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不管你在哪,是不是也出事了?
Joker似乎很失望易阿岚的无趣,但还是回答道:全世界都一样,我们西半球出事时是白天,早就炸翻锅了,哪像你们那么幸福,睡梦中无知无觉。我敢保证,还活着的人因为亲眼目睹末日降临,其中一半都要有心理问题。
A:那你们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Joker:如果看清楚了也不至于一半人都要疯。未知的才更恐怖啊小朋友。对了,我很喜欢你的名字,A.
周燕安一直在旁观他们的对话,此刻说道:“他很淡然。”
易阿岚点头:“看不出他的担心,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初始恐慌期。”
易阿岚又问Joker:你们的互联网时间?
Joker:我说了全世界都一样,现在不分东西、南北半球,有网络的地方全他妈是5月32日下午5点,我这里已经到了后半夜,电脑却告诉我是下午,好笑吧?小A。
A:你可以黑进各国的根服务器把时间改回来吧?
Joker:我为什么要改?这样不好玩吗?
Joker:我正在给你们搭建数据通道,欢迎来到三十二日。
易阿岚正疑惑他的意思,就收到了Joker发来的链接入口。
他点进去,是个很热闹的交流社区,看得出来是临时搭建的,UI设计很简单,蓝白两色为主色调,在顶端写着“三十二日”四个字,是汉字。这个社区并入了智能翻译程序,能根据来访者的IP地址呈现出当地语言并将其他用户的发言翻译为相对应的语言,来访者在注册账户后也可以选择手动更换语言。
社区中心区是世界交流区域,在左侧功能栏里也可以选择单独的国家交流区。不过看活跃情况,大家还是喜欢窝在中心区说话,毕竟都世界末日了,国籍不再重要。
总的来说,是Joker搭建了一个平台,让全世界的存在者可以在一起无障碍交流。
易阿岚翻了翻中心区过往的帖子,很多都是西半球各国人PO出的身边照片和视频。
变故发生时,他们大部分都处于白天,整个国家都生机勃勃、全力运转,路上全是来往车辆和行人,可以想象,人类突然消失时会呈现出怎样的惨状,在办公大楼或学校的人反倒是幸运了,除了目击同事领导眨眼就没而带来巨大的心理冲击,至少生命没有意想不到的威胁。
而其他地方,车辆失控,纷纷撞毁,堵塞道路;正在作业的工厂陡然停滞,化工厂原材料泄露,危险行业则事故频生,火灾绵延……在这些环境中,极少一部分被留下的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车辆、烈火、高中坠落的物料、有毒物质和失控的工厂机器夺走生命。
因此那些照片中,还有血肉模糊的尸体,看着触目惊心。消失的那群人并不代表死亡,这些尸首才是真实存在的死亡。
而这一幕幕,也证实了这个时代所信奉的自动化、智能化还有太多不足,远远比不上人类灵活的智慧。失去人类,机器都一团糟了。
易阿岚看得有些难受,关闭帖子,回到碧水江汀,把三十二日世界交流社区的事情给他们解释一遍,随后把入口也分享给他们。
社区里有苦中作乐的西半球人打出欢迎词:欢迎华国入驻三十二日!你们终于醒了!
碧水江汀的华国网友如惊鸟入林,又是一轮叽叽喳喳的交流。
周燕安默默看着,忽然问易阿岚:“你有办法算出社区里有多少人吗?”
