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周琰才拿起手术剪,想将他身上的黑袍子剪开。然而试了几次,周琰发现这袍子十分坚韧,也不知什么材质,不管手术剪还是手术刀,都没办法破坏它。周琰只好动手将他身上的袍子脱下来。
这具尸体十分苍白,像是常年被遮在黑袍底下,不见阳光,才被捂得这样,但是他的身材倒是不错,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他颜值带来的冲击力。
周琰用手术剪随意戳了戳尸体的腹肌,肌肉回弹性特别好,一点都不像那种失去活力的死尸。他又拿着手术剪往尸体下颌戳了两下,正琢磨怎么下刀,那具被他俯视着的“尸体”却忽然睁开眼睛。
周琰没来得及躲开,被这双眼睛盯个正着。
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呢……虽然眼皮往下耷拉着,很没精神,可是里面的瞳仁却很特别。
就好像冬天刚落过雪的星空一样,深邃,阴鸷,又夹杂着细碎冷冽的光。这双眼睛可怕是可怕,竟也有些好看,跟他这张丑脸十分不搭调。
周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语气有些遗憾:“居然没死?”
第5章 梵默汉条约 “我本来打算解剖你的,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琰其实是个疯狂的人,没有谁会在发现自己家里掉进一具尸体的时候首先反应是欢天喜地地拖进地下室,要解剖他,更没有人会在发现对方原来没死透时而感到遗憾。
甚至觉得有些烦。
这家伙没死,那证明自己不仅不能用他当大体老师做研究,还要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救他一条狗命。
真是太亏了。
周琰遗憾的情绪太明显,显然尸体兄弟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凌厉,恶狠狠地盯着周琰。周琰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尸体兄弟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快速念出一串莫名其妙的字符。
这串字符声音虽然小,但是抑扬顿挫,叽叽呱呱,好像包含着很多涵义,甚至很有故事,蕴含着某种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力量。周琰皱了皱眉,他甚至错觉有一阵微风吹过来,直扑向自己的面部。
……
然而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琰与躺在手术台上的黑袍人静默地对视一会儿,感到一丝丝几不可查的尴尬。周琰保持着那副面瘫的表情,黑袍人见他毫无反应,狰狞的脸上露出惊讶表情,虽然细微,但是很轻易便被周琰捕捉到了。他朝黑袍人挑挑眉:“看来你不会说我们的语言,你是外国人?”
或者外星人。
因为这个世界的信息系统实在太落后了,就连一些常识性的知识普及都不广泛,周琰到现在还没完全弄明白郁金大陆的结构到底是怎样的。这里到底有多少个国家,多少种语言,多少个种族,使用不同语言之间的人又是如何划分的……甚至于这个星球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星球,他也一无所知。
周琰头一次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无能为力,他甚至连学习途径都找不到。
黑袍人没说话,周琰只当他听不懂。他有些生气地将手术剪扔到托盘里面,金属剪刀撞在托盘上,发出“梆”得一声巨响。周琰一边用力摘下乳胶手套,一边丧气地自言自语:“外国人,很好,外国人,可惜不管是外国人还是外星人,都长着一副人类的样子,那我就不能对你动手了哈?该死的梵默汉条约,都离开军校多久了,为什么还要受这玩意儿牵制。”
周琰很生气,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想解剖一具可能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尸体,这具尸体却忽然活了过来,于是不论他有多么想解剖这具尸体,都不得不停下来。
就因为梵默汉条约。
梵默汉条约又被称为束缚条令,是周琰在密云星刚入军校的时候就被种进脑子里的,这是一条绝对不能违抗的命令。梵默汉条约要求所有被植入命令的军校学生,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能主动做出危害社会的行为,否则那颗如同定时炸(和谐)弹一般的“条令”就会进入自毁程序,到时候周琰就会变成一个白痴。
在学生脑子里种下命令听起来荒诞,但是其实很有道理。像周琰这种基因优化率超过99%的天才十分罕见,将他们集中起来,精心培养,这些天才的优秀程度更是无法估量,自然也能为国家做出更多贡献。但是他们却像是双刃剑,这样的人一旦想要做出危害社会的行为,那就很少有人能控制得了他们了——他们想犯罪的话,那肯定是S级别以上的高智商犯罪,若没有约束,事情会变得十分麻烦,整个社会都会乱套。
而且这么多年的大数据统计也证明了这件事,智商越高的精英越容易出现犯罪倾向,必须时刻给予高度重视。
这个结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只有现实依据。
周琰虽然是被种植命令的那一批人,但是从理性上思考,他还是挺赞成这个做法的,因为有时候他自己也能感觉到,他的某些想法其实挺危险,如果真的付诸行动,绝对会被教官当场击毙。
“梵默汉条约?”
周琰正在气头上,忽然听到躺在手术床上的人轻声重复了一次他的话,他疑惑地凑过去看,那位仁兄正用那张丑脸冲着自己挑眉:“什么是梵默汉条约。”
“原来你会说话,那你刚刚说的那句什么……叽里呱啦,是什么意思?”
