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琦等人身在阵中,始终严守命令,不给战阵添乱。遇中大夫下达军令,几人迅速加入新阵,和各家甲士互相配合,同骑兵正面对冲。
西原国尚武,西原国氏族想要立身朝堂,必须获取战功。
无论父辈多么荣耀,本人没上过战场,没亲手斩杀过敌人,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就没资格成为继承人,强行上位也不会被族中承认。
在这种情况下,西原国氏族子弟自成风格,暴戾弑杀者并不鲜见,遇战畏缩不前者实在罕有。
西原国内根本没有纨绔成长的土壤。
无论出身如何,在战场上表现得懦弱,注定被整个阶层唾弃。
羊琦等人深知这一点,无人藏于阵后,自幼受到的教育驱使他们拔剑冲锋,越过甲士带头拼杀。
飞矢擦身而过,丝毫不能减弱他们的战意。
呐喊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每一次挥剑均不落空,身上的血属于敌人,每一颗滚到脚下的头颅都是战功和荣耀。
西原国甲士再次变阵,盾阵分散,以百人为一队,凶狠凿向对面的骑兵。
甲士全身披挂,无惧短矛飞矢,双手举着盾牌,如人形坦克碾压向前。凡拦路者,人和战马一同撞飞。
卒伍紧跟在甲士后,用长戟和长刀挑飞马上的敌人。更有甚者,就地翻滚,冒险滚到战马蹄下,挥刀斩断马腿。
战马嘶鸣跌倒,全身染血的卒伍探出大手,将受惊的骑士拽到地上,狞笑着扭断对方的脖子。
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骑士仍不明白,骑兵对步兵且人群居多,为何会败,还败得如此迅速?
疯子!
这些西原国人是不折不扣的一群疯子!
袭击者发现战况不利,想要更改命令,却已经来不及了。
骑兵和步兵撞到一起,如犬牙交错。
本该凿穿战阵的骑兵举步维艰,陷入泥淖。处于劣势的步兵成功反杀,杀得敌人步步后退,心生惧意,进而趁机夺马。
中大夫本意是夺马冲出包围圈,见到战况发展,迅速改变主意。
敌胆已丧,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杀!”
中大夫一声令下,全军发起冲锋。
不只是甲士和卒伍,连藏在车下的奴隶都壮着胆子冲出来,抓起地上的武器,跟随甲士奋勇厮杀。
战场的形势呈现一边倒,西原国的甲士卒伍越战越勇,哪怕刀砍在身上,只要不致命,依旧会和同袍一起前冲,拿下对面的敌人。
袭击者本来占尽优势,哪想到战况转变得如此之快。
眼看己方节节败退,对面的攻击愈发疯狂,继续纠缠下去恐将全军覆没,领队当即命后方的弓箭手放箭。
“用毒箭!”
“家主不可!”听到命令,伪装成盗匪的家臣面现惊恐,连忙出声阻拦。
箭上的毒药见血封喉,擦破一点皮都可能使人丧命。
双方纠缠在一起,尚有三百多骑兵被对方困住,其中就有他的两个儿子。若是无差别射杀,岂不是都要遭殃?
“家主……”家臣满脸焦急,还想要再劝。被称为家主的人却不为所动,丝毫不讲情面,坚持下令,要将骑兵和步兵一同射杀。
眼看毒箭飞出,自己的两个儿子接连中箭,家臣双眼赤红,眦目欲裂,竟然挥剑斩杀过去。
“梁盛,我与你不共戴天!”
剑光袭至,保护梁盛的甲士立即冲出,轻松挡住长剑,顺势将家臣拽到马下,一拳砸碎他锁骨,继而夺过长剑,反手向下,将他直接钉在地上。
家臣口中涌出血沫,艰难抬起胳膊,手指向马上的梁盛,口中发出模糊的单音,当场气绝身亡。
毒箭飞来,战场中的西原国军队和袭击者均被覆盖,一时间死伤惨重。
指挥战斗的中大夫不幸中箭,剧痛贯穿伤口,意识变得模糊,马上意识到不好。
“盾阵!”
拼着最后一口气,中大夫下达命令,旋即双眼圆睁,不甘气绝。
甲士和卒伍迅速聚拢,以大盾护卫四周,擎起圆盾罩住头顶,哪怕箭矢飞来,也无法伤及阵中之人。
梁盛见状,表情中闪过得意,下令再次冲锋,意图撕开盾阵,继续以毒箭射杀。
不想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飞来的箭雨。
破风声接连不断,锋利的箭矢凿进马队中,顷刻杀伤数十人。
“什么人?!”
