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遇到袭击,墙后立即放下吊桥,木门架上门栓,牢牢封堵出入口。留在墙上的孔洞便于观察敌情,也能作为攻击的窗口,既能守也能攻。
在袭击者看来,眼前的堡垒活脱脱是一只无处下口的刺猬。
郅玄的本意是建造工坊,怎奈计划没有变化快,在匠人和卒伍的努力下,各个工坊逐渐成为半村庄半军堡的特殊存在。
以玄城为中心,延伸十数里,相同的堡垒星罗棋布,如繁星拱卫明月,组成数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护卫正在建设的城池。
郅玄巡视堡垒,一边惊叹匠人的巧思,一边反省自己,纯粹的工坊的确不合时宜。
在草原上建城,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能忽略周边威胁。工坊发展出军事性质是必然,这是出于安全考量,也是确保工程能顺利进行的重要条件之一。
赵颢看过玄城外的建筑,心中有所思量,返回颢城之后,立即组织起人手,在城外挖掘建造类似的地堡。
和玄城外的堡垒不同,这些地堡是纯粹的军事作用,配合沿河建造的驿站,成为颢城牢固的防线。
有这些地堡存在,大军压境也会被拖慢脚步。战斗力差一些的外敌都摸不到城墙,在地堡前就会被分割撕碎,成为驻守军伍的战功。
看过赵颢的地堡,对比自身,郅玄不得不承认,在同军事有关的事务上,赵颢远比自己敏锐,也有更强的行动力。不想被落下太多,他唯有端正思想,奋起直追。
建造城池的间隙,郅玄派人前往凉地,计划在该地铸造一批兵器,按约定交付给赵颢。
草原有铜矿也有铁矿,但两国氏族齐聚,还有各方探子,人多眼杂,实在不利于行动。在城池尚未竣工前,郅玄不打算惹人注目。凉地矿产的开采在计划之中,且有洛弓坐镇,郅玄相信他能处理得很好。
此外,因不久前的婚礼,草原上的狄戎被抓了一批,又迁走不少,使得凉地周围呈现真空地带,短时间内很难抓到戎人。不想凉地人闲着难受,必须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开矿锻造是其一,保护矿场工坊是其二。反正这些人不乐意种田,与其整日里无所事事,不如为锻造事业添砖加瓦。
甲士携带郅玄的书信出发,飞驰赶往凉地。
郅玄每日前往工地和工坊,抓紧时间完善各项措施,遇到问题提前解决。之所以这么做,是希望能赶在动身离开之前确认各项章程,提拔干练人才,保证他返回西都城后,工程仍能有条不紊照计划进行。
日复一日,郅玄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顶多睡两三个时辰,脸上挂了两个黑眼圈,靠冷水才能打起精神。
巫医和桑医抓住间隙给他诊脉,为保证身体无恙,亲手熬煮汤药,定时定点送上一碗,亲眼看他服用。
汤药十分有效,哪怕再苦,郅玄也要捏着鼻子喝下去。
偶然一次,赵颢看到他喝药,在郅玄放下药碗正被苦得皱眉时,忽然倾身靠近,在他的唇角舔了一下。
“甚苦。”赵颢道。
郅玄眉心跳了两下,突然一把抓住赵颢的领口,把人拽过来,用力堵住对方的嘴唇。
他苦得舌头发麻,这位胆敢说风凉话!
既为伴侣,自当同甘共苦!
经此一事,郅玄发现赵颢不能喝苦药,尝过苦药之后,一个人吃了足足半罐蜂蜜。郅玄看着都齁嗓子,他却面不改色,一勺接着一勺,最后竟直接往嘴里倒。
见状,郅玄佩服之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该搜集甘蔗榨糖。
西原国没有甘蔗,北方诸侯国都没有,绝大多数人恐怕见都没见过。
南地诸侯国才有这种东西。
据史官回忆,他在家族的藏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南幽国向人王贡柘,制成柘饮,味甘甜。
“此物唯南地生,北地罕见。”
听着史官的讲述,郅玄有九成肯定,“柘”应该就是“甘蔗”。只是条件限制,只生长在南幽国一带,路途遥远,运输不便,想要大批量采购不是那么容易。
想到要和南幽国打交道,郅玄不由得皱眉。
经过商队和密纪被杀等事,南幽侯和南幽氏族令他不喜,甚至是厌恶。和这样一个群体打交道,郅玄本能感到排斥。
原料暂时无法解决,制糖一事只能搁置。
通过这件事,郅玄发现史官的又一职能,各国史官都是家学渊源,博文广识,简直就是人形图书馆,还自带问答功能。
发现这一妙用,郅玄双眼放光,有茅塞顿开之感。
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搜寻资料,大可不必埋首书简,召来史官询问,当场就能得到答案。即使不能马上回答,回去翻一翻家族藏书,或者和同行交流一番,很快就能给出回答。
人形图书馆如此好用,对郅玄来说,轻松的感觉简直像发现新大陆,如同飞一般!
