,出了店,他百无聊赖地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决定回家睡觉。
可回到老杨树胡同,他老远就看到了那辉的车。
春节时,那辉和毛建勇一起回温州过年,大年初一,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海鲜过敏反应,被送进医院抢救了一天才度过危险,在这个过程中,医生发现那辉怀孕了,并且出现了先兆流产,医生建议她终止妊娠,和毛建勇商量后,那辉做了流产手术。
毛建勇被吓坏了,不敢让那辉再呆在温州,怕一点不小心她又过敏,那辉一出院俩人就回了京都,那妈妈每天变着法的给那辉补。
毛建勇这次出发去法国前,给还在山阳工地的柳侠打电话,让他经常邀请那辉去老杨树玩,说那边空气好,那辉也喜欢柳家的大院子,并且柳凌、柳侠和程新庭做饭都比那妈妈做的好吃。
柳侠叹了口气。
他离开家时还想着,回来时给那辉买点新鲜水果,现在却是两手空空。
他站在倒座过厅里想,要不要拐回去一趟,那辉已经在月亮门那里看见了他,冲他招手:“快回来,给你带了新衣服。”
那辉给柳侠带的是一套深色西装和配套的衬衫和领带,西装料子轻薄挺括,触感舒适,衬衫和领带也都是柳侠喜欢的风格。
毛建勇的自创品牌分了截然不同的两条线,针对都市精英的高档男装,针对中学以上年轻人、走青春活力风的中档男、女装。
那辉抱着膀子看柳侠:“啧啧,怪不得毛建勇说当初乔艳芳老是想非礼你。”
柳侠拉下领带脱衣服:“姐,谣言止于智者,乔艳芳一直想非礼的都是我们老大。”
那辉咯咯笑:“瞧把你吓的,我可没那么重口儿,对着个少年儿童谁下得去嘴啊。”
柳侠虽然拥有一整本汉语成语词典的智慧,但身为童子鸡,他还是对和已婚泼辣女子打嘴仗没什么信心,所以虽然对那辉对自己的年龄定位十分不满,他还是装作去卧室放衣服,果断离开。
那辉跟他见过三次后,就给他做了个总结,说他知识储备研三,身体发育高三,心理年龄小三。
柳侠问她凭什么这么说,那辉说这个问题很深奥,跟小孩子说不清,柳侠刚开始还抗议过几次,现在已经习惯了。
程新庭做了六个菜一个汤,其中红烧肉是用盆盛的,绿豆汤当然是一锅,加上江帆带来的卤猪蹄和麻辣鸡翅,八菜一汤,很丰盛。
祁越休息一天,陪着祁含嫣上了一天各种艺术班,比上班还累,吃了饭就来柳家避难,被柳侠拉上酒桌。
几个人就边吃边等着八点的到来。
那辉昨天已经看过一遍电视剧和广告了,比较淡定,柳侠他们几个却不行,倒数第二个广告,一个青春飞扬的男孩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后面坐着一个同样青春洋溢的女孩子,两个人穿过一条小街,自行车没有了,两个人身上的衣服也从传统微喇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变成了彩色T恤加宽松嘻哈风长裤,;两个人继续跑,跑到了海边,男孩子身上变成了白色前后都带抽象图案的T恤和浅色过膝短裤,女孩子变成了同款同色的体恤和浅色短裙。
最后,两个人随意地并肩而立,笑着说:真爱,我们真的,很爱它。
柳侠几乎没时间看电视,电影更是早就绝缘了,江帆和祁越却认出来了:“这不是香港的那个……”
那辉啃着,头也不抬地点头:“嗯,就是他们。”
她声音未落,电视上的画面变了。
没有音乐,也没有明星,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人物,只有一个不显头部,只显修长身材的人物在微举双臂慢慢旋转,一个清瘦而略带沧桑的背影随着他转动,用不同的尺子仔细地测量着他身体的各个部位。
然后是一个略带苍老的手在做记录,之后,是一张张画满了线条的图纸。
最后,四个端庄又不失潇洒的大字出现在屏幕正中央,同时出现的,还有在座所有人都非常耳熟的一个声音:七十年职业传承,君子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