攻击自身后来,梁盛大惊失色,顾不得围攻盾阵,迅速调转马头。
不远处出现一条黑线,目测超过百人。
马上骑士没有着甲,看不出来自哪国,却个个身形壮硕,骁勇剽悍。战马奔驰中,骑士开弓仰射。开了血槽的箭头一旦射中,人马皆会重伤。
这些骑士的到来扭转了局面。
梁盛手中的毒箭不是用之不竭,之前消耗大半,对付战阵勉强够用,再加上这支骑兵绝对不够。
心知自己绝不能被抓,梁盛当机立断,命两百人留下断后,自己带着心腹虚晃一枪,策马逃走。
逃走的路线早就确认,对方想要追击,中途必会遇到拦截,都是事先设好的埋伏。
可惜梁盛的计划落空,救援的骑兵和羊琦等人汇合,全力斩杀断后的队伍。谨慎起见,留下几个活口,没有再行追击。
“穷寇莫追。”狐商翻身下马,迈步上前和羊琦等人见礼,当面表明身份并出示郅玄赐给他的木牌。
他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
不久之前,狐商接到郅玄命令,盯紧城内一支商队。
借助商人的身份,狐商轻松接近对方。在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发现这支商队很不对劲,对国君府的动态异常关注,还盯上了运送果酒出城的队伍。
在羊琦等人出发后,这支商队依旧留在城内,没有跟着一同离开,这让狐商有些拿不准。
直至几天前,手下逮住一只携带秘信的鸽子,方才真相大白。
看过信中内容,狐商猛地咬牙,发现自己大意了。当即将书信和信鸽一并送入国君府,自己带上队伍追出草原,意图追上羊琦一行。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
中大夫的尸体被收敛,抬上属于他的战车。
战死的甲士和卒伍也被陆续抬上大车,一同带回新城。
死去的袭击者堆在一起,没搜集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直接放火烧掉。比起将尸体留给野兽,放火焚烧是更重的惩罚,可见众人的怒意有多深。
审问抓到的俘虏,口供出人意料。
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都是犯下重罪的刑徒,逃脱后沦为野人。
在东躲西藏时,他们或被抓捕或被召集,割掉刺字的皮肤,藏在一处无主之地。
隔一段时间,主事者就会发下武器和战马,命他们伪装成盗匪袭击商队。有时他们还会伪装成狄戎,骚扰西原国和北安国边境,以此磨合战斗力。
主事者是谁,这些人大多一问三不知。
有一个机灵的道出,之前在战场上听到“梁盛”二字,至于是不是真名,他不敢确认。
“梁盛,梁?”羊琦和狐商顿时脸色一变。
不待两人细想,情况又生变化。
在清理战场时,几名甲士收获一批毒箭,通过中箭者的样子,断定箭上毒药出自南幽国。
“昔人王召诸侯会猎,吾曾见此毒。涂以吹箭短矛,凡中毒狄戎皆面色漆黑,口鼻流血。”
人王登基必有会猎,或北逐狄戎,或南驱蛮夷。
每当人王召集会猎,各诸侯必如约而至,带齐国内精锐,既为响应王命,也为向他国展示实力。
甲士年少时有幸参与人王会猎,亲眼目睹各国军队的战法,南幽国的军队尤其让他印象深刻。
全军上下喜好艳色,头戴鸟羽,武器淬毒。战士的身上绘有大片图腾,和其他诸侯国截然不同。
“吾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甲士退下后,狐商向羊琦等人提议,未知前方是否还有埋伏,谨慎起见,不如改变行程。
一次牵涉两大诸侯国,事情非同小可。
羊琦等人不敢轻忽,商量之后,采纳狐商的建议,全体调转方向返回草原新城,将事情禀报国君再做打算。
在他们动身返回时,颢城商坊突然被包围,放飞信鸽的商队被堵在住处,任何人不得进出。
奉命拿人的甲士撞开房门,面对的是一室死寂。商队成员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全部中毒身亡!
第一百二十八章
商队成员中毒身亡,包括领队在内,无一生还。
甲士搜索室内,找出还有些温热的毒汤,又在领队房内搜出药瓶。
药瓶滚落在地,瓶口打开,黑色的药粉洒落,极容易和尘土混在一起。好在瓶底尚存少许,仔细收敛起来,足能让擅毒的医辨认。
室内有三个火盆,盆内堆满灰黑色的残屑。拨开之后,发现大量没有烧光的竹简和绢。看情形是仓促之间丢入火中,堆在一起压灭火苗,这才留存下来。
卒伍将火盆端到室外,仔细翻找,最终找出破损的竹简三十多片,超过一半的字迹可以辨认。绢也找出不少,可惜被火烧得焦黑,不管曾经写过什么,都已经无法认出。
甲士和卒伍认真搜查,直至再找不出任何线索,才将商队成员的尸体收敛,其后前往国君府复命。
这支商队入城时打的是朝国旗号。
朝国依附东梁国已久,从国君到氏族皆以东梁侯马首是瞻,关于这支商队,朝国是否参与还需进一步确认。无论如何,以该国和东梁国的关系都无法彻底摆脱嫌疑。若是无端被东梁国拖下水,也只能自认倒霉。
“君上,此毒出自南幽。”
甲士带回的药粉交给巫医和桑医,结合商队成员的死状,很快确认出处。
“南幽国?”郅玄面露沉思。
“此毒罕见,唯南幽生长毒菌可制。”巫医和桑医给出答案,见郅玄没有其他问题,旋即退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