面对国君突来的重用,史官感觉压力巨大。
他的本职是记录,不是回答问题。奈何国君垂询又不能不答,答不上来还要翻书,要么就是给家中长辈写信,寻求最准确的答案。
在这种情况下,史官不能放弃本职,又不能无视国君,唯有笔耕不辍,一心二用,一边记录一边回答。
等到一天结束,回到家中,翻阅刻录的竹简,想起白日里种种,史官又不免产生疑惑,对年轻的国君充满不解。
郅玄遇到问题询问史官,史官心怀疑问唯有请教亲人。
史官提笔写成书信,询问家族中的长辈,原氏国君是否都是如此,还是唯独一人特立独行。
接到书信,长辈们面面相觑。
国君的行为的确古怪,可要说是太出格,又的确没有。
史官的职责是记录,但也没有哪条规定说不许为国君参考。遇到国君询问,还是和史料有关,自然要诚实回答。
问题多一些,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年轻人嘛,压力大一些也是无妨。
接到家中回信,史官沉默许久,对灯独坐,终于悟了。
隔日,郅玄再次召见史官,发现对方有了很大不同,最突出的一点,气质产生变化。硬要形容一下,很像是北安国的史官言录,在放飞自我的道路上大踏步行走,进而撒丫子飞奔。
这种变化带来的后果就是,每当郅玄开口询问,史官都能巨细靡遗给出答案,并能举一反三,滔滔不绝,郅玄想拦都拦不住。
“君上,此事我国有,他国亦有,兼中都城。”
史官打开话匣子,各种秘闻奇事信手拈来,甭管诸侯国还是中都城,也甭管郅玄是不是想知道,全都竹筒倒豆子,一铲子挖到底,绝不留白。
面对这样的史官,郅玄开始暴汗。
事情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史官洒脱一笑,诚恳表示君上多虑,哪里有不对,哪里都对!
他终于发现了职业的又一重真谛,决定贯彻执行,争取早日登上新的台阶,走上职业巅峰!
“还要多谢君上提点。”
郅玄:“……”
他怎么觉得自己拧开了不该拧的盖子?
可事情已经发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盖子拧不回去,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必须受着。
好在史官只是放飞,看起来洒脱一点,尚未发生其他变化。就目前而言,这种变化还是可以接受。今后如何,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郅玄为史官的变化头疼时,羊琦一行人即将走出草原。
队伍途经一条小河,暂时停下来休息。
奴隶检查过大车,确认酒坛完好无损,利落解开缰绳到水边饮马。
羊琦和几个氏族青年聚在一起,他们都被家族安排到队伍中,准备积累经验,作为踏入朝堂的第一步。
众人休息时,有巡视的卒伍从上游奔来,看到取水的奴隶,立即大声道:“水不可用!”
听到卒伍的声音,众人立即停下动作,羊琦等人更是站起身,问道:“发生何事?”
“前边、前边埋着死羊!”卒伍翻身落马,重重摔在地上,由于奔跑太急,马口流出白沫。
“什么?!”
众人大吃一惊,奴隶迅速将战马从河边拽走,满脸都是惊色。
由于宣传到位,队伍上下均知生水不能饮用,更知被污染的水源具有危害。听卒伍禀报,死羊是被人为掩埋,羊琦等人更是心头一震,觉得事情不同寻常。
“整队,马上出发!”
领队的氏族下达命令,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即使打出西原国的旗帜,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
就在这时,破风声陡然袭来,箭雨从天而降,接连落入队伍中,战马受惊,拼命挣脱缰绳。
奴隶控制不住马匹,第二波箭雨趁机袭来,并有锋利的短矛,一次能贯穿马颈。
攻击来得太过突然,甲士卒伍组织起防御,奴隶却被重点攻击,来不及反应,刹那间人仰马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袭击者十分狡猾,从最开始就以箭矢和短矛覆盖,大批屠杀队伍中的奴隶,以此扰乱队伍。
西原国甲士和卒伍仓促应战,仍以惊人的速度组成战阵,将羊琦等氏族青年护在阵中,隔绝漫天飞矢。
领队是一名中大夫,毕生经历大小战阵无数,一眼看出敌人的打算。
“盾阵,冲锋!”
己方被困住,不动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袭击者在外围策马奔驰,游刃有余,随时都能再组织一波箭雨。
中大夫当机立断,舍弃辎重和奴隶,以大盾格挡箭雨,保护羊琦等人冲出包围圈,抢马奔回草原。
“武!”
为保护继承人,各家派出的都是百战之士,实为精锐中的精锐,遇到狄戎都能以一当十。
命令下达,甲士同时擎起大盾,以盾成墙,横向铺开。
盾墙后是持长刀和弓箭的卒伍,再之后是失去战马和战车的羊琦等人。
袭击者不只盯准奴隶,还大肆射杀队伍中的战马,以致于中大夫不得不下令夺马,否则根本无法脱身。
战阵向前横推,甲士每向前迈出一步,手中的大盾就会重重砸在地上。卒伍趁机开弓,以飞矢对飞矢,打乱对方的攻击,为甲士争取时间。
袭击者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改变策略,马上骑士甩掉弓箭,纷纷平举短矛,意图发起一波冲锋,撕开对面的战阵。
想法很好,奈何难以实现。
西原国的盾阵独步天下,不足千人亦有排山倒海的气势,以步兵对骑兵照样不落下风。
见对方有意发起近战,中大夫抓准战机挥下长刀,大声道:“冲!”
如果袭击者继续在外围游走,西原国甲士和卒伍没有战马,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当真奈何不了对方。
如今对方改变策略,选择近战,于中大夫而言,此举正中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