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憋了半晌:“事必……躬亲。”
“你我,你我肝胆相照。”
云琅干咳:“按理虽说——我曾在月下轻薄过你,可毕竟事急从权,也是无奈之举……”
“……”萧朔:“你轻薄我,还是无奈之举?”
“自然。”云琅讷讷,“算起来,你毕竟吃了亏。故而当初拿此事调侃,还写什么话本捉弄我……便也罢了。”
云琅横了横心:“嘴对嘴喂,实属不妥。”
萧朔:“……”
“怀胎之事,你知我知。”云琅低声劝,“平日里玩闹归玩闹,你早晚要成家立业,纳妃生子……”
萧朔:“云琅。”
云琅脸上仍滚烫,停了话,勉强抬头。
“方才替你推宫过血。”
萧朔道:“又一时不察,同你说了许多废话。”
云琅细想了下:“是。”
“推宫过血,手上占着。”
萧朔:“话说多了,又费口舌。”
“确实如此。”云琅讪讪,“有劳小王爷,所以——”
“所以。”萧朔面无表情,端着自己接下来、自己吹凉了,只喝了一口就被拦下的参汤,“我渴。”
云琅:“……”
老主簿从榻下出来,叹了口气,接过参汤,给窗外的王爷奉了一盏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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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闹得乌龙,云小侯爷抹不下脸,一连避了琰王三天。
“跟的几个人,今日都有动静了。”
玄铁卫已习惯了来偏殿回禀,将蜡封密信呈递给萧朔:“刑部卫侍郎回话,说朝中如今情形,大致全在信上。”
萧朔接过来拆开,大致看了看。
“枢密院和政事堂,如今分管军政。财政归三司分管,户部只掌地方与京中特产往来。”
老主簿当年便跟在端王身边,对这些政事仍熟悉,在一旁低声解释:“三省六部虽然还在,可几乎也已只剩了个空壳子,有名无权,只怕……帮不了多少。”
“有用无用,总该先理顺。”
萧朔看过一遍,搁在案旁:“誊一份,给书房送过去。”
“是。”玄铁卫应声,“还有,书房那边传话,说云公子的旧部,暗中联络上了几个。”
云琅的亲兵也带过来了誊抄的信函,玄铁卫一并取出来,交给萧朔:“云公子说,此事机密,决不可叫外人知道半点,叫王爷看完便烧了。”
萧朔点了点头:“知道了。”
玄铁卫禀完了事,有些迟疑:“王爷……”
萧朔搁下手中信函,等他说话。
“这般两处传信,还要誊抄递送。”
玄铁卫实在想不通:“王爷为何不能去书房,直接同云公子——”
老主簿眼疾腿快,过去牢牢将人捂了嘴:“他说事已禀完了,请王爷审详。”
“……”萧朔阖了下眼,并未动怒,抬手按按眉心:“去罢。”
玄铁卫愣愣的,还想再问,已被老主簿囫囵推出了门。
玄铁卫出身军中,个个生性耿介,这几日已有不少愣头来问的。老主簿常年随侍王爷左右,相机行事,能拦的都拦了。实在拦不住的便直接推出门,到今日也已推出去了五六个。
老主簿已推得熟能生巧,料理妥当,从门外回来,探看萧朔脸色:“王爷……”
萧朔神思烦乱,坐了一阵,将手中信件搁下:“他用过饭了么?”
“吃了。”老主簿忙道,“只是吃得不多。我们猜……大抵是这几日又要落雪,云公子身上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萧朔蹙了下眉,看向窗外阴沉天色。
“梁太医来行过针,说除了旧伤惨烈,累及筋骨脏腑。”
老主簿稍一迟疑,继续向下说:“还有一桩麻烦。”
萧朔倏而抬眸,沉声:“为何不曾同我说过?”
