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风美滋滋的道:“可不就是,到时候我和仔儿给六爷爷收高粱哇。”
“秸秆随便你们吃。”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了缺牙的牙床。
回到家,大嫂已经把水盆放好,哥几个被娘亲催着洗手,然后闹哄哄的进了屋。
李青风四仰八叉的躺到炕上,摸着干瘪的肚子直嚷着饿。
李青文问:“四哥,你想要吃糖吗?”
李青风骨碌一下爬起来,“仔儿,你有钱?”
李青文摇头,“没钱,我会做。”
“真的假的?”李青宏也听到了,一脸的不敢置信。
从前幺弟自己连饭都吃不了,现在竟然会做糖了?
李青文可没想到那么多,立刻问怎么做。
“要麦子和江米。”李青文一字一顿的说着,努力让自己发音清楚。
李青宏失望道:“那做不了,咱家不种这些,村里也没有。”
“谁说没有?!”李青风一激动声音高了几分,赶紧往外瞅一眼,小声道:“上次二舅来咱家,带了好几个口袋,那里面就有!”
这个原主记忆中没有,李青文看向三哥,李青宏点头道:“这事听你四哥的没错,家里没有地方他掏扫不到的。”
李青文无语了。
“不过,这事可能有点难。”李青宏道:“家里粮食看的紧,不让祸害,娘肯定不答应。”
李青风不怕困难,立刻掀帘子出去央求。
没过一会儿,李茂贤和陈氏都进屋了,李青文立刻打起精神。
“仔儿,你四哥说你会做糖?”李茂贤看着小儿子问道。
李青文点头,按照提前想好的说辞,道:“爹,我之前一直发呆,其实是在做梦,梦到许多新鲜的事物,做糖便是梦里见过的。”
这话并不算的上说谎,他来到这里,从前的十几年可不就像是一场梦。
李青文知道,要赚钱,埋头种地肯定不行,得弄出一些东西来。可从前他是个傻子,突然懂得别人不明白的事情,可能会引人非议,得找个万全的借口才好。
说完,他有些忐忑的看着爹爹。
“仔儿,你这梦做的可太久了,十多年啊。”陈氏笑吟吟的说道:“可把爹娘给急坏了。”
对于这个,李青文心里也是颇无可奈何。
李青风则有些羡慕,“要是我也能做梦梦到做糖就好了。”
李茂贤把手放在李青文头上,连道了三个“好”,“我们仔儿没白做梦,还学了东西哩。孩儿他娘,把麦子拿出来,让咱们仔儿试试手。”
李茂贤答应的痛快,陈氏反倒有些犹豫,她舍不得粮食,问道:“仔儿,做这个得要多少麦子?”
李青文道:“娘,麦子用的不多,江米要费一些……我也是第一次做,不敢冒失,先用半斤麦子五斤江米试试行吗?”
麦子比江米贵,一听说只要半斤,陈氏稍稍松了口气,“行。”
就算不成,顶多也就瞎两顿饭,还能受的住。
陈氏手脚麻利的把麦子和江米称出来,李青文把麦子放在陶盆中浸泡,将漂浮在水上干瘪的捞出来,不等他扔,姜氏接过去,道:“正好拿去喂鸡。”
麦子洗了几遍,水都没浪费,倒到旁边的空木桶中,准备喂猪喂鸡,村子里吃水都要从井里打,习惯了节省。
洗好的麦子放在盆里的清水泡着,李青风有些着急,“仔儿,这个要泡多久?”
“泡到差不多明天这个时候就行了,把水倒掉,待它长出一指头那么高的芽来,得四五天后才能做糖。”李青文解释道。
“要这么久啊。”李青风有些失望。
陈氏和姜氏一直在旁边瞧着,道:“这个不是跟生豆芽一样?”
李青文点头,然后把制麦芽糖的步骤告诉娘亲和大嫂。
他小时候可没少围着邻居熬糖的锅转,做这个可以说一点都不难,但话也不敢说太满,他对这个时代很陌生,谁知道东西和他前世见过的那些是不是一样。
陈氏和姜氏听了,啧啧称奇,方才还担心他浪费粮食,现在听小儿子说的这么仔细,顿时觉得这事有成。
天色渐黑,婆媳俩人又去忙晚饭,李青文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家烟囱开始冒烟。
李家和村子其他人家一样,都是土坯房,正房三间,东屋西屋住人,中间是两个灶台和吃饭的地方。院子里有东西厢房,李青文的大哥已经娶妻生子,一家人住在东厢房,西厢房放粮食和杂物。
挨着西厢房的是稍矮的木棚,里面一摞摞的柴禾,木棚旁边就是鸡圈和猪圈,虽然家里头养了不少鸡,可打扫的勤,院子里并没有太大的味道。
地是土的,墙也是土的,到处是一片土黄色,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每家的房后,有的栽杨树,有的栽果树,前者可以盖房子做寿木,后者能给家里添点吃食。
看到房子后面的高大的杨树,李青文不由得想起爷爷来,记忆中那是个倔强的老头,宁愿把要给自己做棺木的树卖了,也想凑钱给小孙子治病……
只可惜,李青文清醒了,老头却没有看到。
李青文不免又想起前世的奶奶,白发人送走了儿子儿媳,好不容易把自己拉扯大,没有享福却撒手人寰……
想到两世为他付出的老人,李青文心神黯然。
李茂贤打水回来,见儿子盯着后面看了半天,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从前儿子就喜欢这样发呆,难道……
李青文正难受,肩头突然被猛的拍了一下,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爹,咋了?”
听到他说话,李茂贤提着的心才悠悠落下,“仔儿看啥呢?”
