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台这样的织机,她们哪怕日夜不休,至少也能给家中挣回一份贴补,孩子们也能吃饱穿暖。
想到这里,一众婶子娘子的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一位的年轻的寡妇扯了扯邱婆婆的衣袖。
“那我们……将来我们将来能有这样的织机吗?”
“能吧,”秋婆婆想了想,忍不住就把那日矩子所说又重复了一遍。
“矩子说了,咱们将来也是要开织布坊的,大家种棉花,收棉花,纺织,干了多少活给多少钱,每日定时上下工。”
“那可是好啊!”大娘子笑了,
“宗门的织布坊开了,我能介绍我娘家的妹子一起来做工吗?”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有些低,显然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们娘亲去的早,后娘容不下我们,我被嫁给个老头换彩礼,离家的时候妹子也就磨盘高。”
“她在家里活得不容易,不如出来自己挣口饭吃!她手巧人又勤快,让干啥就干啥,我能保证的!”
“好,如有那么一天,我替你家妹问问矩子,多半是有盼头的。”
秋婆婆对那个未来也很期待。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们早晚要将这白色的棉布卖进关里,让大家都能用自己的双手,给自己挣出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第87章
纺棉机小组一举得房, 全坞堡都觉得羡慕。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发明创新的本领,事实上,墨宗的大部分匠人, 还是更习惯按照已经被确定好的步骤和流程干活,轻易不会做出改变。
这倒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在任何一个时代中, 敢于创新尝试的人还是少数, 要是能把每一项工作细节做到极致,也可以成为合格的产业工人。
铁匠坊的大部分人, 就属于这种情况。
自从宁非与封恺打成试制边军兵刃的约定后, 墨宗的铁匠坊就处于一种奇怪而又复杂的氛围之中。
原因在于之前的试刀大会, 全坊每一名弟子,无论年龄辈分,人人都亲手按照矩子的要求打造了一柄横刀, 然后当着全宗门的面被放在一起比较和评判,公平公正是毋庸置疑的。
但,结果就有些惨烈了。
比如有几名连破甲都做不到的, 简直就是公开处刑,一连几日脸都抬不起来, 见到谁都觉得实在嘲笑自己。
铁匠坊啊!打铁的刀砍不动甲, 那他们造的是爬犁么?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墨宗弟子,简直就是宗门之耻!
有些人结果还算不错, 但也是心里不畅快。
对,说的就是木东来和徐进。
这两人算是铁匠坊中的佼佼者, 说实话一直觉得自己是墨宗最会打铁的人没有之一。然而在这次比拼中, 两人都败给了楞头傻小子柳铁,这小子之前可是差点被撵出宗门的货!
当然,这事表面上也不算丢脸, 因为柳铁那把刀造得的确漂亮,而且还有矩子在一旁做技术指导,墨宗的矩子是宗门天赋最高的人,输给矩子很正常。
可两人纠结也就是在这里。
虽然已经对宁非在宗门的地位心服口服,可是作为一个在冶铁炉前过了大半辈子的人,木东来和徐进对自己的技术还是非常有自信的。
别的不说,但就打铁铸剑一项,以前是铁料比不上龙泉剑坊,现在有矩子教的灌钢法,出炉的成料本身就是已经是一等品,比龙泉剑坊的百炼钢半点不差。
可就算是这样,做出来的刀还是不如矩子和柳铁的成品。关键矩子也没干什么,全程都在房中写写画画,间或有时候去柳铁的炉子前查看情况,铸刀折打的时候可是一根指头都没伸!
但人家还是赢了!赢得明明白白,斩甲三十扎,还是和他们同一个草人!
为啥人家的刀就那么锋利,那么好看呢?!
百思不得其解,木东来心里一直压着一块石头,夜晚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家婆娘嫌他烦,一骨碌翻身从炕上坐起来,推了推老头子的肩膀。
“你咋回事?不睡觉就堂外蹲着去,恁地招人烦!”
木东来一愣。
他和老婆子过了四十多年了,啥时候听见老婆子这样凶?莫不是被啥玩意魇着了?!
“你……你是个啥东西?”
木东来的媳妇王氏被气笑了。
“我是啥?我是你媳妇!”
“你要是不睡觉,就去坊里抽烟吧,别碍着我明天早起。”
“啥?”
木东来这回终于听出不对劲了。
他前两天就觉得老婆子不如以前好说话,让端个盆子倒个水都不情不愿的。之前觉得是因为试刀会的事,自己心情低落,看啥都有点不顺眼。可现在一看,根本是在他还没注意的时候,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地位发生了变化!
看看!不就是翻个身嘛,这就要撵他出门了!
“我说老婆子你咋回事?你早起不也就是去食间搭把手,那么多人也不差你一个,有啥要紧的?”
听他这样说,王氏冷冷一笑。
“以前是没要紧的,以后可不好说了。”
她踢了木东来一脚。
“你以为就你能干活么?秋婶子现在组织堡里的女眷学织机,我和大丫二丫可是第一期学员!”
