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雁停抱着儿子,低头贴着他的脸亲了亲,莫名地心有余悸。
幸好,幸好他们的孩子还平安着。
辰时末,萧荣过来看小侄子,国子监自腊月起便开始放假,一直要到正月十五之后再开课,他这一段时日整日闷在家中,因先前的事情,萧莨又不许他随意出门,是有怪无聊的。
小娃娃又睡着了,祝雁停没叫人抱走,就让之睡在床边的摇篮里,萧荣进门来,蹲在摇篮边安静看了一阵,小声道:“他可真好玩,睡着了手还举到脑袋上去了。”
“小孩子就这样,再大点就好了。”
祝雁停说着望向萧荣,稍稍一顿,与他道:“阿荣,抱歉。”
萧荣微怔,面色尴尬地摆手:“二嫂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之前的事情,我确实利用了你,跟你道歉是应该的。”祝雁停说得诚恳。
“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算了吧,我倒也不是很介意,要不是你在背后助我,我恐怕也不能这么顺利为小姑报仇,”萧荣说着讪讪摸了摸鼻子,犹豫几番,问他:“二嫂,……你是否当真想帮怀王爷图谋大位?”
祝雁停神色不动,不答反问:“阿荣以为呢?”
“其实吧,你们有这个想法我也能理解,换做我是你,未必不会起心思,但是,我二哥那人,你应当知道,他是认死理的,萧家历来的祖训都是不能在储位之争上站队,你非要他帮你,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祝雁停的眸光微黯:“可我若是执意要争,你觉着你二哥会如何?”
萧荣想了许久,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二哥那人,我从来猜不透他。”
祝雁停轻出一口气,缓了声音:“阿荣,你又何必操心这些。”
“我就是担心你和二哥闹得不愉快,二哥他应当是真的很喜欢你。”萧荣小声嘟哝。
祝雁停神色淡淡:“嗯。”
萧荣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连萧莨都劝不了的事情,又岂是他能说得通的。
待萧荣离去,祝雁停将阿清叫来身边,问他:“定国公府那位郎君,可走了?”
“听说明日便会走。”
祝雁停心不在焉地点头,心下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
晌午,萧莨回府来,祝雁停正倚在床头,逗着摇篮里的儿子玩,萧莨走过去,将在外头买的点心递给他。
祝雁停奇怪问他:“表哥你买这个做什么?”
“回来时打致香斋门口过,他们刚出了新点心,我便顺手买了,给你换个口味。”
萧莨随口说完,净了手,再去抱儿子。
原本还手脚乱舞的小娃娃一到萧莨手中便安静下来,一只手咬在口中,乖乖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萧莨将小娃娃的手抽出来,拿了帕子帮他擦,祝雁停看着忍不住笑:“你看他还什么都不懂呢,就听你的话了,我抱着他时他从来没这么老实。”
“嗯,这样也好。”萧莨说着,低头亲了亲儿子头顶柔软的胎发。
祝雁停尝了一口萧莨买回的点心,是咸口的,香酥可口,十分开胃,难怪萧莨会特地给他买这个。
他又捻起一块,送到萧莨面前:“表哥你也尝尝。”
萧莨看他一眼,低头吃了。
“好吃吗?”祝雁停笑问他。
“尚可。”
祝雁停眼中笑意更浓:“表哥买的自然是好吃的,你瞧瞧你儿子,一直盯着你看呢,可惜他这只小馋猫吃不了。”
“他才这么点大,哪懂这个。”萧莨微微摇头,在祝雁停身旁坐下,轻拍着儿子,小家伙很快又睡眼朦胧,在他怀里渐阖上眼睛。
祝雁停略微诧异,小声问他:“表哥你几时学的给孩子哄睡?我想哄他睡着都没这么容易。”
萧莨淡道:“不用学。”
“不用学?”
