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推辞,这是你该得的。”郅玄道,“按理,这些人损坏你的麦田,本该交由你处置。但我留下他们还有用,唯有以羊交换。”
田地属于国人,生长的麦自然也是。
这些人损坏麦子,按照西原国惯常的做法,麦田主人对他们有优先处置权。郅玄要留下他们,必然要对田主予以补偿,即使他身为郅地的主人也是一样。
国人见推辞不掉,只得收下补偿,连声赞扬郅玄仁厚爱民。
处理好这件事,郅玄让众人散去,带上抓获的二十多人,打着火把返回城内。
当夜,二十人又被连番询问,庶人之外,几个犯人也陆续开口,给出郅玄更多有用的信息。
此外,他们之中不只有庶人逃犯,还混着一个商队的奴隶。对商队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专为南幽侯搜寻珍禽异兽?”郅玄看到奴隶的口供,很是惊讶。
按照他掌握的情报,那位不是个傀儡吗,还能如此造作?
经过府令的解释方才知晓,傀儡归傀儡,国君的地位摆在那里,无人可以撼动。加上和北安国是姻亲,纵然被国内氏族架空,南幽侯该享受的照样享受。也或许是不掌握国家大权,心宽体胖,行事更是没了顾忌,屡次出现荒诞行径也无人能管。
“传闻南幽侯好搜集珍禽异兽,在国君府内专辟出一片兽园。还听说,他不掌南幽国三军,手中却有前两代国君留下的家奴,伪做商队走遍各国,实非国君当为!”
府令显然对南幽侯的行径极为不耻。
事实上,这也是大多数人对南幽侯的看法。身为四大诸侯之一,竟活成这般模样,简直是丢尽了历代先祖的脸面!
郅玄想的却不是这些。
从商队奴隶口中得知,从商队逃走的不只是犀,还有十多只珍禽异兽。若是被南幽侯知道,他们都要遭到重惩。不想被罚,必然要想办法抓回去。由此推断,这支商队很可能还没有离开西原国,说不定就在郅地附近。
既然这样,他是不是动作一下?
想到北安国传回的情报,再想想这支商队在边地所为,郅玄越来越觉得有事情有搞头。唯一让他举棋不定的是,要不要给赵颢送封信。
商队抓捕庶人为奴是犯下大罪,但这支商队出自南幽国,被抓捕的人出自北安国,还是赵颢的封地,两国偏是姻亲。
他身为西原国公子,贸然送出消息,是不是会带来意料外的麻烦?
认真考量许久,郅玄还是决定通知对方。
做出决定后,郅玄不再多想,派出擅长追踪的甲士国人,在郅地附近搜寻,并让人通知凉、丰二地县大夫,遇到形迹可疑的队伍立即扣押。
给赵颢的书信也迅速送出。
不管最后是否能抓住这伙人,这封信都是给赵颢提醒,南幽侯放任手下如此行事,一旦传扬开来,难保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行为是不是得到默许。若被有心人利用,某种程度上,会对赵颢的名声造成打击。
郅玄既是出于好心,也是为今后考量。
两人注定要见面,该如何解释神鸟佩的误会,他目前还没有主意。不想被扎个对穿,就只能多为自己增加筹码。诸如人情之类,自然是越多越好。
送信人出发没多久,巫医主动上门,告知郅玄,狼群驯化已有成果。
“这么快?”郅玄惊讶道。
“公子还请亲眼一见。”巫医面带笑容,将郅玄请到驯养狼群的地点。
站在一片两米高的栅栏前,巫医取出一条肉干,旋即吹响木哨。
随着哨音传出,八匹野狼连续越过栅栏,出现在两人面前。
野狼出现后,巫医将肉干撕成几片,分别抛出去。狼群按族群等级分食,其后就老老实实趴在巫医脚下,驯服得不可思议。
栅栏后传来呜咽和抓挠声,是长大一些的狼崽在焦急。奈何对它们来说,两米的高度犹如天堑,怎样努力都无法越过。
“公子试一试。”巫医递过肉干和另一枚新作的木哨,告知郅玄如何下达指令。
按照他所言,郅玄吹出不同的声响,狼群也老实配合。能够看出它们依旧野性未驯,却像是惧怕某些东西,没出现半点攻击的意图。
这样的结果不能说百分百圆满,却也远远超出郅玄的预期。只是想用它们帮忙搜寻还不行。小狼崽长大后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就目前而言,只有巫医和郅玄可以命令狼群,换成其他人,不掌握其中关窍,一样会遭到攻击。
在郅玄对驯服的狼群感到新鲜时,派出搜寻的队伍也有了消息。
队伍在郅地和丰地边界发现线索,正如郅玄猜测,这支商队没有离开,很可能还在附近。此外,有庶人目睹,这只商队曾狩猎迁徙的鹿群。
抓他地盘上的鹿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和破门而入抢别人的口粮有什么区别?
