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片刻,萧莨摇了摇头,已无话可说。
祝雁停愤然问他:“你说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可有真正信任过我?你若非防着我,我又何须派人去偷听?你嘴上说会帮我,其实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对吗?”
萧莨沉默不语。
祝雁停激动道:“我知道!你有诸多的顾虑,是我太自以为是,其实在你心里,我压根比不上萧家人!如今在你眼中,我是否就是个丑态毕露的恶人,逼着你做不利于萧家,不利于承国公府的事情?可分明,就是你胆子太小,你若是真心愿意帮我,帮我兄长,怎会成不了事?!”
萧莨沉下目光:“你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能成事?”
“为何不能?!我不妨与你直说,刘崇阳、还有那位虞国师,皇帝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两个人,我兄长都将之拉拢了,否则皇太弟之事又岂能那般顺利?我兄长既想要那个位置,自然得有人帮他,他们为怀王府卖力,我兄长许诺他们想要的东西,各取所需,有何不好?为何别人能做得,你承国公府就做不得?!”
“够了!”萧莨一拳砸在桌上,热茶溅洒而出,浇到他手背上他亦浑然不觉,“怀王与刘崇阳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今日便可明确告诉你,萧家有祖训,我不可能帮你兄长,更不会与之同流合污,无论你说什么,都绝无可能!”
比起生产那回,今日的萧莨显然更加气怒,即便这样的怒意其实绝大部分并非冲祝雁停而去,但祝雁停亦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流露出的对自己不加掩饰的失望。
“什么叫同流合污?!”祝雁停心中一阵刺痛,只觉分外不忿,“我兄长到底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你要这么说他?!你是否觉得只有你承国公府是好的,别人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阴险小人?!是不是定国公府的小子?他来这里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与刘崇阳有关?!”
萧莨沉声反问他:“你又听到了多少?”
“你这么怕我知道了吗?!非要这般地戒备我?!”
“你知道了,你打算如何?再派人去暗地里与怀王府送信么?你是在打这样的主意么?”
萧莨黝黑的双眼直直望着祝雁停,看似平静的目光却像一把利剑,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那些不能见人的小心思。
对上萧莨这样的眼神,祝雁停心下蓦地一沉,垂眸冷笑道:“你既不打算与我说,又何必再讲这些废话。”
这般态度,却更叫萧莨失望,哑了声音:“人心隔肚皮,即便你与怀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心中每时每刻在想些什么,你又能真正知晓多少?”
“呵,”祝雁停一声低嗤,“表哥说得对,人心隔肚皮,我心中每时每刻在想些什么,表哥又真正知道多少?便是表哥心中在想什么,我亦猜不透,表哥处处否定我兄长,说到底,无非是你从一开始便对他存着偏见罢了。”
祝雁停这样便是怎么都说不通了,见他这般冥顽不灵,萧莨身心俱疲,没了再说的兴致,站起身,留下句“这些事,且等你想清楚再说吧”,出了门去。
祝雁停呆愣许久,才似恍然回神,抬手用力一挥,面前矮桌上的茶具尽数被扫下地,四分五裂。
原本在里间摇篮中安睡的孩子被惊醒,放声大哭。
房门外,萧莨站在长廊下,抬眼怔怔望向远方天际。
正值日暮时分,天边一抹残阳似血,在这萧条冬日里更显阴惨。
几只黄莺在已只剩枯枝的树上栖息,这些鸟也不知是怎么养的,明明应当在秋冬日时南飞,偏它们怎么赶都赶不走,还十分亲近祝雁停,仿佛通了灵性一般。
萧莨双瞳轻缩,深思一阵,吩咐跟在身后的下人:“以后派人盯着些这些鸟,若是它们飞出去,务必跟上看飞去了哪里,若有不对,便将之射下。”
“诺。”下人低声应下。
黯光在萧莨的眼眸里沉得深不见底,静默半晌,他又道:“从今日起,院中但凡有人出门,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俱都报与我。”
“诺。”
屋中,阿清叫人将地上狼藉收拾了,忧心忡忡地劝祝雁停:“郎君,您何必与大人这般置气,惹得他大怒,您自个心里也不痛快……”
祝雁停攥紧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手心中。
阿清无声一叹,小声问他:“郎君可要用晚膳?还是等大人回来……”
“不必了,”祝雁停扯开嘴角,自嘲一笑,“你觉着他今夜还会回来么?”