“看着嬷嬷做就会了。”
祝雁停轻声笑:“原来如此。”
他还当萧莨不在意孩子,原来他一直暗中留心着这些细微的事情,连怎么哄孩子都会了。
萧莨将睡着的儿子放回摇篮里,见祝雁停将自己带回的点心吃了一半,提醒他道:“别吃太多,一会儿午膳又吃不下。”
“那你别买这么多啊。”祝雁停好笑道,他也确实有些饱了,剩下的便交给阿清拿出去,给下人们分了。
见祝雁停面色依旧略微苍白,萧莨皱眉问他:“陈太医今日没来?”
“他昨日已经来过了,表哥忘了?”
祝雁停这病弱的身体委实叫萧莨操心,这大雪天的,即便他身上穿得厚实,屋子又是地龙又是火盆,他这手心依旧是冰冷的,原本底子就不好,生这个孩子更是遭了回大罪。
“雁停……”
“嗯?”
“我们有了珩儿就够了,日后再不要第二个孩子了。”萧莨认真与之提议,只怕祝雁停听不进他的,又瞒着他吃那生子药。
祝雁停握住萧莨的手:“表哥,你在担心什么啊?”
萧莨定定望着他,半晌才道:“雁停,那日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再不想了,我们以后都不要孩子了好吗?”
“……嗯。”
萧莨欺身往前,将之拥入怀中。
申时末,贺熤来找萧莨,说有事要与他说,俩人一块去了书房。
阖上门,贺熤面露犹豫,似欲言又止。
萧莨见之微蹙起眉:“可是出什么事了?”
贺熤一脸狐疑地问他:“你可知,……怀王府与刘崇阳私下有往来?”
萧莨神色一沉:“何出此言?”
见萧莨的神情不似作伪,贺熤略松了一口气,灌了一大口茶,与他道:“我自不是怀疑你,你的个性我亦是清楚的,但无论怎么说,怀王府与你们家毕竟是姻亲,我只怕你知道了会难做,故才犹豫着要不要与你说,但事关重大……”
“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贺熤讪然道:“昨日,我出门去街上溜达了一圈,找了间茶楼喝茶……”
他是个闲不住的,即便来京之前他曾祖父一再叮嘱他要低调,但在这承国公府上闷了几日着实无趣,又想着反正这里也没几个人认识他,便换了身平常的衣裳,带了个小厮,低调出了门,想去外头逛一逛。
后头他去了间茶楼,要了间临街的雅座,一边品茗一边欣赏街景,结果一盏茶没喝完,掌柜的就上来说贵客来了,要他将房间让出来。他在江南从来都是别人让着他,哪有他让着别人的道理,更何况是他先来的,他自是不服。但还没争辩上几句,那闹哄哄的一群人便踢开了他的门,为首的纨绔子弟见他衣着打扮颇不起眼,半点没将他放在眼中,直接要他滚别占着好位置,嘴里骂骂咧咧很是不干净。
掌柜的为难提醒他,对方是刘首辅的侄子,请他给个面子,别让他们茶楼被闹得开不下去。刘家人在京中一贯横行霸道,连那些勋贵世家的都要让他们三分,早先贺熤在京中求学时亦有耳闻,想起此行来京的目的,他没打算与对方正面起冲突,到底是将房间让出来,带着小厮走了。
可贺熤亦是个混不吝的,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后头又折回去,待到那人喝完茶出来,跟了他一路,又见他进了花柳巷,便去花钱请了几个地痞流氓,等他从温柔乡出来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时,将人堵在刘府后头的暗巷中,一顿棒揍。
那时已近戌时,天色全黑,贺熤原本在不远处的车上,正欣赏着刘崇阳的侄子挨揍的凄惨模样,偶然间见到一辆十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鬼鬼祟祟地从刘府后门出来,不知要去哪里。
贺熤自觉有异,当即派人跟上去,那车在大街上绕了几圈,最后竟绕到了怀王府,从怀王府的侧门进了去,虽未看清楚车上究竟是何人,但已足够。
萧莨听罢,双眉紧拧起,神情晦暗难辨:“你确定没看错?”
