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抬脚,打算提醒下任飞,而在他动脚前,任飞先出了声。
“爷爷,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爸。”任飞声音轻缓,却有着令人信服的郑重。
听到“我爸”二字,八叔含泪的双眸不禁看向他,他却只是握上八叔的手拉着向前,覆上虞老爷子想要挣扎抬起却只有手指有小幅度举起的手上。
虞老爷子视线缓缓扫过病房里的儿女,在虞老夫人那张对比他还年轻不少的脸上停留一会儿,之后又定定注视离得很近的疼了几十年的小儿子,最后眼珠转向任飞,短暂一眼后,他阖上了双目。
任飞的记忆里有过一位老人,年轻时和弟弟闹了很大矛盾,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儿女双全,子孙环绕,临终前却一直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家里人将老人弟弟请来见了一面,多年恩怨随时间烟消云散,当老人弟弟还在回家路上时,老人与世长辞,死而无憾。
于虞老爷子而言,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亦是想再看八叔一眼,八叔带着他这“儿子”,是让想老人走的更加安心。
那当初他爷爷去世时呢?
祖孙俩相依为命多年,爷爷至死,都带着遗憾,遗憾没能陪他更久,而当时的他……表现的像个成熟的大人,在爷爷看来或许只是少年人嘴上的安慰和坚强。
可是,他除了坚强还能如何?责怪爷爷为什么不继续陪着他,独留他一人吗?那样,爷爷走的只会更不安心吧?
望着病房里哀泣的一群人,任飞心中五味杂陈:同样是祖父,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
虞家小辈陆陆续续赶来医院,而本该陪在老爷子身边送他走完最后一程的八叔却红着眼出了病房,他看到坐在台阶上的任飞,忽而手腕一转,将本欲叼进嘴里的烟朝他递了过去。
任飞:“……”
“会抽吗?”八叔沙哑着嗓音问。
任飞很想说:您这是教坏小孩子知道吗?
心里腹诽着,手上却是接过烟,八叔扯扯嘴角,却是没能如愿笑出来。他又摸出一根烟点燃叼上,后将打火机丢给任飞。
任飞犹豫片刻,点燃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姿势娴熟。
八叔心道:没看出来居然还是个老手。
下一秒,他就被打脸了。
“咳咳……”任飞刚吸一口就给呛着了,这是新手的通病,因为不知烟存在口中该如何“储存”以及“吐出”。
任飞皱眉将烟头摁灭在台阶上,又看向八叔……的烟,八叔察觉他意图,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又觉不保险,两指夹烟胳膊搁到一旁,语气听不出情绪:“看不出来,你居然不会抽烟。”
“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任飞不紧不慢道,他指的是夹烟的姿势,无需多看都能学会。
“你在这里干什么?”八叔转移话题。
任飞奇怪地瞥他一眼:“里面人多。”虞老爷子的子女和孙子孙女在病房哀伤难过,可打从心底来说,虞老爷子只是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祖父,论感情,约等于没有,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不明显,他哭不出来,演也不会演,待在那个空间,他将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未免落人口实,他宁愿在外面。
可八叔为什么没陪在的虞老爷子身边呢?老爷子最后都想着他,他本是最该留在病房的人才是。
似是察觉他的疑惑,八叔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侧影透着继续沧桑,他说:“这会儿老爷子应该到天上了,我坐在这里,他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任飞一时无言,八叔也没再开口。
打破两人之间的是一名路过的医生,他认识八叔,也已知晓虞老爷子的事,没说别的,只宽慰般说了“节哀”两字。
“董医生。”巧的是,任飞也认识这位医生,因为,他是当初任爷爷的主治医生。
董医生转向他,仔细认了认,半晌,有些不确信问:“你是任飞?”
任飞颔首,“是的,我是任飞。”
很多医生的记性都不错,即使这位董医生早已不再年轻,可他仍然记得他医治过的病人以及些许病人家属。任老爷子是肝癌晚期,住院期间从头到尾只有任飞一个家属,而且当初的任飞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董医生对爷孙俩的相处也是印象深刻。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董医生不是市第一医院的专家吗,为什么会在这间私立医院戴着主任医师铭牌?