阿清低了头,没再接话。
亥时,祝雁停倚在床头,心不在焉地轻推着摇篮,怔怔出神。
黯淡烛火映在他眼中,又悄无声息地融进幽深黑瞳里,只余眸底一片深不见底的阴翳。
摇篮里的儿子才睡下没多久,傍晚那会儿被吓到了,嬷嬷怎么哄都哄不好,还是祝雁停抱了他一会儿才逐渐安静下来,再一直折腾到这个时辰才肯睡。
祝雁停伸手过去,手指轻拭了拭儿子柔软的面颊,盯着他看了半晌,神情渐柔和些许,低声喃喃:“珩儿,爹爹到底该怎么办……”
嬷嬷进门来想要将孩子抱走,被祝雁停制止:“他睡着了,就让他在这睡着吧。”
嬷嬷提醒他:“小郎君半夜里会醒来两三回,怕会吵着郎君。”
“无事,你们先退下吧,等他醒了再来抱他去喂奶。”祝雁停坚持道。
嬷嬷只得退下,阿清进来小声与祝雁停禀报:“大人歇在书房了,已经熄了灯,郎君您也早些歇下吧。”
祝雁停愣了愣,问他:“有人给他守夜么?”
“大人没叫人在门外守着。”
祝雁停轻闭眼睛,吩咐他:“还是派个人过去吧,……去叫他自己身边的人去,夜里凉,书房里还要更冷一些,叮嘱人给他加床被子。”
阿清点头应下。
待他离去前,祝雁停又将人叫住,添上一句:“他夜里容易口渴,记得叫人给他备些温水。”
阿清无奈提醒他:“郎君,这些事,大人身边惯常伺候的人定都知道的。”
旁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又何须再多此一举。
祝雁停怔愣须臾,敛了眸,脸上神色愈加黯然。
见他再无其他事项要吩咐,阿清躬身退了出去。
第45章 突闻噩耗
腊月,霜雪漫天。
清早阿清推开门,眼见着一夜之间庭中积雪又有一两指深,赶紧叫人出来清扫。
祝雁停也才刚起,正被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听到外头动静,将阿清喊进去,问他:“外头雪还没停么?”
“没呢,估摸着晌午的时候会停一会儿。”
嬷嬷抱着刚醒喝了奶的孩子过来,祝雁停伸手接过,小娃娃一到他怀中便眉开眼笑,用力挥着手臂。
祝雁停逗他一阵,捏着儿子的手心叮嘱嬷嬷:“外头天冷,一会儿将小郎君抱去前院时记得给他多穿些,别冻着他了,他想睡便让他睡,别刻意弄醒他。”
嬷嬷赶忙应下:“郎君放心。”
祝雁停轻出一口气。
今日是珩儿的百日,国公府大摆宴席,他身子不适出不得门,小娃娃却不得不去众人面前露个脸。
抱着儿子发了一阵呆,祝雁停又问阿清:“……大人他起了吗?”
阿清低声回他:“大人早起了,已经出门办差去了。”
祝雁停微怔:“今日也去办差吗?”
