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那些个记者,上回拍了你在我们剧组打零工的照片,写新闻说什么汤贞的搭档啊,生活潦倒,被汤贞排挤,只能靠打工生活什么的。她说你出来打工对汤贞影响不好,一个劲儿骂我啊,说你现在是偶像了,说我给你工作是耽误你,骂得别提多难听了。我真是服了她。”
亚星娱乐在城南城北各开了一家文化商品店。在亚星老总毛成瑞的事业版图里,这样的店他还打算再在城里开上个六七家,然后就走出城门,铺向全国,他还准备迈向世界。第三家店前不久开张,生意正兴隆,从早到晚,门庭若市,数钱到手软。
店员小林坐在他的快捷窗口里面,应付窗口外面喧嚷的长队。
亚星文化商店有里外两个购物区。因着客人太多,商品有大有小,有贵有贱,毛总就说,贵的要摆在里面,用玻璃罩罩好,让荷包鼓鼓的客人进去挑选。贱的呢,例如什么小照片、小卡片、海报、钥匙链,就摆在快捷窗口,当快餐一样迅速出货,简单包装,单独收款。
店员小林做的就是后面这份工作。坐在窗口后面,不停地收钱,捡货,虽然辛苦,好在工资也不错。时不时还有来往的客人夸奖他,说店员小哥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在这里当店员,不去亚星应征个练习生好出道?
所以说客人就是天真。小林时常想。不过也不能怪她们,谁让亚星娱乐一直以来对外宣传的就是这样呢?努力就有希望,汗水就结硕果,仿佛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出道,我就可以走红,我就能说会唱。每个从亚星走出来的偶像都是那样的励志,那样快乐,那样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充满梦幻般鼓舞人心的正能量。
小林在亚星当了两年的练习生,流了不少汗,流了不少泪,是眼看着年龄到了,出道无望,撑不下去,才听了带队老师的话,选择了转行的。
亚星这一点很好,是练习生,他们都培养。做不了艺人,只要你愿意,可以留下来在公司做份普通工作,待遇也是可以的。许多一同进入公司的同辈还在练习室里苦苦挣扎,小林已经在庆幸自己及时醒悟,脱离苦海了。
现在想想,带队老师当初说的话也对,公司每年招进来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有机会出道。大家起点差不多,公司给的机会也一样,没有绝对公平,也有相对公平。带队老师还说,重要的不是最后能不能出道,而是在这个过程里,每个人能不能看清楚自己,能不能找到自己的那条路。“人要自己出自己的道。”
再说了,小林对娱乐圈的想法也就是那么回事。看店门口不远处,有个剧组就在那封着路拍戏,这么热的天,这么烈的日头,一群人在那从车上搬器械,搬道具,累得喘得像条狗,小林坐在空调大开的店里,自觉路真是选对了。
“小哥小哥,我要二十张汤贞的海报,全要六月的。”
“要不要海报筒?”
“不用,我自己带了。”
小林同事在背后货架上点了二十张海报,一卷,撕了一条亚星的Logo贴在上面,又拿了一张满金额赠送的音乐节登记表包在外面。小林把登记表交给客人:“月底之前填写好信息,投进我们三家店任意一家门口的邮箱,都可以参加抽奖,拿今年海岛音乐节的门票。”他说完,又靠近了,伸脖子透过窗口看那个客人,小声问:“这月花了多少钱了?”
客人用海报挡自己的脸,惊恐道,你都记住我了?
小林说:“每次都卡着钱数买二十张,一天排队十好几次,我肯定记住你了啊。”
下个客人走过来,伸手敲了敲窗口,语带调戏:“亚星小哥,你记住我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小林笑着,抬头看了一眼,“海报?照片?”
“各来三十张。”
“登记表只有一份啊。”
“给我姐买的,没时间再排队了。”
窗口里立着汤贞标牌的照片盒子又变成空的了。
小林正在点钱找钱,听窗口外面传来老年人的声音。
“好些云子的照片,老头子,你看见没有。”
“呵呵,我看见了,数云子的照片最多!”
