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满丝毫不给面子,“那个小基佬啊,他说这儿的屎好吃,你吃不吃!”
方远航:“……”
肖满看着方远航举起的手,“哟,警察要殴打人民群众了?”
“算了,我能控制住我自己。”方远航拍拍自己的手,“就算我真打了,打的也不是人民群众。”
“那你就是袭警了。”肖满开完玩笑,“来都来了,换一家麻烦,就在这儿喝吧。”
方远航有些吃惊,“你一个直男,坐这里不觉得不自在?”
“这有什么?”肖满说:“喝酒而已,在哪儿喝不是喝?我不信你心里没那想法,那些小基佬还能强迫你干些什么。”
方远航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于是也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和肖满一块儿点了酒和果盘。
肖满还真是来喝酒的,目不斜视,喝完一杯又一杯。
“你别是受了什么打击吧?”方远航说:“借酒浇愁?”
肖满端着酒杯,“我这是合理给自己施压。”
方远航在重案组待了也快两年了,工作上跟肖满熟得很,但像今天这样单独出来喝酒还是头一遭。
男人的嘴,一旦喝了酒就把不住。
肖满平时嘴贱,和谁说话都要呛两句,连明恕都不放过,看着多潇洒一人,如今聊得深入了,方远航才发现,肖满其实往肩上扛了很重的压力。
痕检那边以前有两个经验丰富的老痕检师,今年一个退了,一个生病,肖满嘴上从来不抱怨,干脆地把担子挑起来,重案组哪里需要痕检师,肖满就去哪里,出了成果马上奔赴下一个需要自己的地方,出不来成果就一直干,拼了命地干。
觉得承受不住时,肖满就去喝酒,随便哪个酒吧都成,进去了一个人点酒点果盘,别人喝的是闷酒浇愁酒不怀好意酒,他喝的却是励志酒减压酒,喝完出去吹个风,第二天又精神抖擞来上班。
方远航明白肖满为什么现在想喝酒了——这一连串的案子,可算是吧肖满给累惨了。
偏偏这人从来不在面上显露任何辛苦疲惫之处,顶多给人感觉心情不好。
“兄弟,走一个。”方远航想跟肖满碰个杯,肖满白他一眼,“谁跟你个基碰杯。”
“又来了是不是?都他妈说了我是中了于大龙的邪!”方远航拿起手机,“不信你问他。”
两人都喝多了,情绪十分高涨,本来方远航就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杠来杠去还真把于大龙给叫来了。
本质上,于大龙和重案组一群人一样,都是工作狂。
接到方远航的电话时,于大龙刚把手上带的小艺人送回家,正好想找个酒吧放松一下。
酒吧还没有到最热闹的时候,三人凑在一张桌子上,还没开始“对质”,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阵欢呼。
方远航头一次来gay吧,跟个乡巴佬似的,抻着脖子道:“卧槽这儿怎么还有美女?”
肖满和于大龙立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舞池斜对面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大波浪长及细腰,修身长裙勾勒出引人遐想的完美身材,两条腿又长又直,踩着一双高跟鞋,容貌和长裙的颜色在激烈闪动的灯光中看不真切。
她一出现,酒吧里绝大多数人都看了过去。
“是演员吗?”方远航说:“要跳那么舞?”
“人家是男人。”于大龙大笑,“航哥,你弯了?”
“男人?”别说方远航,就是肖满都很惊讶,“那人是男的?”
“对啊。于大龙说:“你们别被那大波浪和裙子给迷惑了,仔细看他的腿和腰背,女人一般不会有这么壮实。”
方远航和肖满认真一看,不由得想——我们的观察力还比不上于大龙?
“我可不敢和你们当警察的比观察力。”于大龙小口小口喝着酒,“我是这儿的常客嘛,兰兰我见过好几次。他喜欢穿女装,把自己打扮成女人,但他‘型号’和我一样。”
肖满笑,“就是你的姐妹?”
于大龙噘了下嘴,“他比我受欢迎多啦!”
二十多年凭本事单身的方远航点头,“我看也是。”
于大龙:“……”
肖满:“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方远航居然没反应过来,“我说错话了?”
于大龙心眼大,不计较这些,转移话题道:“我最近累死了,每天早出晚归,给宝贝们找活干。”
方远航知道“宝贝们”是指于大龙带的那些艺人。虽然能让于大龙带的都不是什么叫得出名字来的大咖,但于大龙成天跟艺人混在一起,也算半个娱乐圈的人了。
近来娱乐圈风头最盛的无疑是参演了《红尘与江湖》的湖影,方远航和他那从来不看电视剧的师傅不同,没事还是会瞄几眼的,对湖影印象深刻。
“你见过湖影吗?”方远航问。
于大龙一听就笑了,赶紧拿出手机,“我还有和他的合影呢!”
说是合影,其实就是一大帮人站在一起拍了张照,于大龙的脑袋都被遮住了大半。
“他是突然红起来的吧?”肖满说。
“是哦,在《红尘与江湖》被炒作起来之前,他还没我手上最红的红。”于大龙说:“他以前就是个一百八十线,运气太好了。”
方远航说:“这也太夸张了。”
于大龙摇头,“娱乐圈都这样的,有时运气真的能够决定一切。”
肖满笑道:“那如果哪一天你手上的艺人突然火了,你就是金牌经纪人了。”
于大龙豪爽地干了一杯,“还是满哥会说话。”
方远航喝多了,去上了个卫生间回来,“那个什么兰兰呢?”