“这两天开始讲指法了,是个熟能生巧的活,天天都要练。要不是还得抽空回家伺候你和三小子吃喝拉撒,我能比大丫二丫学得还慢?”
啥?
这下,木东来也躺不住了,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盯着他家老婆子。
“你说你跟大丫二丫都去学织布了?就那么前两天刘通和萍花造出来的织布机?”
“啊,对啊。”
王氏冷哼一声。
“秋婶子说了,矩子将来会在坞堡里办个织布坊,愿意学的以后都可以去上工,但必须要掌握现在的织布方法。”
“机器还在改,但方法是不变的,到时候只要再讲一遍就能看明白用法,不耽误功夫。”
哦,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木工班的小子和杀猪的丫头还因此得了一间单房。
木东来摸了摸鼻子。
难怪之前老婆子一直在念叨织机什么的,他心情不好不爱听她啰嗦,敷衍两句就给人打发了。后来老婆子也不提这个话茬,但眼神却越来越冷,原来是参加了秋婆子的纺织组。
“干那个干啥?”
木东来砸吧了一下嘴。
“那都是坞堡里没着落的孤寡娘们才会去的,你男人是铁匠坊的,还能饿死你?”
“再说大丫二丫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乖乖在家操持家务多好。等我有空在匠房里给她们物色两个靠谱的小子,将来也算是有依靠。”
“呵。”
王氏冷笑一声。
“不会饿死?之前又不是没有差点被饿死的时候。”
见木东来要打断,王氏朝老头子一挥手。
“你像听我说完,别老是你说得岁,嘴又不只你们爷们长了。”
“往前十年,你和鱼老头为宗门操了不少心,那时候就你们出去张罗粮食,拉扯着大家活下来,这事谁也忘不了。”
“但要是没有矩子找到土豆,咱们这会儿可能已经饿死了。别说不能,粮食都是紧着青壮吃的,那当口秋婆婆和柳老头都上了后山,再要是没有粮,下一批就轮到我们这些没啥用的婆娘了。”
说到这里,王氏叹了口气。
“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汉子要是自己都没饭吃,年轻鲜嫩的小娘子还可以再走一家,我一个老婆子是不是就只能跟着饿死?”
她也不去看老头子五颜六色的脸色,自顾自的继续念叨。
“本来都认命了,想着下辈子死活要投个男胎。结果前两天织布机造出来了,那布织的又快又好,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软那么吸汗的料子。”
“棉花我种过,棉桃我摘过,棉籽我轧过,我再会织布,那是不是也算有个能糊口的手艺了?”
“这女人啊,还是要有门手艺傍身。不然年轻的时候可以靠男人,年老的时候男人要是靠不上,那就只能等死了。大丫二丫是我闺女,我可不能让她们走我的老路。”
木东来这个气啊!
他想说你路怎么了?他木东来是苦着她还是饿着她了?!但偏偏老婆子说的还都是事实。若是没有矩子宁非找到土豆,宗门这个冬天必然是惨烈难熬,老婆子跟他一辈子,也就开头几年和现在过得安稳。
郁闷之下,木东来下炕穿鞋,气呼呼地去了匠房。
原以为匠房里没人,不想等他到达的时候,有一个小高炉里还在冒烟,有人正在熬夜干活。
进门一看,竟然是柳铁。
“铁子,都这个点了,你咋还在?”
柳铁抬头,见是师父木东来,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放料杆。
“师父,我想验看一下边军刀剑的配比。”
铁匠坊最近在试制边军武器,因为是制式装备,需要批量生产,所以必须事先确定好工艺标准,不能大家各做各的,随意发挥。
制式武器不要求像之前的横刀那样削铁如泥,但却要在韧性和耐久度上多下功夫,针对这样的要求,铁匠坊内部也发生过好几次争论,每次都是各持己见,谁都说服不了谁,便只能拿一较高下。
这一次宁非并没有参与其中,他觉得专业的人应该做专业的事,自己临时客串一次没什么,但每次都要掺和进去,就有点越俎代庖的意思了。
他是墨宗矩子,又不是每个项目组的主管,铁匠坊要想真正支撑起来,还是要这些匠人自己努力。
最终,铁匠坊还是决定用事实说话,再来一次试刀会,看看谁的工艺更符合要求。当然,评定的标准可不是单一的破甲,还要考虑工艺的复杂性和成本高低。毕竟这是给客户定制的武器,将来要批量装备边军,搞得太复杂太繁琐,产量跟不上也是白说。
于是,这一次的众人反而轻松许多。有人尽量简化流程,有人努力降低成本,谁都知道十全十美的是做不到的,矩子也说了,会选择三个方案供雍西关选择,所以中标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你最近可真是长进了啊!”
木东来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由衷地说道。
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柳铁这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以前那些不过脑子的话再也不说,整个人也开始沉淀成熟,干起活来认真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