“这说明云子受城里人欢迎,城里都这样,卖得多才放那么多。”
小林低头从柜台下面拆了一盒新的照片,替换了汤贞的空盒子。
“多少张照片送登记表啊?”门口的姑娘们问。
“五十张。”
“我去,毒瘤,真能抢钱。”几个姑娘一合计,从兜里凑票子,边凑边说这回先给你,下回要给我,我只要登记表,照片归你。
汤贞的照片盒子瞬间又被抢购一空。
小林刚摆上新的,分分钟又卖空了。只有汤贞旁边那个照片盒子还是满满的,半天不见下去。
小林抬起头,发现窗口外面站了两个老人。
看他们打扮也有四五十岁,手里还提着编织袋,大包小包的行李。
“两位?”小林在窗口坐了这段时间,还从没见过这个岁数的客人花钱来买这些小纸片的。
两位老人家面面相觑,在窗口前犹豫,你推我,我推你,颇为难的样子。
小林抬头看了身边同事一眼,又问:“两位老人家?”
其中那位穿着干净掉色中山装的老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钱,有零有整,有叠成方块的红色大票子,也有一块两块一毛两毛的零钱。他满手皱纹,把钱续进窗口。
小林赶紧双手捧着接过来,就听老爷子问:“能买多少张这个啊?”
小林瞧见他手往汤贞旁边,梁丘云的照片盒子上指。
小林一愣,上前问:“您要哪一个?”还好心指旁边,“老爷子,这边是汤贞。”
“哎,买梁丘云的!”站老爷子旁边的大妈指使着小林,边说边推了一把那站在原地不言语的老爷子,用眼睛剜他。
小林也没再问,赶紧数了钱,拿了十来张梁丘云的纸片,外加零钱,放进纸袋里,一并交到窗外。
老人家一走,下面一批客人又推搡着挤上前来。小林来不及多想,摆上笑脸,问对方要买什么。
就听窗口外面传来一声叫喊,那声音沙哑,高亢,活像电视里的山歌号子,震得小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云子!云子!”
小林站起来,皱着眉头,往外一看。
不远处停着一辆剧组的货车,一个男人,肩上扛了一箱器械,这么大热的天,他汗流浃背,背心湿透,却带着个白色的厚厚棉口罩,古怪又滑稽。叫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两个来买东西的老人家,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正要赶过去。
那男人见了他们,眼睛一睁,器械一丢,扭头便走。
郭小莉给梁丘云打电话,打不通。
过了十分钟,梁丘云自己拨回来。
郭小莉坐在自己窄小的办公桌边,桌上堆满了文件,她抬起头来,换手接电话,上来就问:“阿云,你怎么不在公司?”
梁丘云那边一声一声,喘得厉害。
“阿云?”郭小莉问他。
“郭姐,”就听梁丘云说,他声音没什么力气,只一声声喘,“郭姐,你什么时候给我新的工作……”
郭小莉眨了眨眼,看着桌头的演唱会宣传文案,说:“阿云,我一直在联系,你先不要着急——”
梁丘云声音颤抖:“郭姐,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你怎么了?”
“我要工作。”
“阿云,我一定帮你。”
“我爹娘进城来了。”梁丘云突然说。
郭小莉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又问:“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刚才在外面碰见他们的……他老两口干什么事也不和我说。”
有人穿过办公室,来郭小莉桌前找她,手里拿了一份汤贞的合同复印件。
郭小莉按了话筒,让对方稍等。
“阿云啊,这样吧,你去陪陪他们。也省得两位老人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再被什么记者堵了。这几天我找别的人去负责剧场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去陪陪父母吧。”
梁丘云一愣:“那我剧场的工资……”
郭小莉说:“照样发给你。”说完就把电话扣了。
第39章 梁兄 13
媒体开放日一上来就闹了笑话。一家法国媒体来晚了,敲开汤贞休息室的门,发现沙发上睡了一个年纪轻轻的东亚男孩。相貌清秀,黑发,小脸,身上盖着块绣着小梅花的毯子,他们便下意识以为那是汤贞本人了。这家媒体来得突然,也没约好时间,摄影师没见过汤贞本人,欧美人认亚洲人的脸,实在认不清楚,再加上那男孩英文不怎么样,又吃坏了肚子,面色苍白,没什么精神,正难受呢,双方驴唇不对马嘴地“采访”了半个多小时,小男孩才摇着头说,他只是拉肚子,被汤贞老师“捡”过来休息的,汤贞老师在二楼呢。
