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
“这个毛巾架呢?”
“不错,买。”
“还有这个猫爬架?”
“嗯……也买吧。”
“但咱们家没有猫。”
“没关系,先准备着。”
从小到大,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萧遇安从来都是纵容他。
“师傅?”方远航唤道。
明恕回神,抄起一个软面笔记本拍在方远航脑门上,“再让我听见你工作时间说废话,你就别在重案组干了。”
方远航嘿嘿直乐,根本不怕明恕的威胁。
以前他挺担心明恕真的嫌他不够优秀,赶他走,后来发现明恕就是嘴上说说,其实对队员特别心软。
将徒弟撵走后,明恕打算详细关注北城分局那个案子。
黄妍在自己的快递驿站里被割断颈部,尸体被埋在一堆包裹之下,快递驿站关门两天,直到警方对垃圾桶里的“无面女尸”(孟珊)进行身份排查才被发现。
此案的几个疑点是:黄妍胸口有一大片死后戳成的小孔,工具已确定是饮品店常见的圆形碎冰锤;在被杀害之前,黄妍是主动关闭了驿站里的监控,以至于凶手的身影未被捕捉;黄妍毕业于名牌大学,却沉迷于落后的民俗、灵异事件,曾养过蛊,死前供养着女婴“鬼牌”。
“鬼牌”牵扯出的肆林镇,目前已经被北城分局列为重要线索,向韬等人前几天就赶了过去,但异地查案牵制众多,现在案件还没有突破性进展。
明恕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天青色的瓷杯——这是他在“云云众省”的直播间买的,36块钱一个,造型别致,很有几分禅意,是所有下单的商品中,最实用的一个。
萧遇安之前问他:“这杯子实用在哪里?不是特别容易碎吗?”
他说:“实用在有禅意,成天面对牛天蓝之类的变态,我想我很需要这种教人心平气和的东西。”
和瓷杯一同拿出的是一个茶包,乌龙奶茶,也是在“云云众省”买的。
热水不知被谁接完了,明恕拿着瓷杯一边等一边思考案子。
尸体上呈现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查案的关键,但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一种是像楚信杀害吕晨、赵思雁那样,将她们的尸体摆成某种姿势纯属是为了误导警方,一种是像牛天蓝,其在被害人口中放入狗毛、鸭毛,是寓意她们是可被食用的牲畜。
那么凶手在黄妍胸口留下大片小孔,是为了误导警方,还是确有某种含义?
正想着,走廊上传来周愿的声音,“明队,文玲来了。”
明恕转身:“谁?”
“文玲啊。就是咱们救回来的那个编辑。”
明恕不至于记不得文玲的名字,但对文玲的到来感到些许诧异。
接待室暖气充足,文玲刚刚将羽绒服脱下来。她不仅自己来了,还送了好几箱咖啡和自燃火锅过来。
“吃多了不好,但备着总没问题,我们都是需要熬夜工作的人,现在冬天到了,这些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文玲态度得体,在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那天面对牛天蓝时的绝望与恐惧。
“出警是我们的责任。”易飞将一杯热开水放在桌上,“你太客气了。”
文玲摇摇头,“我做了很多年本地新闻,早几年当记者的时候,时不时也得和警察打交道,我明白,查案、阻止一起可能发生的命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没有你们,我已经死在回家的小巷里。”
明恕在这时推开接待室的门。
文玲伸出右手,“明队。”
明恕握了下,“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回到以前的轨道了,谢谢你们。”文玲说:“我知道你们工作很忙,我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还是说正事吧。”
明恕打趣道:“不是来送锦旗?”
文玲笑,“有更重要的事。”
明恕拉开座椅,不待文玲往下说就道:“你是资深媒体人,手上掌握的有远超公众所知,甚至超过警方所知的线索。”
文玲正色地点头,“牛天蓝这个案子你们出于一些考虑,没有向公众公布详情,但我通过自己的关系网,得知一个细节——其中一名被害人曾经替‘心中神’制作宣传单,这个组织已经发展到冬邺市来了。”
明恕没有追问她的关系网是什么。在一座城市做本地新闻,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情报途径,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警方不会个个调查。
“现在我们已经控制了‘心中神’的关键人物。”明恕说:“苗头被压下去之后,他们很难继续发展。”
文玲说:“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但据我所知,在‘心中神’出现在咱们市之前,就有类似的团体在暗中活动。”
明恕眼神一深,“也是邪教组织?”
“和邪教还是有一些差别,但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更加残忍。”文玲说:“一年前,我们做一个关于乡村风俗的选题,面向的是冬邺市辖内的乡镇。做过几期之后,有个女孩约我见面,说是要告诉我一种残忍的风俗。”
冬邺报业集团附近的咖啡馆,衣着简朴的女孩将黑色的“鬼牌”放在文玲面前,讲述它们的制作方法、在肆林镇等北方乡镇如何盛行、如今在冬邺市如何受追捧。
文玲至今记得女孩恳切又有几分绝望的眼神,“每年都有很多人到我们镇里找‘匠师傅’做‘鬼牌’,这已经成为一种流行了,他们杀死了很多女婴,还认为自己是在积德……其实那些女婴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姐姐,我看过你的专题报告,写得很好。你能不能,能不能也做一期关于‘鬼牌’的专题报道啊?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还有这么愚昧的事,你报道了,大家都知道了,可能就能阻止这种事!”