“嗯,应当辰时过后就会回来。”
祝雁停淡淡点头,不再言语。
他与萧莨已有快两个月都未再说过话,自那日萧莨搬去书房后,这两个月便一直歇在那边。他知道萧莨时不时地会叫他身边的人过去,问关于他的事情,且事事上心,还会找陈太医过问他的身体状况,亦每日都会去看儿子,但却再未踏入他房中一步。
他不肯低头,萧莨亦不肯低头。
辰时三刻,有下人进来禀报,说他们大人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就在外头候着,要嬷嬷将小郎君抱出去,随他一块去正院那边。
祝雁停透过窗纸朝外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萧莨一个模糊的侧影,他站在庭中梧桐枯枝下,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犹豫片刻,祝雁停道:“去与你们大人说,小郎君不肯去,请他亲自来接小郎君。”
下人领命而去,半刻钟后,萧莨进门来,绕过屏风走进里间,未再往前。祝雁停低头逗着儿子,小娃娃在他怀中不停蹬腿,一直在笑,十分的高兴。
萧莨安静看他们片刻,低声开口:“母亲说要先把珩儿抱去前头,孩子给我,你歇会儿吧。”
祝雁停抬眼望向他:“现在不还早么?客人这个时辰还没来吧,表哥急什么,既然过来了,就在这坐一会儿吧。”
萧莨没有推拒,在一旁椅子里坐下,默不作声地喝起茶。
相对无言片刻,祝雁停问他:“今日我兄长会来么?”
萧莨淡声道:“我早先就已叫人送了请帖过去。”
“那,……我能见他么?”
萧莨的眉心微蹙,心下十分不是滋味,祝雁停这语气,好似自己将他软禁了一般,虽然他确实安排了人盯着祝雁停的身边人,但从未说过他们就真的不许踏出国公府一步,不许跟外头的人尤其怀王府的人往来。
沉默一阵,萧莨压下那些复杂心绪,道:“你想见自能见,等他来了,我叫人请他过来。”
“多谢。”祝雁停说得客气又疏离。
萧莨不愿听他说这些,站起身:“再不过去母亲要派人来催了,你歇着吧,珩儿我抱走了。”
“好。”
待到屋中再没了珩儿的咿呀声,祝雁停才一声轻叹,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正院里,卫氏从嬷嬷手中接过孙子,抱在怀中好一顿心肝肉地疼爱,再问站在一旁的萧莨:“雁停他如何了?还出不得门吗?”
萧莨低声解释:“天太冷了,他底子虚,等过了这个冬日再说吧。”
卫氏叹气:“雁停这孩子当真是受了大罪了,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到底是我们萧家欠了他的。”
“母亲无需这么想。”萧莨道。
“就是,母亲您可别这么想,”杨氏笑着帮腔,“雁停他也是萧家人,哪有什么欠不欠的,珩儿也是他的孩子啊,何况他与阿莨感情这般好,想必也不乐意听这个话。”
“你说的对,”卫氏敛了善感心思,复又叮嘱萧莨,“雁停过来不了,也别叫他觉着被冷落了,一会儿记得叫人先将膳食给他送去,让人把前院的热闹都说给他听,好让他也高兴高兴。”
萧莨恭顺应下:“好。”
巳时末,风雪已停,承国公府大门洞开,来客熙熙。
怀王府的车子至正门口停下,萧莨迎上前,将祝鹤鸣引进府中。
祝鹤鸣一路走笑问萧莨:“我与雁停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他近来可好?”
萧莨淡声回答:“还是老样子,依旧出不得门,雁停说想见兄长,还得麻烦兄长过去一趟。”
“那倒是不麻烦,我也正说想去看看他,”祝鹤鸣说着一顿,停住脚步,侧目望向身旁的萧莨,问他,“二郎可是有烦心事?”
“不曾,兄长多心了。”萧莨垂眸淡道。
祝鹤鸣打量着他,目光中带着些揣度之意,顿了一顿,到底没再多问,去了祝雁停那边。
祝鹤鸣进门时,祝雁停正心不在焉地独自下棋,祝鹤鸣一见他模样眉头便拧了起来,坐下问他:“你怎瘦了这么多?这几个月没好好养着吗?”
祝雁停随口解释:“我无事,只是胃口不太好而已,其他已无大碍了,兄长无需挂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