梁丘云拿了一些治腹泻的药来。郭小莉不在的时候,梁丘云就像剧场里孩子们的一家之主。小男孩说,云哥,你今天不是不来吗。梁丘云看了一眼门口来来往往的各家媒体,说,你汤贞老师说你没药吃,叫我给你拿点药,行了,吃了药再睡会儿吧。
汤贞似乎不知道梁丘云今天请假了的事情,身后一大批媒体跟拍,他一见梁丘云就问,云哥你去哪儿了。
找我有事?梁丘云在媒体面前压低了声音,望着汤贞,仿佛并不希望其他人捕捉到他们的对话。
汤贞摇头,他看着梁丘云,那眼神像在说,他只是希望梁丘云一直都在。
乔贺被汤贞身边包围的媒体数量吓了一跳。
一来,戏剧在国内,到底还是小圈子的艺术,媒体开放日拥挤到这个程度的,他还是第一回 见。二来,他发现媒体的确只紧跟着汤贞一个人,受怠慢的不只他们剧组其他同事同僚,连亚星娱乐来的其它偶像和练习生都被忽视得厉害,除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群访,根本没有人关注他们。
乔贺觉得这并不很正常。
林导来找汤贞,商量着戏服要如何改。他老人家想要在最后一幕的时候,把一些灯光投影打在汤贞的戏服上,把戏服的正面当作光影幕布,可始终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布料。乔贺握着剧本,想与林导再谈一谈梁山伯这个人物的问题,他还想搞明白,林导到底想拍些什么东西,想要什么结局。林导却说,今天都是媒体,太乱了,留待明天再讲。
为了协助媒体拍摄,汤贞光上午就排了两段戏。一段是节奏紧凑的祝家二老逼亲,音量大,语速快,一段是轻松愉快的三载同窗,书院伴读。排第二段的时候,亚星几个年轻小朋友也跟着上台。林导在旁边说他们,好好走路,不要在台上顺拐,汤贞回头一看,顺拐的不是别人,正是骆天天。骆天天好像在走神,汤贞笑他,他吐了吐舌头,挤眉弄眼。
排练第一个月,大多数演员台词背得稀稀拉拉,多数需要提词。汤贞倒是早早背过了。这也没办法,这台戏的台词大多都在他身上,情节也在他身上,他必须及早把词背过,背熟,排练的时候才能靠自己带起台上所有演员的节奏,他词要是错了,其他人节奏也就断了。站位也是一样,汤贞若是一个站位走错了,其他演员也不好处理。好在汤贞这一点做的不错,在乔贺看来,他基本功是好的,无论站姿、站位,语速快慢,音调强弱,情绪起点落点,他都抓得精准。
台上排的顺,林导也高兴,媒体也省事。林导对汤贞夸祁禄,说这小孩挺灵的,上回说了他一次,这回就好了。又说骆天天,在台上要专心,不要到处乱看,观众都看着你呢。
骆天天扁了扁嘴。汤贞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伸手搂他肩膀:“快和林爷说,我下次就改。”
我下次就改。骆天天沙哑着声音说。
有媒体记者给汤贞送了一篮水果,还送了两个西瓜,放在休息室里。乔贺在自己房间小声念台词,斟酌着语气,有工作人员从外面敲门,说汤贞老师在他休息室里切水果,一伙人在他那吃,让我来叫乔贺老师一起。
乔贺进去的时候,一群年轻孩子,闹闹哄哄,把汤贞并不小的一间休息室挤得满满当当。沙发上坐的是人,凳子上坐的是人,箱子上坐的也是人。
汤贞坐在最里面,挨着骆天天。骆天天闷头一个劲儿吃西瓜,吃得手上衣服上都是。乔贺走过去,听见汤贞问他:“你今天怎么了,天天,怎么在台上老是走神。”
骆天天嘴里塞满了西瓜,听了汤贞的话,闭着嘴用力咀嚼,忽然抬头往休息室另个角落看了一眼。
乔贺回头,瞧见骆天天望着的方向,一个穿背心的男人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周围闹成这样,他睡得着?
骆天天忿忿不平,可看他的眼神,分明又很委屈。
他只是说:“我没走神,我就是听不懂导演说什么。”
汤贞问,你什么地方听不懂。
“他说什么,叫我们看好吊麦地麦,我又不知道是什么跟什么,听不懂他说的话。”
汤贞和他解释了一会儿,骆天天闷头不开心地吃瓜,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汤贞看见乔贺,叫他过来坐下,伸手拿了块西瓜给他。
乔贺听见汤贞和骆天天说,天天,你这个泪痣挺特别的,应该留着,不要总把它挡住。
骆天天抬头看了汤贞一眼,说,我才不留呢,我明儿就把它打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