听完女孩的讲述,文玲极为震惊,也义愤填膺,当即向女孩保证,自己一定尽力。
可是几小时之后,当文玲冷静下来,就明白自己根本不该给出这样的承诺。
制作“鬼牌”是上百年前的陋习,“鬼牌”起源地丘须村已经被警方控制,但“鬼牌”本身并没有覆灭,反倒在别的村镇蓬勃发展,甚至成为一部分年轻人间的时尚,成为产业链,不难推测,其背后必然有一张极为黑暗的利益网。
别说是她,就是整个冬邺报业集团都无法与这张利益网所抗衡。
她将女孩的事告知主任,主任和她一样,都选择了沉默。
“这是她交给我的名单。”媒体人和警察一样,也有随声携带笔记本的习惯,文玲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上面是她收集的拥有‘鬼牌’的人,当然,这只包括长期居住在冬邺市的人。从她找到我到现在,已经有一年,也许有更多的人购买过‘鬼牌’。这是犯罪,而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阻止这场犯罪,但你们……”
文玲顿了下,用力吸气,“你们也许……不,只有你们能。”
明恕沉默地看着名单,在上面看到了黄妍和蔡心悦的名字。
女孩没有撒谎,更不是在搞恶作剧。
明恕收齐名单,问:“女孩后来还找过你吗?”
文玲摇摇头。
明恕又问:“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她有没有给你留下过联系方式?”
文玲还是摇头,但神情略有改变,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还在犹豫中。
明恕严肃道:“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我以前当记者时,被不讲理的人殴打过,后来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见陌生线人时会偷拍一张照片。”文玲拿出手机,打开加密相册,“她的姓名、联系方式我都没有,但我有她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一刻,易飞惊讶道:“这是……”
明恕眉心深拧,注视着照片上这张堪称熟悉的脸。
两位队长的反应显然出乎文玲的意料,文玲问:“你们也见过她?”
“谢谢你。”明恕说:“很重要的线索。”
文玲不太踏实,“我能问一下,她难道是什么案子里的关联者吗?”
明恕摇头,“文女士,这我暂时不能告诉你,还请你理解。”
文玲说:“我当然理解。能,能协助你们就最好了。”
“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明恕说:“在得到警方的明确通知之前,不要进行任何关于这个女孩的报道。”
“放心,这些规矩我都懂。”
送走文玲,易飞返回接待室,明恕还待在里面,不太有坐相,右手撑在下巴上,正在出神。
听见声音,明恕说:“把门关上。”
易飞照做,坐在桌沿。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明恕食指与中指夹着那张写着黄妍等人名字的纸,几分钟后说:“这件事,你怎么看?”
“有人拟出了这份名单,最初向媒体求助,但媒体没有伸出援手。”易飞说:“或许媒体本来就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最后一个求助对象,在媒体也无法帮助他们时,他们选择了自己动手。名单里的人在他们眼中是作恶者、帮凶,现在已经有一个人——黄妍——被杀死了。或者不止黄妍一人,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
“那她呢?”明恕说:“她是什么身份?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她是‘黑户’,我们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实信息,证件、姓名全是伪造。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本人就是那些村子里被遗弃的女婴,二十多年前被人救下,目睹了所有黑暗,想要拯救那些与她境遇相同的女婴?”
易飞叹气,缓慢道:“迟小敏……”
明恕也道:“迟小敏。”
文玲刚才展示的照片,出现在上面的正是迟小敏。
这个神秘的女孩似乎总与身世凄惨的女孩出现在一起。她曾经是李红梅唯一的朋友,却在李红梅杀害室友之前消失无踪,连特警总队都找不到她。后来,许吟——那个热爱尸臭的女孩——指着显示屏上的照片说,死在医四巷子里的是她。
迟小敏,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第131章 狂狼(15)
肆林镇,大雪纷飞。
这是个隐藏在北方低矮丘陵地带的小镇,交通极为不便,土地贫瘠,缺乏资源,外面的人不愿意进去,里面的人没有出来的意识,周围一些受到大城市辐射的村镇已经发展起来,而它因为自身条件的制约,逐渐被遗忘。
向韬在肆林镇的感受是——这里是真穷。
镇民没有一个人会说普通话,上了年纪的镇民见到外人就往家里躲,年轻一些的男性则对外人虎视眈眈,有的甚至一路跟踪,手上抄着铁锹、木棍等能够伤人的工具。
向韬看到了很多几岁的小男孩,他们穿着破旧的棉衣,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因为衣服都比较单薄,无法保暖,所以普遍穿了一层又一层,裹得像一颗颗饱满的洋葱。
和小男孩相比,小女孩几乎没有,至少向韬没怎么看到。
不过镇里倒是有不少怀孕的女人,她们大着肚子在自家院子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面容看上去非常憔悴。
向韬以骑行“驴友”的身份在镇里落脚。
肆林镇大概从来没有“驴友”经过,镇民对他们一行人非常戒备。向韬本想打听“匠师傅”的事,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遇上像黄妍、蔡心悦那样来买“鬼牌”的人。但时间太不巧,镇里并无孕妇在寒冬腊月里临盆,“匠师傅”似乎也暂时离开。这里血淋淋的罪恶像被一场纯白无瑕的雪洗刷干净,而当来年冰雪融化,白雪与污泥同色时,罪恶又将如野草般蔓延。
那些孕妇肚子里怀着的,如果是男孩,就能活,如果是女孩,很可能就将被制作成一个个没有生命的“鬼牌”。
看着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向韬心中忽然涌出一个极其荒唐的想法——这里孕妇这么多,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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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文玲提供的线索,重案组正式参与到黄妍一案的调查中。
“和黄妍一起去肆林镇购买过‘鬼牌’的蔡心悦现在已经因为恐惧而辞掉工作,将自己锁在家中。她认定,黄妍是遭到‘鬼牌’的反噬。”会议室,只有明恕一个人站着,“‘反噬’这种迷信的说法,当然不可信,但现在不排除,是有人将购买‘鬼牌’的人当做了目标。这个名单上一共有17人,他们每人的情况,都需要核实。李队,向韬那边现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