易阿岚说:“只能粗略估算一下活跃的人数,但如果要精确的数据,我得黑进服务器里。”
“那算了。”周燕安说,“这个Joker不简单,你暂时不要做一些可能出格的事情。”
易阿岚笑道:“我倒觉得他可能希望我这么做。”
但深思熟虑过后,易阿岚决定听从周燕安的,在不知道Joker底细的情况下,不要去试探他,也不要暴露自己太多的信息。
电脑显示时间五点,但夜色已经深沉如墨,实际时间应当是晚上七点半。从医院窗户望出去,能看到马路上的定时路灯亮起来,但这点灯光比起以往灿烂拥挤的万家灯火,实在是太微弱了,衬得初夏的夜晚黑得像是隆冬,那些高楼大厦的轮廓如同花叶凋零的树木孤寂地被夜色吞没。
新生儿开始哭闹,虚弱的产妇挣扎着坐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安慰喂奶,眼泪无声无息流了下来。
易阿岚想起上午遇见的叔叔,想联系他,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只好发条短信过去让叔叔得了空就来人民医院汇合。其实他和这个亲叔叔并不亲,他母亲虽然从没明说过,但他知道她一直不想让他和父亲那边的亲戚有太多来往。那边的亲戚也知道他母亲的意思,除却特殊日子,很少来打扰。但现在,叔叔已经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一想到这,易阿岚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般的钝痛。他不接受母亲逝世所以未曾大悲大痛,但一想到这空旷的世界,想到那些遗落的衣物,想到不能一个电话就能听见母亲的声音,便有种无所适从的失落。
周燕安又去准备晚餐,医院食堂里没有采购的新鲜蔬菜,只有几把昨天剩下的青菜和蒜苗,好在冰箱还存有一些肉类,鸽子笼里更是有几只老鸽,正好拿来炖汤给孕妇喝。
“明天一早我开车去城郊的蔬菜基地运一些蔬菜回来。”周燕安端着几盘炒好的荤菜,“超市里速冻食品和方便面之类的有不少,但不到紧要时刻,我们没必须要吃那些东西。”
易阿岚看着菜色简单但品相不错的蒜苗炒肉、青菜肉丸汤,抑郁的心情稍微缓解,吃了两口后,再一次感叹遇上周燕安大概是末日里最大的幸运了,这人上得战场,下得厨房,态度又总是那么温和。
他甚至觉得产妇此时能安安静静地喝着老鸽汤,也是因为周燕安的在场给了她发自内心的安全感。
三十二日社区里,信息刷得飞快,每个人都在就末日发表意见,同时也有新的地区成员被joker搜索到并邀请加入。
易阿岚初步估计,三十二日里的用户至少有一千人。
有人焦虑地提议,趁现在基础设施还没有完全崩溃、互联网还能使用的时候,各地零星人员赶紧聚集起来,好结伴度过难关,就算你生活自理能力强,可总需要精神陪伴啊,要不然一个人游荡在一座城市里,孤零零地度过余生,怪可怜的。
这事引起了很多西半球人员的怨声载道,他们的公路大多都被车辆堵住,出远门只能靠自行车和摩托车了。当然了,飞机是最佳选择,如果有飞行员幸存的话,倒是能借此发展成一门全球性的生意,然而金钱已经失去所有意义。
只可惜,无人飞行技术还不够成熟,无法做到全自动化,要不然再贵的载人机,现在也都是他们想用就用的无主之物。
也有人希望能把互联网的时间改成准确的,手机时间总和外面的天色相冲突,感觉很不适应。
joker一直很少发言,不知道在默默做些什么,这会儿倒是傲娇地表示:谁想改就改去,反正他不改。
易阿岚不如joker擅长黑客攻击,但现在时间服务器和时间网络协议都无人看管,就如同上了把铁锁的空房间,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带宽,他还是能暴力砸开锁,黑进服务器修改时间数据。
易阿岚询问周燕安对此的想法。
周燕安思索片刻说:“虽然我看不出更改时间有任何必要,但它是和人类消失一起发生的,也许我们能从中发现一些端倪,所以还是保留现在的错误时间吧。我明天再去表店拿几块手表校对正确时间,错误时间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
易阿岚赞同地点头。
但实际上很可能他不赞同也无可奈何,因为joker很快又跃跃欲试地挑衅:现在大部分重要的网络服务器他都远程接管了,想改时间首先得过他那一关。
joker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是好是坏,但他的确用互联网拯救了很多人的心理状态。joker甚至还安抚大家,他正在努力排查全世界哪些卫星具有互联网功能,如果电力匮乏导致地面网络通讯瘫痪,还有网络卫星作为他们沟通的最后保障。这让不少人得到短暂的安宁。毕竟,这个物资丰裕到俯仰可拾的末日并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孤独。
易阿岚注意到joker在三十二日社区的头像是一张扑克牌的大王牌,原来他的joker不是小丑的意思,而是领域之王。
现在,joker的确算得上互联网之王。
易阿岚退出三十二日社区时如此想道。
易阿岚在浴室洗了冷水澡。医院供热水采用的是空气能热水系统,中央控制,平时是节能环保,现在用起来就太耗费电了,周燕安便给关了。只用电热水壶给产妇和婴儿烧点热水,他们两个大男人就暂时将就一点,明天或者后天,周燕安总会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两床移动病床摆在走廊房门处,易阿岚和周燕安将在这里睡上一晚,既能和产妇避嫌,又能随时看到产妇和婴儿动态。
婴儿夜里吵闹得很凶,产妇肯定没办法独自照顾孩子,因此易阿岚和周燕安都轮流去帮忙,这也意味着睡觉基本上不会踏实。
医院走廊长而深,月光自两头的窗户落进来,只能庇佑小小的一块区域。
易阿岚躺在病床上看走廊尽头的光斑随月亮的升落而变换形状,居然也由此陷入了睡眠。易阿岚在睡梦中还有模糊而微弱的意识,他认为自己只是小盹一会儿,很快会醒,或者被婴儿哭声惊醒,但他却是沉沉睡去,睡了很长的时间。
易阿岚是被吵醒的。
但不是婴儿的哭声。
那是一股由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反倒不那么刺耳的噪音,车轮碾过路面,行人互相招呼,学生奔跑,狗叫……一座城市苏醒的声音,是隔音玻璃也挡不住的蓬勃朝气。
易阿岚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家那用了很久的鹅黄色窗帘正被朝阳装饰得晶亮轻盈。
第6章 6月(1)
易阿岚怔怔呆了很久,在反复思考,昨天与今天,究竟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
他摁亮手机,时间明确无误地写着6月1日,早上7点10分;窗外,是和他记忆中差不多的清晨景象,小区露天健身区那为数不多的健身器材被闲聊的老人占据,再眺远一点,露出半截的马路上车辆往来不绝。
易阿岚首先打电话给妈妈,嘟了几声后被接通。
“阿岚。”温柔的声音仿佛许久没听过,竟然有些陌生。
易阿岚眼前一热:“妈。”
那边的声音笑了笑:“这么早醒了?打电话给我干什么?要我带早点回去吗?”