这人不仅会说话,声音还出乎意料地动听,与他丑陋的容貌十分不匹配,他的声音听上去华丽而优雅,语气虽然不好,却透露着仿若贵公子一般的气度。这种明显的对比形成一种违和感,让人一听就会印象深刻。
面对周琰的问题,黑袍人并没有回答,他似乎想先听周琰回答他的问题,不过很可惜,周琰也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从天上掉下来落在我家院子里,既然你大难不死,那就赶紧离开,我这里不收留活人。”
“呵呵……”
黑袍人冷笑了一声,然后努力撑起身体想坐起来,但是或许因为他受了严重的伤,他的行动有些迟缓,最终只是勉强撑着手术台靠坐在床头。
周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就听到黑袍人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以为我是尸体,才把我带回来?”
——确实如此。
周琰耸耸肩:“你落入我的院子时浑身都在冒蓝火,好像刚被加特(和谐)林突突过,我还以为你的骨磷提前燃烧了,这十分罕见,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研究素材。”
他说到这里见黑袍人那张丑陋的脸有些扭曲,才隐约意识到当着本人的面说要解剖他,是有些没礼貌,便勉强为自己辩解一句:“希望你不要介意,其实死了以后你的身体除了变成肥料之外也没什么用处,落到我手里,反而可以为科学进步添上一笔重要的数据。”
然而听了周琰的解释,黑袍人不仅没理解他,反而显得更生气了。
……他果然不太适合做解释。
周琰识趣地闭上嘴,起身去药品存放间拿吊水,但是他刚走进药品存放间,就听到外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好像挂在房梁上的猪肉重重砸在地上时发出的闷声。
周琰推着吊水架子走出来,便见黑袍人整个跌在手术台下面,完全动弹不得了。他看到周琰走过来,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对我做了什么。”
周琰忍不住抽抽嘴角:“我对你做了什么?难道不是你自己做了什么。”
——如果他能下手快点,真的对他做点什么,也不至于白白浪费一个解剖的大好机会。
黑袍人露出费解的表情,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周琰在他面前蹲下(和谐)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袍人说道:“我现在要把你弄到床上去,但是你最好老实一点,再摔下来你就在地上睡。”
“……”
周琰见他不说话,便凑过去将两只手从他腋下穿过,用力抱着黑袍人往上提——死沉!
周琰咬牙切齿地往上拔,一边低声吼道:“……该死的!别一动不动!给点劲!”
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周琰终于再次把黑袍人弄回床上,腰都差点累折了,周琰喘着粗气爬起来,满脸嘲讽道:“身材看起来挺正常,没想到重得要死。”
黑袍人不甘示弱,笑道:“你倒是跟表面看起来一样……”
他顿了顿,才吐出一个恶毒的字:“弱。”
周琰冷着脸瞥他一眼,把吊水架子拉过来,然后握住黑衣人的手一把将他的袖子撸上去,胡乱消毒之后,将针头粗鲁地插(和谐)进他血管里,态度与上次给白乐清注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周琰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他就这么扔出去。
黑袍人皱起眉头:“你在做什么。”
周琰没好气道:“给你打毒(和谐)药。”
黑袍人冷冷哼了一声,抬手就想去扯手臂上的针头,周琰条件反射伸手握住了针头,就在这一瞬间,黑袍人猛地低下头,借着惯性狠狠撞在周琰头顶上。
这一下黑袍人拼上了全力,周琰被撞得满眼金星,整个人贴着手术床直直地滑下去。黑袍人没力气扯自己胳膊上的针头,直接躺在床上就势一滚,再次掉下了床,插在他胳膊里的针头也被拽了出去。
周琰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缓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他捂着头艰难地爬起来,忍不住爆粗口:“靠!”
黑袍人没余力说话,只躺在地上急促地起伏着胸口。他的左边手臂被扎了一个洞的静脉正咕咚咕咚往外流血,刚刚滚下去的时候血扬到了脸上,鲜血在那他张丑陋的面孔上缓缓往下流,看上去无比狼狈。但是就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那黑袍人还在笑,咧着嘴挑衅似的望着周琰,眼底带着几分骇人的疯狂。
周琰从他的表情上能看出来,他知道自己所说给他打毒(和谐)药那句话是假的,却仍旧跟他对着干。说到底他只是在不满自己可以随意说给他下毒,这在他看来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一件事。或许他以前身份尊贵,胆敢对他不利的人都会死于非命,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就算他躺在床上不能动,自己也不能掌控他的身体。
周琰竟然一下子就懂了他无聊的自尊心。
但是谁在乎呢。
周琰一把抓起滚在脚边的药瓶,大步走过去,然后将药瓶狠狠怼到黑袍人脸上,玻璃瓶挤得他整张脸凹陷下去。他大发雷霆:“你在跟我赌气吗?啊?!你以为我是你爸爸,对我撒娇吗?!你看清楚,这是葡萄糖,是用来补充能量的,你这无知的时代的眼泪!你可以随便拔掉针头,这一晚上你有无数次机会杀掉自己,顺便说一句,我十分期待你的死亡,等你变成尸体,我就立刻把你解剖掉!”