郅玄坚决不能忍!
他本就不富裕,这些家伙的偷猎行为更是让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他和南幽侯可没有亲戚关系,以这支队伍的行径,官司打到中都也是他有理。
于是乎,郅玄下令调集两百甲士,五百名国人和庶人,外加一批奴隶,沿着线索进行地毯式搜捕,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支商队,不放过一人!
第四十三章
靠近郅地边界的一处山坳,入夜后,星星点点亮起火光。夜风卷过,山坳中响起嘈杂的人声,伴随着野兽的吼叫声,在黑夜中异常清晰。
火光越来越亮,逐渐照亮整片营地,也照出山坳的全貌。
群山包围下,营地四周十分荒凉,百里不见人烟。
山坳中有几座破旧的草棚,原本是野人的栖身处。如今野人不见踪影,棚子被全部推倒,木头干草都成了火堆中的燃料。
火光照耀下,一百多辆大车围成两圈,将商队成员包围其中。
穿着短袍背负刀斧的护卫在营地中行走,路过一辆大车,听到里面传出的兽吼,其中一人停下脚步,掀开盖在笼子上的草席,用斧背砸了两下,还反手将斧柄探进去,一下下捅在受伤的野兽身上。
听到野兽愤怒的叫声,护卫满脸兴奋,下手变得更重。
“行了,收敛点。”另一个护卫走过来,一把按住他的胳膊,沉声道,“首领心情不好,别闹事。”
被按住的护卫满脸不屑之色,正准备开口反驳,又有两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人身材高壮,魁梧得堪比一头棕熊。到了近前也不问话,直接落下拳头,将挑事的男人砸倒在地。
“要不是你疏忽,犀怎么会撞碎笼子?早该杀了你,给我老实点!”
魁梧的男人正是领队,在队伍中有绝对的权威,向来说一不二,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见领队发火,周围的人顿时噤若寒蝉。地上的护卫迅速爬起来,即使中拳的地方疼痛难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领队又瞪了他一眼,觉得不解气,一脚将他踹翻。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传来,护卫趴在地上,身体蜷成一团,口鼻处流出鲜血,却硬是没敢发出痛呼,连细微的呻吟声都听不到。
商队中的人都清楚,被领队教训,强忍住或许能捱过去,要是忍不住,只会招来更残暴的殴打。有不少人都是被他活活打死。其中有奴隶、有护卫,也有跟随他数年的仆人。
护卫的做法奏效了。
领队又踢了他两脚就变得意兴阑珊,抬腿跨过他,走到一处火堆旁,阴沉着表情坐了下来。
护卫逃过一劫,小心从地上站起身。之前拦住他的同伴想要帮忙,却被他一把挥开,恶狠狠的目光,显然是恨上对方。
同伴也不是好欺负的。见他这副模样,知道是不敢记恨领队,自己成了出气筒,当下也不再管他,甚至落井下石,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让他又摔回到地上。
火堆旁,领队面沉似水,仆人捧过来烤好的鹿肉,也无法缓解他的焦躁。
这次队伍出行,原本十分顺利,二百多辆大车全都装满。在北安国损失一些,到西原国境内,剩下的也超过一百八十辆。最重要的是,他抓到了一对犀牛,带回国内肯定会受到重赏。
结果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情出了岔子。
因为护卫的疏忽大意,竟让那对犀牛逃了出来,还顺带撞碎不少笼子,跑掉十多只珍禽异兽,其中还有几头难以活捉的虎豹。为抓到这几头虎豹,他花了大价钱买药,还损失十多个好手,结果全都跑了,搜寻数日都没能找回来。
混乱中有不少奴隶挣脱绳索,放火烧车,趁机跑进周围的野地。火灭后,连抓带杀弄回来大部分,仍有二十多人不知下落。