他将疑惑问出,八叔还没来得及阻止,董医生已先道:“是虞先生的吩咐。”
虞先生?
任飞转向八叔,八叔嘴张了张,没否认。
等到董医生被护士叫走,任飞方表情凝重问:“究竟怎么回事?”
八叔神情复杂,许久,长叹一声,没再隐瞒:“几年前母亲知道你的身世后一直让人关注你和任老先生,也没想打扰你们,董医生是国内肝癌方面最权威的专家之一,只可惜……”
只可惜,任老爷子肝癌查出来时已是晚期,即便董医生本领再强,也无力回天。
任飞完全不知这其中还有虞家插手,心底一时五味杂陈,倏地想到什么,忙问:“那帝阳给我那么高的转学费……?”
八叔没料他反应如此之快,念及他的聪慧以及董医生的事情曝光,干脆也没再隐瞒:“帝阳的确有心让你转学,不过待遇和其他被挖转学生一致,都是一年两万五。”顿了顿,又说:“一中起初并不愿放你离开。”
话到这里,一切基本已经明了。
任飞以为他和虞家的交集只在被亲生父母认回后,却是不知,早在四年前爷爷生病时已处于虞家庇护之下。对于虞家,他本该无感,可如今得知的真相让他百味杂陈。
八叔拍了拍任飞的肩膀,“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为难,纵是你父母无作为,也改变不了你是虞家血脉的事实。我们在得知你真实身份后没将你认回是我们对不起你,任老先生的病我们也已经尽最大努力,但……”后面的话他没往下说,略顿片刻,才继续道:“过去的遗憾我们无法弥补,但人从来都是朝前看,任老先生将你养得积极向上,你的未来还有很长路要走,我相信,任老先生定是希望你的前路一片光明。还有……八叔也是。”
任飞垂下眼帘,许久都没再作声。
“……您说过继我,是为弥补吗?”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抬起头,问道。
“弥补?”八叔愣了愣,旋即轻笑一声,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或许我说这话不恰当,但真相是,虞铭的儿子在我心里还没到那个份量。虞铭这个亲爹都不会愧疚,我一个差点被他母亲害得差点没有投胎机会的叔叔为何在意?”
任飞自动翻译:你不配。
但理没错。
八叔将少年无语的表情看在眼中,抑郁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站起身,朝任飞伸出手,露出一抹淡笑:“小孩子不用想太多,走吧,爸爸带你回去。”
任飞死鱼眼,面上写着一句话——你又想吃桃子吗?
“侄子忽然变儿媳……嗯,儿媳能不能转正还有待商榷,好·大儿,你意下如何?”精分八叔上线。
任飞:“……………………………………”
我意你个仙人板板!!!
作者有话要说: 八叔:叫爸爸。
飞鸽:糟老头子坏得很!
越越:这章我又打酱油,比上章还不如,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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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请客
新学期正式开始, 任飞和虞越则请了三天假。
虞老爷子的葬礼极其盛大,说句不那么中听的,有些人活着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那么多人,任飞乃至虞越都是第一次见这般葬礼。
亦是第一次, 任飞真正了解何为世家大族。
不过, 再如何世家大族他也无意掺和,他觉得守着那1%集团股份就挺好, 爷爷教育过他, 人要知足常乐, 贪心要不得。
可那三天任飞过得也不顺心, 原因无他, 八叔完全把自己代入“老父亲”角色,走哪都带着他,但凡有人问,八叔都说他是他儿子, 然后那些人对待他的态度就肉眼可见的热络起来。
任飞对八叔只有一个评价——糟老头子坏得很!
唯一让他有点安慰的是大哥二哥与其他在国外留学工作的虞家人都回来了, 当然,大哥二哥还是挤出时间回的国, 匆匆回国, 又匆匆离开,脸上的憔悴和愈发瘦削的身材看得颇为叫人心疼。
还不如不回来,有这时间,任飞宁愿他们睡上一觉。
“唉……”任飞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浑身提不起劲。
虞越坐姿端正, 听到他长叹看了一眼,问:“怎么?”