“嗯。”易阿岚含糊说道,“你还好吧?”
“已经下班了,在路上。”
“那你好好开车。”易阿岚挂断电话,再一次趴在窗台上,看楼下人来人往,他们芝麻绿豆的交谈,证明了今天和以前的日子并没有多大区别。
易阿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昨天种种都是噩梦吧。
打给叔叔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易阿岚都快怀疑是不是叔叔这几年因为工作性质而换了电话号码。仔细说来,这号码确实是七八年前存下的,最近两三年也从没在电话上联系过。
易阿岚只好上网查询有关于三十二日的事情,因为担心现在国内时间太早,他打开电脑去不同时区的外网询问了几遍,网上没有任何人提到三十二日奇异事件,也没有人回应他的帖子和动态。他甚至还发出寻找周燕安的动态,如果周燕安也在网上搜寻三十二日的消息,应该会看到他吧?可一直无人答复。
好像那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的病很严重了。他希望只是自己病了,而不是世界病了。
幸好早就和心理医生约了治疗时间,就在五天后。
门那边很快传来开锁的声音,岳溪明拎着鲜牛奶和蔬菜煎蛋三明治进来。
易阿岚看到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在他生命中已存在了二十七年,从没有消失过。
岳溪明被易阿岚的眼神给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事情和我说?”她的语气里几乎带了点戒备。
易阿岚摇头:“就是饿了。”他装作看不出那种戒备和担心,反正他已经习惯很久了。
岳溪明把早点丢给易阿岚,自己去洗漱,准备回卧室睡觉的时候,问了一句:“阿岚,准备什么时候找新工作?”
易阿岚咬着三明治说:“看情况吧,先网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我记得本市你有同学是做智能设备的?好像做得很不错,我有时候能在新闻上看到他。”
“你说的简成?他家确实做得很好,在全国智能行业里也是排名前列。”易阿岚毫不犹豫地否决,“但我要是愿意去他公司,毕业那年就去了。我可不想给同学当下属。反正我也没什么野心,找个中等规模的企业,过得安稳一点就好。”
“随你。”岳溪明宽和地笑了笑,好像易阿岚无论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母亲去补眠,易阿岚也不想在客厅弄出什么动静影响她休息,回到自己房间里,看到网络上还是没人谈及三十二日一类的事情。
易阿岚把自己摔回床上,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束缚住。昨天如梦似幻的经历,心理疾病,对未来的茫然,种种思虑相互交缠,惹人烦恼,剪不断理还乱。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周燕安。那个看上去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的男人,如果他处于自己的处境,会如何呢?
当易阿岚情不自禁地代入周燕安时,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这太像承受不了现实压力而分裂出第二人格的征兆。
易阿岚突然想哭,那些好像发生过却又似乎不曾发生的,那些将要发生的,都如此虚幻、痛苦,折磨着他脆弱的灵魂。他害怕他早已迷失在心理困境中,他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清醒,是否能对外界做出准确的认知,是否能分辨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他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不知过了多久,易阿岚听到母亲的手机狂响起来,很快响铃消失,母亲被吵醒,接通了电话。
易阿岚听不到母亲说了些什么,但没一分钟,母亲卧室的门被用力吱呀一声拉开,急促的脚步穿过客厅。岳溪明甚至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阿岚,你叔叔过世了。”
一赶到叔叔易晓山的家里,易阿岚的奶奶就颤巍巍扑进岳溪明的怀中,老泪纵横。
可怜的老太太又一次经历丧子之痛,哭得声音沙哑:“明明啊!是我造孽!我不得善终!我还没死,送走了两个儿子!”
医生对易晓山尸体鉴定的初步结果是心源性猝死,死亡时间大概是今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