“没看啥,想到我爷爷和奶奶了……”李青文低头。
“你还记着你爷奶?”李茂贤愣了一下。
“嗯。我还记得我爷从好心人那里得了两个肉包子,想留着给我,天太热,捂酸了,没舍得扔,我们爷三个分着吃了。”李青文眼睛有些热,低声道:“结果我们拉了好几天……”
那次他们爷三个可是受了不少罪,还是一个好心的婆婆冲了三碗糖水,才止了下痢之症。
李青文小时候,爹爹和爷爷带他寻医,因为没钱,从来不住客栈。驴车上拉着粮食和罐子,饿了自己煮着吃,赶路的时候,运气好能找个村子借宿,运气不好就在野外,风餐露宿,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没想到他还记得从前的事,李茂贤有些激动,嘴唇颤了颤,“你爷爷没白疼你,明天爹带你去上坟,让爷爷看看他一直惦记着的幺孙。”
第4章 上坟和做游戏棋盒
傍晚,一家人弄了个水饱。
家里粮食都是有数的,扣出去那五斤多,就要从牙缝里挤出来。
寻常时候,天黑之后村里头的人都躺下来,节省点灯油也好,过日子比线还长,一点都不能马虎。
今天李家东屋却是有点亮光的。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问李青文还记得之前的什么事。一则是好奇,二则是想让他多说点话,说多了,口齿也就清楚了。
“我还记得娘纳的鞋底比旁人家多用了几层布,做的最结实……爹不接大的木匠活,喜欢弄一些灵巧的物件……哥哥们从小到大都照看我的吃喝拉撒,嫂子是她们村子最俊俏的姑娘……”
姜氏被夸的红了脸,闷头在油灯下缝衣服。
半天没听到自己,六岁的李正亮爬到李青文的腿上,仰头问道:“小叔,我呢?”
“没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亮亮,小叔记得你把你爹的裤子尿湿了,怕挨揍,偷偷的塞到弟弟屁股底下,非说是明儿尿的……”李青文笑道。
眼看大侄子脸气的鼓起来,李青文又追了一句,“爱尿炕的孩子都聪明呢,以后你肯定能做大官。”
李正亮这回高兴了,“那我比弟弟聪明!”
其他人被逗的哈哈大笑,李青文笑声也不小。
李青宏道:“这样说的话,仔儿的脑袋瓜是天底下最灵光的,前几天我看的晚点了,他还尿了一大泡呢,跟发大水一样,差点把我和小四冲跑了。”
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李青文的笑声戛然而止。
见状,其他人笑的更厉害了。
还是陈氏解围道:“仔儿,做梦都梦到啥哩?”
“除了糖还有别的好吃的吗?”李青风追问道。
“有很多,但我做不出来。”李青文狠心断了小四哥的念想,受条件所限,有些东西他真的做不出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只剩下半袋子粮食,锅还是陶的,只有油和盐,他也没办法变出好吃的来啊。
李茂贤问梦里的人种不种地。
李青文道:“民以食为天,啥时候也离不开粮食啊,梦里头的人也要吃东西,不过他们用的农具更厉害,不用牲口,跑的很快,撒一种药汁,草就不长了,收庄稼用机器,开过去一片稻子被割下,稻粒也被脱落下来……”
听着他的描述,李家人俱是一脸惊叹,“这、这也太厉害了!”
默了片刻,李茂贤问道:“那还有人挨饿吗?”
“我……”李青文差点脱口说漏嘴,想了一下,道:“有的地方一亩水稻能产一千多斤,可还是有很多被饿死。”
因为大梁没有高产的玉米、红薯和土豆什么的,李青文就没说。
一、一千多斤?!
李家人的嘴巴张的都能塞进鸡蛋了,乖乖,他们村子是不种水稻,可听说周边种稻子的,一亩地能收二百八十斤就顶了大天了,一千多斤简直不敢想。
当然了,他们种的旱地更是不行,谷子大豆黍子一亩地都差不多收一百来斤。高粱算是产量最高的,村里头最好地,精心伺候一年,风雨好的年头才将将三百斤。
高粱吃起来比水稻可差远了,卖的价格也低,不过抗饿。
因为听了李青文的好梦,李家人这个晚上睡的都好。
第二天吃完早饭,李青文跟着他爹去村子的后山,坡上有李家的墓地,在爷爷的坟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李茂贤寡言,只跟爹说仔儿现在好了,让他老人家在地下安息。
一阵风吹来,黄土兜头而来,李青文被迷了眼,眼泪簌簌而下,郑重道:“爷爷,等孙子挣了钱,给你换成上好的寿木,一定让你住的舒舒服服。”
李茂贤咧了咧嘴,“你有这个心意,你爷爷就很高兴了。”
上完坟,爷俩往山下走,北面有很多杨树村的地,这条路走的人多,被特意夯过,很硬,结实的很。
李青文看到有些小孩子就在光滑地面上划一道道的线,有的是花草,有的就是随便乱玩。
这个时代本来就没有什么供小孩娱乐的东西,尤其是在穷苦的农家,一文钱都恨不得掰开花,吃都吃不饱,不可能给孩子买玩的。
前世生活的时代好,李青文没挨过饿,他家在小镇边,爷爷是个老兵,最喜欢骑车带他到处跑,经常和人唠嗑忘记吃饭的时间。奶奶是老师,比较严厉,每次爷俩回来晚都虎着脸,实际上心很软,只要自己一撒娇,就能糊弄过去。
父母早年因为因公殉职,单位给他家赔偿很多,大院子里的伯伯和叔叔也很照顾他们,李青文之前的十几年,可以说有失去双亲的痛苦,但并没有受什么生活上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