“自然不会有错,”贺熤踌躇问他,“萧兄,这事你之前全不知情吗?”
萧莨渐握紧拳,他知道怀王野心昭昭,但没想到他竟连当朝首辅都拉拢了。不,他其实应当想到的,怀王府这样一个没落王府,祝鹤鸣这样一个闲散王爷,若朝中无人,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能有一争之力?
见萧莨这副阴沉不定的神态,贺熤便已知晓答案,他长叹一声道:“萧兄,如今你打算如何?”
萧莨正欲说什么,神色倏地一凛,目光陡然移至门边,大步走过去,猛地拉开房门。
长廊拐角处有人被萧莨的几名心腹推着出来,低着脑袋佝着身子抖抖索索地几要跪到地上去,是院中负责伺养花草的一个下人,亦是祝雁停从怀王府带来的人。
第44章 再起争执
傍晚。
萧莨回到房中时,祝雁停正坐在榻上煮茶,见到他进来亦未抬眼。
萧莨在榻边坐下,祝雁停将刚倒出的花茶搁到他面前,萧莨伸手接过,但未喝,手握着茶杯无意识地捏紧,祝雁停问他:“表哥怎不喝了?”
萧莨放下茶杯:“一会儿用晚膳了,别喝太多茶。”
祝雁停不以为意:“只一小杯罢了,就当是开胃。”
他说着,又轻勾唇角,似笑非笑:“先头是定国公府的郎君来了么?可惜我出不了门,不能去迎客,如今倒当真似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了。”
“雁停……”萧莨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祝雁停微撇嘴角,又问他:“方才我好像听到前院似闹出了什么动静来,是发生何事了?”
“没什么,”萧莨移开目光,搪塞道,“……打发了一个手脚不利索的下人罢了。”
“什么下人?”祝雁停抬眸望向萧莨,漆黑双瞳中隐有暗光。
萧莨的喉结滚了滚:“前院一个负责伺养花草的下人。”
祝雁停闻言微蹙起眉:“我记得这院子里伺养花草的,都换成了我从怀王府带来的人?他究竟犯了何事,你要将之打发出去?为何不先与我说一声,这后宅里头的事情,何须你亲自动手?”
萧莨渐收紧掌心,眸色沉沉地看向面前的祝雁停,静默片刻,他低下声音:“雁停,你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我为何将人打发出去,你不知道吗?”
祝雁停神色不动,不答反问:“表哥不说,我又怎会知晓?”
萧莨盯着他的眼睛:“……他说,是奉了你的命令,去书房探听我与人在商议什么。”
“是又如何?”祝雁停重重搁下手中茶杯,变了表情,“表哥还记得我生珩儿那日,你与我说过什么吗?时过境迁,你是打算反悔了是吗?”
“雁停!”萧莨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透着些微冷意,“你一定要这般吗?我和你还有珩儿,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为何不能与我一条心,偏要事事向着你兄长?”
祝雁停一哂,像听了极大的笑话一般:“表哥,你又为何不能与我一条心呢?他日我兄长做皇帝,你我位极人臣,这样不好吗?你自己也说,有你父兄在,皇帝断不可能让你走到更显眼的位置上,一辈子庸庸碌碌青史无名有何意思?你又比你父兄差在哪里?”
萧莨强压着心头翻涌起的情绪,道:“你又如何保证你兄长做了皇帝,我们承国公府就一定能太平无事,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上位者卸磨杀驴的故事少过吗?你……”
“我说过了,你不喜我兄长,也别当着我的面诋毁他!”祝雁停咬着牙根截断萧莨的话。
他的脸上已再无半点笑意,只余一片带着防备的冰冷,萧莨见状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稍稍平复语气:“……雁停,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放弃这样的执念?”
“不可能。”祝雁停说得斩钉截铁。
“为了我和珩儿也不行么?”
祝雁停嗤道:“你连世子都不是,我的珩儿以后又算个什么?为了珩儿,我更要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