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稚眼睛亮得像是在发光,一见到他立刻道:“杨琼!你睡了吗?我想和你说个事!”
“什么。”
“你记得我说过,我有个心上人吗?”
“嗯。”
李稚平复了下心情,“我告诉了他,我心悦他。”
杨琼想了下,“她不是嫁人了吗?”
“没有,这是个误会,并没有这回事,一切的问题都没有了。”
“哦。”
李稚右手撑着门框,别着头思索半晌,忽然没有忍住笑了下,“杨琼,我觉得他心中也有我,不然他为什么答应我,你说是不是?”
“是。”杨琼想了下,“恭喜你啊。”
李稚自顾自道:“我和他表明了我的心意,我当时心中一着急,说想要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他答应了我,他竟然答应了我,我都不敢相信。”
杨琼现在还不清醒,断断续续地听进去几句,也没接茬。
李稚完全按捺不住兴奋,“一想到明天还要见到他,我莫名紧张,我都不知道见面了我该说什么,我在想,我还是应该趁热打铁做点什么吧?我想要……”他也说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就是想要他知道,我心中有他,你说我该怎么表示?”
杨琼提醒道:“要不给她送点东西。”
李稚闻声刷一下看向他,“送东西?”
杨琼点头,“是啊,买点她喜欢的东西,衣服胭脂首饰什么的,你自己想想。”
李稚的眼珠子转了转,“那我到时该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杨琼心道你这是傻了吗?说话都不会说了?
“我心中是有很多话,但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总是担心会冒犯他?”李稚追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杨琼被李稚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弄笑了,这小孩谈情说爱确实有意思啊,他这大晚上的还真的被李稚的话勾起了些回忆,“我有个青梅竹马,是邻居家的小姑娘,我一直拿她当妹妹,有天她约了我一起放河灯,船刚进了荷花丛,一片漆黑中只有她手中捧着盏亮荧荧的灯,我听见她喊我名字,刚一抬头,她忽然凑上来亲了我一下。”
李稚眼中的光闪了下,“然后呢?”
“然后她现在就是你的大嫂了。”杨琼笑道:“你其实是想要弄些风花雪月吧?那些都没用,只要记住一句就够了,两情相悦,最重要的是真心,真情流露,远胜过万语千言。”
李稚若有所思,忽然很轻地笑了,“我懂了。”
“一点就通,聪明!”杨琼点头,“那就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他继续道,“没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
李稚兴奋劲儿明显还没过,不好意思道:“对不住,这种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找谁商量,这大晚上的打扰你休息了。”
“无妨的。”杨琼随口道:“若是成了,改日把弟妹介绍给我们几个朋友认识下啊。”
李稚忽然卡了壳,“这……这以后再说吧。”
杨琼理解地点了下头,拍了下他的肩膀,“去吧。”
杨琼回去后,李稚站在原地又思索了一会儿,眼中睡意全无,他忽然转过身往回跑了。
湖心亭水榭中,一场秋雨下到了冬,傍晚时分,天上竟是细细地飘起了些掺着雨的雪子。
徐立春比上午多添了两件衣服,一进亭子就感慨道:“今年这时节竟然下起雪来了。”他将整理好的文书分放在竹案上,在看见旁边自雍州寄来的书信时,他的视线短暂地停了下。
谢珩望了眼亭外,确实雨雪纷纷,但是并不是遮天蔽日的白,倒像是半透明的雾。
“大公子是在想西北的事情?”
谢珩示意他看看那封信。
徐立春伸手翻开,看完后道:“这一年来广阳王府的手往西北伸长了不少啊,说是闭门思过,一直也没见他安分过。”
信上写,广阳王府世子赵慎与幽州并侯率千骑在雍阳关秋猎,烹牛宰羊,分食鹿肉。
徐立春道:“看着像是个事,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倒是很知道该怎么做,能把事做的最恶心。”
谢珩道:“冬天要到了,西北三州开始了相互试探,大家都在私下沟通,要订立新的盟约,猛兽也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抓紧找到自己的盟友,那是西北的冬日,暴风雪无处不在,即使是猛兽,独行在山林中也太过危险。”
徐立春想了想,“并侯老了,都八十二了,也不知道赵慎看中了他九个儿子中的哪一个做为自己的盟友?”他停了下,“又或许不是他找上门去的,而是对方主动找到了他?头狼虽然垂垂老矣,但不会愚蠢到与恶虎做交易,只有不安又胆大的新狼才会迫切地想要获得盟友,巩固自己的地位。”
谢珩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猜测,冬天即将来临,在西北的虎狼寻找盟友的同时,上位者也在仔细挑选着新的头狼。
徐立春有些难得的犹豫,“大公子,我心中有一件事不解,您既然忌惮广阳王府,又为何一直对广阳王府手下留情?”