任飞一时没回答,他将手中的笔翻来覆去玩了一阵, 忽而问:“越越,你以后想做什么?”
“嗯?”虞越疑惑。
任飞侧头看他:“我有时候会想,学习是为了什么?考好大学是为了什么?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清大燕大挂在嘴上,可能在他那一辈人看来,大学生无比光荣,象征着文化人,考上大学后可以得到一份轻松收入又高的工作,而不像在农村一样地里刨食……但我仔细想一想,无论是地里刨食还是大学毕业后的好工作,究其根本,不就是柴米油盐吗?”
虞越张张嘴,望向他的眼神带上几许新奇,“还有呢?”难不成任飞想说辛辛苦苦考大学和种田本质一致,所以干脆去种田?
任飞当然没那么不靠谱,他又说:“后来我又会想,世界那么大,新奇的事情那么多,如果不趁着来人世走一遭的机会好好去看一看,未免太过浪费。”
“所以……?”虞越跟不太上他的思路。
“我还想去当两年兵。”任飞道。
虞越:“……???”请问世界那么大跟当兵又是怎么扯到一块的?
任飞也意识到自己思维跳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又将手放到桌下,见他此举,虞越朝四周看了看,同学们都在埋头学习,便也将手放下,下一秒,手指就被勾住。
“我有很多想法,可能是属于年轻人的思维跳跃,不过,有时候也会迷茫,对未来充满迷茫。”任飞有点怅然,这次虞老爷子过世让他想起爷爷,两个人来自不同阶层,可谓云泥之别,然而无论他们生平如何,一生之中是苦还是顺遂,到最后都只是一抔黄土,几十年后,他,虞越,也将如此,那么,活着又是为什么呢?
停!
任飞发现自己好像把自己套进一个圈里,这种人生哲学问题思考起来会有答案吗?他一小朋友为什么会思考起这种问题来?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虞越一笔敲在他脑壳上,终于把他从越发飞远的思绪中拉回来,有些委屈,低声问:“越越,你打我干嘛?”
虞越送他一记白眼,凉凉道:“我看你是作业太少,”说着将一沓卷子放到他面前,“少胡思乱想,当心想太多,秃头。”
任飞:“………………”
人是意识动物,善于思考和探索,哪怕一个短暂的走神,思维便会如脱缰野马一去不回。
虞越偶尔也会去思考,他的思维没任飞那么活跃甚至跳脱,他思考较多的也只有他喜欢什么,考上大学学什么专业,等到毕业工作后,他会自己买一套房子,最好在离父母远远的地方的买,然后……差不多就是这样,更多的就没想。
虞家的家产没他们这一房的份,他、两个哥哥也都没那个野心,或许也是跟父母从小不管他们也不没给他们灌输种种想法有关。
emmmmmm……
他真是被任飞给带偏了,学习压力还不够大吗?
=v=
高三的生活枯燥乏味,但不得不说,帝阳在缓解学生压力方面也是很有贵族风格,除每天预留给学生的课外活动一小时外,心理医生也已就位,当感觉压力过大时可以去找心理医生倾诉。
任飞出于好奇也去心理咨询室溜了一圈,然后心理医生恭恭敬敬把他请了出来——他心理健康得很,跟他一比,心理医生才觉得自己要去向同事咨询。
这事还被班里人嘲笑一通,尤其林敢冲笑得最大声,直接被他摁着锤了一顿。
再又一个月的忙碌学习后,十一将迎来奢侈的三天小长假。
任飞直播结束后并没急着去洗漱,而是在盘手机,虞越半天没听到他动静,从题海中抬头朝他望去,当然,看到一个懒散的背影,伸手在他背上敲了两下,问:“不去洗漱坐着干嘛呢?”
“让胆哥给我推荐餐厅呢。”任飞头也不回道。
“嗯?”虞越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