这些人死了且罢,若是活着将事情传出去,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领队越想越是气恼,丢开吃光的木盘,一拳砸在地上。
经过那场混乱,大车只剩下一百二十辆,其中一多半的野兽还半死不活。就这样回去南幽国,别说赏赐,他一定会被国君丢进兽园。
外人不知道兽园的内幕,他却是一清二楚。
名义上是观赏,实际更像是一座斗兽场,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南幽侯之所以常年派出商队,全因死去的野兽和奴隶太多,时时刻刻都需要补充。
此外,领队还发现一个秘密,借助这座兽园,南幽侯训练出大量弑杀的奴隶,他们一次又一次从杀戮中存活下来,战斗成为本能。除了握刀和吃饭的时候,根本就不见半点生气。
领队见过一次奴隶之间的战斗,恐怖的场面让他寒毛卓竖,惊魂丧胆。那之后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噩梦中惊醒。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枕边的斧头,摸一摸自己的脖子。
火堆中传出爆响,橘红色的火星喷溅而出,在火焰上方旋转飞舞。
天空中乌云堆积,逐渐遮住月辉星光。云层背后,闪电正在酝酿,闷雷也在不断逼近。
领队看一眼天色,暂时压下焦躁,下令众人搭起帐篷,检查大车。
“车上的东西死一个,我就砍掉你们一条胳膊!”
长时间搜寻,始终没找到跑掉的犀牛。
物资一天天减少,暴露行迹的可能越来越大。
继续滞留不是长久之策,领队只能考虑离开,途中再抓一些野兽和奴隶,希望能让自己逃过一劫。
他唯一庆幸的是,犀牛只跑掉一头,剩下的一头虽然体型小,犀角也未长成,无论如何也是个交代。
在领队的命令下,营地众人快速行动起来。
虽然是夏天,他们也不想在睡觉时淋雨。何况山中蚊虫太多,不睡帐篷,露天在野地里躺一夜,身上的血都可能被吸干。
乌云越聚越多,远处天空有电光闪烁,闷雷声隐隐可闻,雨水却迟迟不至。
在一片乱糟糟中,帐篷终于全部搭好,留下守夜的奴隶,其余人全都进到帐篷里,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天明出发。
几个奴隶守在火堆旁,起初还十分警惕,留心观察周围的动静。
等到众人陆续入睡,帐篷里传来呼噜声,他们的神经开始放松,警惕性越来越小,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根本没留意到几个黑影正向营地靠近。
距离山坳不远,一片密林中,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屏息凝神,等待进攻的命令。
为行动方便,郅玄没有驾车,而是改骑战马。
目标不是诸侯**队,也不是戎狄大部,仅仅是一支商队,无需严格摆出仪仗。也幸亏对方身份特殊,要不然,这种夜袭的做法根本不可行,从礼制上就说不过去,胜利了也会被旁人耻笑。
夜色中,数名国人悄悄向营地靠近。
由于郅地不缺牛羊,野兽也相当多,这里的国人不缺肉食,患有夜盲症的很少。庶人和奴隶的情况糟糕一些,在行军时需要打起火把,没有火把就要握住绳索,以防在中途走散。
基于此,在获悉商队的具体位置,知道他们停留在一座山坳,郅玄才大胆定下夜袭的计划。
几名国人慢慢靠近营地,行动悄无声息,始终没有引来奴隶的警觉。
山坳入口有一排栅栏,应该是临时布置,不十分牢固。奴隶围坐的火堆距离栅栏不到二十步。
国人迅速靠到栅栏两侧,看向奴隶的具体位置,发现他们都已经睡着,一人继续警惕,另外几人快速越过栅栏,各自锁定目标,飞身而上,在奴隶发出惊叫之前,直接扭断了他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