当初“汪循之死”一事发酵得如此迅速,盛京士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需要再加一把火,就能轻易地烧死那头猛兽,即便是烧不死,也能够斩毁掉他大半羽翼。但谢珩却暗中将这件事冷处理了,只把赵慎逼退回雍州而已,后来也只是保持观望,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徐立春一开始觉得,谢珩是斟酌过后,觉得无法一举歼灭广阳王府的势力,反而容易引起西北动荡不安,于是暂且收手,但是如今看来,谢珩心中似乎是另有想法。
谢珩一双眼望着外面的那片雪幕,连盛京都已经下起了雪,北方如今应该是万里冰封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徐立春的问题,而是道:“我听说,如今雍阳关外的氐人将梁朝称之为南国?”
“是啊。”徐立春点头道:“他们氐人以为过了雍阳关就是南方了,尤其西北三州中占地最广的青州,最南接壤到温暖如春的宁州,而往北则是能够绵延到无人的太谷山脉,氐人们分不清,就一概喊作南国。”
“盛京士族多是三百年前从北州渡江而来,谢氏原本起于晋中西陵,我们算不算飘零在南国的北方人?”
徐立春被问住了,半晌才道:“倒也算是。”
谢珩随意地用手掠过案上的棋子,“我有时会想,雍阳关以北的故乡是什么样子?它拥有怎样的风光,值得清河贺氏为之魂牵梦萦,至死也不肯离开一步。”
“大公子您的意思是?”
谢珩将棋子重新收回了棋盒,轻轻合上了木漆的盖子,“西北三州是天下门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氐人的铁骑洪流从这里跨过了雍阳关,一路往南长驱直入,短短一个月就灭亡了旧汉。如今西北三州三足鼎立,青州有谯洲桓氏,雍州有广阳王府,幽州则是并侯霍荀的地盘,他们三家是梁朝的门钥,缺一不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们这一代人不可再学愍帝自断臂膀。”
徐立春开始思索。
谢珩沉默了片刻,“赵慎是个疯子,但他也是我见过的对这个王朝最忠诚的人。”
徐立春道:“只可惜是个疯子。”
谢珩从乌木棋盒上收回了手,“再等等吧,我倒是真的很想要看一看,今年这不同寻常的冬日,恐惧不安的虎狼们在漆黑的山林中会怎么做。”
徐立春听懂了他的意思,笑道:“希望不要令人失望。”
谢珩没有再说话。徐立春收好那封秘信,转身递入了一旁的炉子中,炉膛中很快便冒出红色的火,热烈而滚烫。
亭子外有脚步声响起来,是裴鹤走了进来,谢珩随意地望了一眼过去,视线忽然停住了,廊桥对面的小雪中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裴鹤一进来就道:“那孩子过来了,说是想要找大公子,估计是看见大公子正在谈事情,他一声不吭地站在外面等了半天,我正好看见就把人带过来了。”
徐立春闻声立刻看向了谢珩,“看来倒是我话太多了,耽误了他的事情。”
谢珩缓和了眼神,“让他进来吧。”
第30章 亲亲,锁死谢谢
李稚确实是很早就来了,见到谢珩与徐立春在聊正事就没有敢上前去打扰,被裴鹤领进去后,他站在阶下对着谢珩抬手行礼,“见过大人。”感觉到对面一群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心中莫名忐忑。
徐立春忽然笑道:“看起来今日是没有喝醉酒。”
李稚一听这话整张脸顿时热了起来,原本心中打定主意要装作镇定自若,结果直接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装死算了,装死算了,他满脑子反复循环这四个字。好在谢珩示意众人先退下去,很快湖心亭中就只剩下了李稚与他两个人。
谢珩道:“起来吧,他们是在同你开玩笑,不用如此紧张。”
李稚直起身,抬头时对上了谢珩的视线,不由得停住,过了好半天,话还一句都没说,先笑了下。
谢珩看他红着脸忽然笑起来,莫名觉得可爱,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稚答非所问道:“大人,我,我昨天对您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谢珩道:“嗯。”
李稚看着面前的谢珩,他心中莫名生出股不真实的感觉,谢珩就端正地坐在那里,而自己就看着他。他在心中想,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比他所能够想象出来的一切画面都要不可思议。
谢珩出声提醒道:“你要一直站在这么远的地方,对着我发呆吗?”
