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邺警方侦破了一起连环凶杀案,嫌疑人是个满口歪理的女人,明恕是负责审问的刑警之一。
面对完整的证据,女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认罪,却全无悔过之意,反倒咄咄逼人指责办案刑警是窝囊废、傻子、帮凶。
她将自己留下的破绽一个个罗列出来,嘲笑刑警们愚蠢,没能在她第一次犯案时就抓住她。
“我为什么能杀这么多人?当然是因为你们的帮助!”
“知道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最恨的是谁吗?我?不是,是你们!因为你们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你们根本不用心,你们太愚蠢,他们才会丧生在我的手上!”
明恕是当时在场的三位刑警中最年轻的一位,单看面相都能看出来。
女人将矛头指向他,大骂他无能、不专业、不敬业,必须为后面几位受害者负责。
明恕被喷了一脸口水,在女人的连珠炮下,直接被骂懵了。后来被前辈换出来,大冬天用冰凉的水洗了一刻钟脸,手和脸都给冻木了,还没从自我怀疑的情绪中走出来。
为了侦破这个案子,明恕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多日不眠不休,几乎是以榨取自己生命的方式在争取时间。
无奈凶手实在是太狡猾,直到残杀第四个人时,才落网。
其实明恕完全不用面对嫌疑人,是他自己主动提出参与审问。而在进入审讯室之前,他已经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如果我再努力一些,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萧遇安在市局外接到了失魂落魄的明恕。
明恕看到他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正用尽全力绷着一口气。
过了几秒钟,明恕才意识到他是谁。那一刻,他清楚看到明恕咬了咬嘴唇。
他向明恕招手,温声道:“来。”
明恕一步一步走向他,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然后用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喊道:“哥……”
他拉开车门,手挡着车顶,让明恕坐了进去。
再转至驾驶座时,他看到明恕哭了。
脚踩在座椅上,手环着小腿,高高大大的人缩成了一团,脸埋在膝盖上,肩膀正在发抖。
在队友和领导面前,明恕一句话都没说,连眼睛都没有红,直到见到他,上了他的车,才像孩子一般哭起来。
“是我无能。”明恕说:“如果我更加强大,他们就不会死。”
他将明恕掰过来,迫使明恕抬起头,温柔又强势地安慰、开解——就像明恕刚才对那位年轻刑警做的那样。
“错的不是我吗?”明恕那时抽泣着问,眼中有茫然,亦有几分讨要肯定的意思。
“错的人是凶手。”他说:“永远不要被凶手的话语与情绪所左右,你已经尽了你最大的努力。”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明恕的眼神慢慢从茫然变得坚定。
坚定,而明亮。
而现在,明恕正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侯诚,“你没有机会再构思什么,你过去的也不会再有新的读者。”
侯诚脸上的皱纹像虫一般爬动,那双干了大半辈子农活的手在手铐里挣动,而后“啪啪”拍起掌来。
“没有关系,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侯诚说:“我的书已经影响了数以万计、十万计、百万计的读者,在他们之中,有无数我的继承人,还有很多人,已经亲手捕杀了恶魔!你以为我的‘信徒’只在你们冬邺市吗?不!他们在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任何人读过我的书,都可能成为我的拥趸!”
明恕眸光渐寒。
侯诚所说的话,是他已经预料到的事。
两起与墓心有关的凶杀案都发生在冬邺,有这么凑巧吗?
不是!是其他案子早就发生在别的城市,只是当地警方并没有从凶手的作案动机上往深处查,查到墓心身上来!
“我给你鼓掌。”侯诚说:“你比那些窝囊废警察厉害,但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与我为敌呢?说到底,你也是帮凶,你没有将你的能力用在正确的地方。”
“审判不该由你审判的人,难道就是正确的事?人非圣贤,一生完全没有污点的人微乎其微,难道一个人犯过错,TA就该被杀死?”明恕说到一半,就发现自己是白费功夫。
侯诚这种狂妄的暴徒,根本听不进任何道理。
“他们就是该死!”侯诚哈哈大笑,“法律是谁制定的?是人!凭什么制定法律的人有审判他人的权力,而我就没有?我不是人吗?人不是生而平等的吗?那我当然能够审判我眼中的恶魔!我的父母根本不该死,但他们死了,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我要纠正这个世界的错误,让真正该死的人全都去死!”
再僵持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明恕不想再听侯诚的演讲,正欲离开,又听侯诚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明恕睨着他,“什么事?”
侯诚再一次龇出臭气熏熏的牙,“我亲手杀的,不止杨南柯一人。”
明恕神色极不明显地一变,“谁?”
侯诚笑,“你猜?”
明恕的唇抿成锋利的线,一个名字已经出现在脑中。
“猜不到吗?”侯诚笑得非常得意,“那你们就去慢慢查吧。也许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找到他的尸体。真好,在被你们束缚之前,我还猎杀了一头与杨南柯半斤八两的恶魔。”
明恕问:“你杀的人,是侯建军的儿子侯桨?”
侯诚的笑声戛然而止。
半分钟后,侯诚再次鼓掌,“你确实聪明。那么你猜,他的尸体在哪里?”