黑袍人的脸被挤得有些变形,看起来十分搞笑,他冷冷盯着周琰,一声不吭,还挺倔犟。周琰也不跟他废话了,把针头重新插了回去,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他不打算管这个讨人厌的病人了!这么喜欢睡在地板上,让他睡一晚上好了!想拔针头也随他去,总之这一晚上他不会再过来看他一眼!
第6章 达成协议 “你对自己的脸很自卑?”……
周琰有很多缺点,比如嘴毒,冷漠,恃才傲物,有反社会倾向……但是他有一个很突出的优点,那就是说话算话。
说要让黑袍人睡一晚上地板,果真就让他睡了一晚上,这期间他甚至忘了有这么一个人被自己关在地下室。而周琰在这一晚上时间里,则美美地吃了煎牛排,又毫无心理负担地睡了一觉,一直到早晨八点多钟的时候,他才想起去地下室看一眼。
不知道那个黑袍人冻死了没有。
如果他真冻死了也跟自己没关系,警告过他不要再往地上躺,他自己非要躺在地上,他能怎么办呢。
周琰打开了地下室的铁门,锁链发出哗啦声,他走进去,修长的手指捏住快要空瓶的葡萄糖瓶子,调整了一下点滴速度,一低头,正对上黑袍人的视线。
周琰稍稍沉默一下,朝他勾起唇角,语气十足挑衅:“很遗憾看见你还活着。”
黑袍人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这是你第二次对我还活着感到遗憾。”
周琰轻哼一声:“不过我看你大概马上就要死了,睡了一晚上冷地板,感觉不错吧。”
正常人在这种天气睡一晚上地板,就算不冻死也会冻个重病,在这个时代,小小一个感冒也是很要人命的,他就不信这家伙的生命力会这么顽强。
黑袍人沉默了一下,慢慢开口:“既然这么想让我死,为什么不干脆动手杀了我,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他因为睡了一晚上冷地板冻得声音有些沙哑,看来着实吃了些苦头。周琰没说话,把挂在架子上的吊瓶摘下来,然后拔掉他手上的针头——想杀他确实很简单,往吊水里加点料,或者手术刀下得再快一点,甚至只需要调整一下吊水打进去的时间,如果这瓶葡萄糖打空了,还没人过来给他换瓶,那他的血液就会因为负压被吸到玻璃瓶里,后半夜他会死得悄无声息。
黑袍人见周琰不说话,轻快地笑出声:“哦,我想起来了,是因为梵默汉条约对吧。看来因为这个条约,你不能随便杀人。”
周琰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自己随口提到的那个东西,甚至还往那方面联想,心里有些惊讶。
看来这一位时代的眼泪,倒不是那么愚蠢。
但是“时代的眼泪”却好像抓住了周琰的弱点一样,喋喋不休地继续说下去:“让我来猜猜,你如果违反了这项条约会怎么样。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别人的死活,那只能是跟你的性命休戚相关了。”
他直直地盯着周琰,一双冷冽漆黑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龌龊:“你会死吗。”
周琰正好把手里的事情做完,听他说到这里,反应仍旧十分平静。他走过来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撩了一下白大褂的下摆,在他身边蹲下。
“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你现在还在我手上,而且,不能反抗。”
黑袍人的语气并不在乎:“所以呢?”
周琰冷冷地盯着他:“梵默汉条约没有规定我必须对将死之人伸出援手,我可以现在就把你扔出去。你这么能说,简直活力无限,扔出去也不会死吧。”
黑袍人跟周琰对视了一会,竟然服软了。他用仿佛跟他十分熟稔的语气说道:“你今天火气很大啊。如果不想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何必生气。”
周琰盯着他,虽然面上看似平静,心底却因为他这句话涌起一股无名之火,这股火从他胸口一直烧到眼睛里,更让周琰火大的是,他竟觉得这黑袍人也能感觉到自己生气了,他玩味地看着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问题果然出在这家伙身上,这个黑袍人昨天刚到他家的时候分明那么不配合,只是睡了一晚上冷地板,忽然就变得这么懂得妥协了?是因为学乖了吗?不对……他应该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害怕“被扔出去”而妥协的类型,他到底为什么要退让?
周琰想不明白,却明确地感觉到在黑袍人的“退让”中自己落了下风,十分不爽。周琰再次深呼吸几次,他不能放任自己陷入那种情绪中,硬去想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只会浪费时间。
周琰调整了一下情绪,便伸出手用力抓住黑袍人的双肩,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这次黑袍人很配合,所以周琰很轻松就将他拽了起来。
他再次被周琰扔到了手术台上,黑袍人半倚在手术台上,一眼不眨地看着周琰:“或许你说得没错,我有点不舒服。”
——看看,他的感觉并没有出错,这人一夜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更加让人讨厌。但是他表面上彬彬有礼,按道理周琰也不能骂人。
周琰烦躁地瞥了他一眼:“所以我说你快死了。”
他说完伸出手去,手心贴在那黑袍人额头上摸了摸——果然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