“云公子不让。”老主簿道,“梁太医说,云公子体内气血亏空,并非只源于伤病所累。”
萧朔神色冷了冷,按着并未发作,等着主簿向下说。
“支取过当,空耗太甚。”
老主簿低声:“又有郁结思虑盘踞不散,日积月累……”
云公子虽不准说,可这些早晚要叫王爷知道,老主簿也不敢瞒得太死:“真算起来,并非是这五年逃亡……反倒是当初,云公子去北疆的那一年。”
萧朔静坐不动,身形凝得暗沉无声。
当初一场惨案震惊朝野,一桩事叠着一桩事,叫人心惊胆战得半点安稳不下来。
故而世间所传,其实也多有模糊疏漏。
当初镇远侯府满门抄斩,声势太过浩大。几乎已没有多少人记得,从端王冤殁在狱中,到镇远侯被推出来抵罪、云氏一族满门抄斩,中间其实隔了一年。
一年的时间,朝中发出过五道金牌令,传云麾将军回朝。
云琅不奉召不还京,领着朔方军,在北疆浴血抢下了七座边城。
“虽说咱们已基本能定准了,当初忽然放出来、逼得重查旧案的那些证据,大抵是云公子临走前有意留下的。”
老主簿迟疑道:“可为何偏偏是那时候放出来?若是当时叫云公子把最后一座城打下来——”
萧朔缓缓道:“他就会死在战场上。”
老主簿打了个激灵,脸色变了变,看着萧朔。
萧朔眸色阴沉冰冷,却仍静坐着纹丝不动,隔了良久,才又阖目哑声道:“先不管刑部了。”
“兵部那边,我们的人并不多。”
老主簿隐约猜到萧朔的心思,轻声道:“贸然动作,万一引来宫中疑虑忌惮——”
“迟早的事。”萧朔不以为意,淡声吩咐,“备几份礼,今年年关,我去拜会父亲旧部。”
老主簿皱紧眉:“王爷!”
“当初……那几位大将军。”
老主簿咬紧牙关:“来劝您受了爵位、不再翻案,可与云公子立场半点不同!一个个只是想息事宁人,生怕再被牵扯连累……”
“明哲保身,无可厚非。”
萧朔拿过纸笔,铺在桌上:“无非走动一二,不提旧事,没什么可委屈的。”
“可他们如今也一样被当今皇上忌惮,个个身居闲职。”
老主簿想不通:“去见了又能如何?那几位将军有职无权,在枢密院一样半点说不上话的。”
“探听些动静罢了。”萧朔提笔,“那时他在刑场上,听见了些话,忽然便不想死了……那些话是怎么说的?”
老主簿不料他忽然提起这个,怔了半晌,低声道:“玄铁卫易装潜在人群里,听得不全。”
老主簿细想了想,硬着头磕磕绊绊:“只听见老庞甘说您告病,有了……有了今日没明日。又有人说您素来体弱,只怕病体沉疴……”
“不是这些。”萧朔道,“还有。”
老主簿愣了下。
“皇上如今忙着处理北疆之事,早已不胜其扰。”
萧朔手上写着拜帖,慢慢复述道:“我等为臣,岂不正该替君分忧。”
老主簿几乎不曾留意这一句,愣了愣,抬头看着萧朔。
“拿我的事拖着,让他操心,让他思虑,让他撒不开手。”
萧朔道:“只能勉强拽着他,叫他病病歪歪活着。”
“梁太医说了,精心调理个三五年,再好生休养,是能好的。”
老主簿听不得这个,低声:“到时候,云小侯爷就算再闲不下,有王爷领着他,游历山水也好,纵马河山也罢……”
萧朔静静站着,不知听到哪句,笑了一声。
老主簿不敢再多说,噤声低头。
“当年妄念罢了。”
萧朔写了几次,笔下始终不稳,抛在一旁:“如今朝中无将,除却朔方军,剩下无论禁军募兵,一律兵羸马弱,不剩一战之力。”
“此事非旦夕所至啊。”老主簿皱紧眉,“要改,也非一朝一夕……”
“正是改不了。”萧朔道,“他也清楚。”
常年征战沙场,执掌朔方军,云琅比任何人更清楚如今朝中军力如何。
这些年,萧朔派人盯着云琅天南海北的跑,心中其实清楚他是在做什么。
“您是说……”老主簿愕然,“云公子四处逃亡,还要设法试探四境兵力吗?!”
老主簿心有余悸:“如何这般艺高人胆大?!万一失手——”
“他若能试探出任何一支兵力,能调度有章、围他不失,将他缉捕归案,自然可放心刎颈随我父王而去。”
萧朔道:“今日,你我便碰不着活人了。”
“……”老主簿眼睁睁看着王爷就这么接受了辈分,张了张嘴,无力道:“王爷……”
“我能勉强拖他活着,有件事,却随时随地能要他的命。”
萧朔走到窗前:“无论何时,一旦北疆有失,朝中又无将。你猜他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