“走了吧。”于大龙酒量不行,刚喝几杯眼睛就花了,“他每次都来得早,走得也早。”
方远航说:“这种场合,不该是来得晚走得晚吗?”
于大龙耸肩,“你们警察也太八卦了,连小基佬什么时候回家都要打听。”
肖满说:“不要开地图炮,只有方远航八卦,他一颗耗子屎,坏不了我们整个警察队伍。”
夜在插科打诨中越来越深。
宁静的高档小区中,明恕与萧遇安相拥而眠。喧嚣的酒吧门外,方远航尽职地拦下一辆出租车,送喝醉的于大龙回家。
数小时后,凌晨五点,冬邺市北边的西月殡仪馆迎来了火葬高峰期。
民间有种说法,男性阳气更重。绝大多数殡仪馆在招聘员工时,会优先考虑男性。
西月殡仪馆负责烧尸体的无一例外全是四十岁以下的年轻男性。
一具尸体一般要烧40分钟,亲属们待在各自焚炉外的休息室里,等着取骨灰。
走廊上,时不时响起工作人员高亢的喊声与纸礼炮声,以及亲人们的哭声。
一个焚炉的门缓缓打开,火化后的骨灰、骨头随着传送带被推出来,一个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将骨灰铲入骨灰盒中,周围是低沉的哭声,而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麻木茫然。
此时,整座城市还沉睡在冬夜中。
殡仪馆率先醒来。
同一时刻,湖影也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眼中无神,看向漆黑的窗玻璃,感到映在上面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被撑起来的尸体。
第119章 狂狼(03)
对经济水平一般的家庭来说,给逝去的亲人买墓地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最近十多年,冬邺市的房地产行业飞速发展,丧葬业也没有落后。人们活着的时候为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地拼命奋斗,若是死亡突然降临,却不一定能立即入土为安。
“西月”殡仪馆不是冬邺市最好的殡仪馆,却是人流量最多的一个,因为市里没有哪家殡仪馆的骨灰保存业务比它开展得好。
通常情况下,殡仪馆会为客人提供骨灰收费保存服务。那些没有来得及给逝去亲人买墓地的人,或者暂时没有那么多钱买墓地的人,会将骨灰存放在殡仪馆。
随着政策、经济形势的改变,各行各业都有可能陷入寒冬,只有殡仪馆不会。城市里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只要有人,殡仪馆的生意就会长盛不衰。
市里的其他殡仪馆因为地理条件不太好,存放骨灰的“福寿堂”建不了太大,因此制定了规矩,要求客人顶多在半年内取走骨灰,如果迟迟不取走,殡仪馆会将骨灰处理掉。
“西月”殡仪馆就不一样了,它位置虽然偏僻,但恰好靠着一座山,只需将山开发出一小片,就足够存放数不清的骨灰盒,所以它给客人规定的骨灰保存时限更长,存个一两年都没有问题。
很多实在是买不起墓地的人,就将亲人的遗体送到“西月”殡仪馆来烧,骨灰能多放一天就多放一天,放个两年,总能存够最次墓地的钱。
不过也有不少人最后放弃取走亲人的骨灰,好像两年过去,思念也就淡了,不愿意为了一堆没有意义的灰,花掉自己流血流汗攒下来的钱。
这些被遗忘的骨灰最后去了哪里,将它们遗忘的亲人是不愿意追问的。
今天是孟珊第二次来到“西月”殡仪馆,这里比以前更拥挤了,办理手续、领骨灰盒的大厅人满为患,人声鼎沸,若是有人误入,不知道这里是殡仪馆,一定会认为这里是三甲医院。孟珊2点多就坐着运遗体的车来排队,等了半个来小时,终于领到了最便宜的骨灰盒。
五年前,也是这个时间点,她和他的父亲给病逝的母亲买了最便宜的骨灰盒,现在,她父亲的遗体正被扔在处理间里,做火化前的准备。
她低下头,看了看那个朴素的骨灰盒,自嘲道:“我对你们够好吧,你俩死了,还能睡‘情侣盒’。”
从办手续的大厅到火化堂,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那些有钱的人家一路走一路抛洒白色的纸钱,人走在这条路上,不可避免被沾上纸钱。
都是送葬者,没人计较这些,但孟珊却突然感到害怕。
她将一张纸钱从头发上扯下来,用力捏成一团,摔在地上。
此时仍是凌晨,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冬天寒风阵阵,而这里又邻着山,从山里刮出来的风,总是阴沉沉的,像是带着鬼和尸体的阴气。
孟珊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继而想到了那不知被撒在哪里的骨灰。
当初办理骨灰存放手续时,孟珊交了半年的钱,以为半年后能给母亲买个墓地。但那半年她任劳任怨地工作,存下来的钱却被父亲偷偷拿去喝酒打牌,全给输光了。
她哭着咒骂父亲,父亲一声不吭,低头认错。可认错有什么用?输掉的钱不会自己回来。
没办法,她只能办了骨灰续存。
但直到必须将骨灰取走时,不管是她还是父亲,都不愿意再为母亲花那一笔钱。
活人生活得都那么艰辛了,为什么还要为一堆没有生命的灰着想?
人死了便是死了,骨灰抛在哪里不都一样?
买墓地的钱,够家里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了。
五年过去,孟珊偶尔会想到母亲的骨灰,虽有内疚,但这种内疚太浅淡,斗一把地主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现在,孟珊感到害怕了。
眼前无边无际的纸钱,直通火化堂的长路,席卷而来的阴风,都让她觉得是母亲在怨她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