李稚闻声刷一下回过神来,“对不起,大人我,我……”他往前走了两步。
谢珩看他还是站在离自己四五步开外的地方,一时也有些想笑,“你心中很怕我吗?”
李稚忙道:“没有。”
谢珩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稚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心中总觉得这一切不像是真的,这好像是个梦,我昨晚没敢睡觉,怕一闭上眼这一切又消失了。”
谢珩明白了,“你过来是想要确认下,你睡醒了之后我还在不在?”
李稚点点头。
谢珩感觉李稚现在真的像是只警惕的绵羊,守着近在咫尺的宝物,一步也不敢上前,也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自己忽然间就一无所有了。他心中失笑,“别怕,过来坐吧。”
李稚这才走上前去,捞起衣摆在案前坐下了。
谢珩道:“你还没有说,你今日找我是做什么?或者只是感到无聊想要找我说说话?”
“我……我并没有要紧的事情。”李稚抬起头,“大人,我就是想要问问您,您明晚有空吗?”
“怎么了?”
李稚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手,鼓起勇气道:“是这样,明晚在城西有个很热闹的灯会,我……我想要邀请您一起去看,您觉得怎么样?”
谢珩似乎有些没想到,看着他良久,“好。”
李稚刚刚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已经在心中把这个场景想象了无数遍,为的是无论对方给出什么回答他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听见那个轻轻的“好”字的一瞬间,心里忽然砰的一声,他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呆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人您是答应了?”
“是。”
“那好,那,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定了。”谢珩昏星似的眼睛看着他,“灯会要夜晚才会更好看,入冬了,夜里冷,记得多穿两件衣裳。”
李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嗯。”他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今晚绝不可能睡着,他感觉自己灵魂在迅速出窍,并且一直往高处飘去。
谢珩思索了下,“我明日中午要去一趟韩国公府,大约戍时能够出来,正好国公府也在城西,出了门可以直接去街上逛一逛,不如我们就约在国公府前。”
李稚立刻点头道:“好!”
谢珩看出他脸上压抑不住的激动,也很轻地笑了下,其实他心中也觉得挺新鲜的。
李稚一从谢府出来,还没得及到无人处,他的后背刷一下撞上了墙壁,他用力地抓着自己领口,想要让狂跳不止的心脏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完全止不住,天呐,他在心中想。
次日的一整天,李稚一直处于恍惚之中,正好他今天事情都办完了,人也空了下来,他一遍又一遍地看向窗外的日头,眼见着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个角度看不见外面的山,只看得见盛京城中挤成薄薄一片的灰黑色屋脊,雪比昨日下得要大,当最后一抹余晖沉在了龙脊似的屋瓦下,天也终于黑了下来,李稚停住了整理文牍的手。
城西,排列成“井”字的四大主街的道路两旁,流光溢彩的大小灯笼已经挂了上去,少年们牵着高大的马去梁淮街喝酒,约在高楼上看河灯。在南方的传统中,冬日性属阴,主灾困,当地百姓习惯在入冬前举办盛大的灯会,就如同火焰能够驱散严寒一样,他们虔诚地相信这些温暖明亮的火焰也能驱散灾厄,为他们带来平安。
等李稚来到了城西,大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到处跑着兴高采烈的小孩,还有约在黄昏后逛灯会的少年男女,新月似的拱桥上,许多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孩偎在栏杆前看水中飘着的灿烂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