第28章 猎魔(28)
粉雪天堂与黄金玫瑰夜总会隔着一条堵塞而乌烟瘴气的街道,彼此斜斜相望,店名恶俗得异曲同工,做的生意也都差不多。
稍有不同的是,黄金玫瑰夜总会接待的都是男人,而粉雪天堂有不少中年女性顾客。
它们都是富康区以及洛城最下等的情色场所,收费不高,服务人员素质极低,前来猎艳的客人也多是这座城市里的底层平民。
对男女招待来说,在这里工作好处多多——不查身份证,不用提供体检报告,工资日结,什么时候想来卖就来,什么时候想不干了就走,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自身条件优越的招待们当然瞧不上这里,但长相、身材不那么出众,或是不愿意暴露身份的、急需用钱的人,就顾不得那么多。
经过密集摸排,洛城警方已经确定,侯桨失踪之前,在粉雪天堂工作。
柳至秦亲自带队来到粉雪天堂,将侯桨的照片放在轮班经理阿宿面前。
阿宿紧张地拿过照片,先有些迷茫,过了十来秒才道:“小江,对,应该就是小江,他平时不是这种打扮,我一时没有认出来。怎么,他居然是洛大的研究生?”
“过去半个月的监控视频还在吗?”柳至秦收起照片,问。
“还在的,还在的。”阿宿连忙亲自带路,“请,请问小江是出了什么事吗?他已经十多天没有来工作了。”
柳至秦停下脚步,端详阿宿,反问:“你手下的员工十多天没有出现,你没有想过报警?”
“我,我们没有这种规定。”阿宿局促地搓着手,解释道:“是这样的,这种情况在我们这里真的很常见,很多招待都是上着上着班就莫名其妙消失了,我们管不着他们,也不敢去管,谁知道他们是赚够了钱洗手不干了,还是惹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我们不会因此去调查,报案就更不会了,警察和那些大老板,我们一个都不敢得罪啊。”
柳至秦冷哼,“不敢得罪警察?”
阿宿也知道这次麻烦了。
自他当上轮班经理,多少男招待女招待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也没见哪个警察来查,这次来了这么多警察,看上去还不是派出所也不是分局的“熟人”,而是市局的人,这架势肯定是小江出了事,不是命案就是涉毒,不管是哪一样,粉雪天堂都得跟着倒霉。
阿宿想起那个言谈举止和一般男招待不一样的小江,心中懊恼不已。
这种一看就不寻常的人就不该招进来!
监控视频已经调出,侯桨穿着艳俗的亮色衬衣与白色西裤穿梭在中年男人身边,时而倒酒,时而坐在男人们的大腿上。
柳至秦问:“你们这里的男招待不都是服务于女顾客?”
阿宿打了个寒战。面前的警察对店里的行情了解得这么清楚,治安支队也许马上就要来了。
“也不全是。”阿宿磕磕巴巴地说:“服务男顾客的话,收入会稍微多一些。小江好像很缺钱,一来就问我怎么才能赚到尽可能多的钱,我,我就给他安排了男顾客。他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挺斯文,很多男的就好他这口。前段时间他的收入在我们这儿名列前茅。”
“他在你们这儿待了多久?”柳至秦又问。
“两个多月吧。”阿宿说着夸张地摆了摆手,“他在别的地方做了什么事,我真的不清楚,我也是在这儿打工的。”
视频正在以倍数播放,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柳至秦马上回放,定格,眉心倏地皱起。
出现在屏幕上的人,竟然是目前正扣押在局里的侯诚。
侯诚靠在审讯椅上,舒坦地笑:“猜不到吗?”
明恕脑子转得很快,“侯桨在富康区,一个偏僻,没有人烟,没有公共摄像头的地方。这个地方离黄金玫瑰夜总会不远。”
“哟,厉害。”侯诚又想鼓掌,手合在一起,却未拍出响声来,“侯桨和杨南柯一样,都不配活着!他从小没有妈,如果不是侯建军拉扯他,他念小学时就得病死了,哪有机会上什么大学。现在这些年轻人,不懂得回报父母的恩情,将父母当做仇人,他们不该死,那谁该死?村长可怜啊,生了侯桨这种不孝子!”
明恕早已不想听侯诚的长篇大论,让方远航留在审讯室录像,自己跟萧遇安汇报了一番,就驾车向富康区疾驰而去。
同一时刻,柳至秦已经将搜索范围锁定在离粉雪天堂3公里远的荒坡。
街景一波接着一波涌入车中,明恕面色冷厉,余光时不时扫向支在一旁的平板。
同步传来的视频里,侯诚面容狰狞,每句话都像含着血。
侯诚说,初到洛城之时,他并没有想过杀掉侯桨,是侯桨自己撞上来的。
按照拟定好的计划,侯诚出没在富康区的各个夜总会,有一日,突然在灯红酒绿中,发现了侯桨的身影。
他大为吃惊,没想到侯建军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居然在夜总会卖身。
他在暗处观察侯桨,心中忽然酝酿起下一本的灵感——他要在书中杀死一个外表光鲜,在名校念书,看上去有远大前途,却不配为人子的虚伪之徒,而这个虚伪之徒,恰好还是个同性恋。
他对同性恋恨之入骨,究其原因,是因为同性恋无法孕育后代。
这也是不孝的一种。
“同性恋,尤其是男同性恋都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侯桨已经记不得他了,他在粉雪天堂待了几天,多次听见侯桨自称父母双亡,自己一个人艰难在洛城打拼。
他心中的杀意越发旺盛,一是因为强烈的创作欲望,二是因为侯桨实在是太不孝。
杀人会上瘾,三年前杀害杨南柯,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的快意,甚至给予了他源源不断的写作灵感。
读者们时常反映——墓心描写的杀戮细节非常真实,看得人头皮发麻,既刺激又爽快。
连责任编辑郭羡都说,“墓心老师,杀人这一块儿你写得太妙了,太灵了!”
他干笑。
怎么会不灵不妙呢?他本来就是举起屠刀的人,哪会有别的作者比他更擅长写凶杀?
可是三年转眼过去,杨南柯带来的灵感正在逐渐枯竭,他迫切地需要再亲手杀一个人……不,杀一个恶魔,再感受一番那种弑杀的痛快。
侯桨出现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