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耀立刻拦住暴躁的霍观,对霍玄道:“我们在盛京多住两个月,到时再回去。”
霍玄听懂了,一拍手,转身往外走,霍耀立刻喊道:“你干什么去?”
霍玄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回幽州。”
众人目瞪口呆地瞧着他的背影,霍耀还想阻止,却被霍观一把拽回来,“别管他!让他自己走!幽州幽州,永远待在幽州才好,他这辈子我看也就这点出息了!”
霍玄好似没听见背后的说话声,仍是带着鹰顾自往前去了,一路走了很久,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转而望着一个方向。
人生东西南北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大哥,权力这条路,自古艰苦卓绝啊,各自珍重吧。
他重新看向肩上的鹰隼,“走吧,就我们两个回家。”
第93章 身世逐渐解开
麓山狩猎结束后,李稚一直有意避免再见到谢珩,像是做了一场颠三倒四的梦,不敢回头细想。夜间睡不着,李稚起身来到侧居,坐在窗前吹了一整晚的风,屋中没有点灯,外面反倒更加亮些,夜光荧荧照着他的脸,雨中不时夹杂着几道遥远晦涩的更鼓声,听着莫名寂寞。
李稚闭上眼睛,心中隐隐感到后悔,却又无话可说。
霍燕心向士族一事已经板上钉钉,但李稚思索再三,仍想要再争取一下。霍燕不愿见他,于是李稚找上长公主赵颂,希望借对方的名义举办一场夜宴,邀请霍家人参加。赵颂看起来已经得了些消息,对此并不热切,“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此事变数不大。”她暗示李稚道,“有消息传来,并侯病得愈发糊涂,恐怕是很难捱过这个冬日了。”
李稚立刻懂了,霍家最看重家庭与孝道,并侯如今病重,霍燕作为长子本该服侍病榻,可他却在此刻远道来了盛京,显然这并非是他自己能拿的主意,这只能是他父亲的意思。霍荀意识到自己恐不久于人世,为子孙后代考虑,嘱咐儿子来到京城与士族结盟,霍燕有家族使命在身,无论李稚如何费尽心思游说,他也不可能更改心意。
李稚无从得知并侯为何忽然转变心意,他记得赵慎与他提起过,并侯是一位聪慧长者,对方虽从未在明面上表露过政治立场,但为了维护西北边将共同的利益,他与广阳王府的关系要更密切些。赵慎鲜少做无把握之事,他既然这样说,意味着霍荀在摇摆中更加心向广阳王府,然而出于利益亦或是其他无从得知的考虑,霍荀最终还是选择士族结盟,如今想要再争取,李稚身在盛京无从入手,只能让西北的赵慎或是赵元再试试。
李稚离开长公主府后,新写了一封信交给萧皓,让他立刻寄到西北去。
他转身去大理寺,隔得也不远,他拦下了前去安排马车的侍从,一个人往前走了。他刚到街口,远远地看见一个书吏在立碑阴影中握着手走来走去,神色焦虑,一见到他刷的亮了眼睛,仿佛见了救星似的跑过来,“大人!”
李稚用眼神示意他别着急忙慌的,书吏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话,李稚忽然看他一眼,沉默片刻,他低声道:“我知道了,别怕,你先去做事吧。”
李稚在大理寺府衙前徘徊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往里走了。府中众人倒是各司其职,但见到他时均停下手中动作,神色紧张地瞟向同一个方向。李稚直接越过竖碑似的侍卫往后堂走,穿过两道门,伸手两指拨开珠帘,看了眼内堂中那道坐着的金青色身影,眼神微微一动。
李稚站着看了有一会儿,直到谢珩察觉到回过头来,两人隔空对视。
自从麓山狩猎后,两人有十多日没见了,李稚刻意避让,却没想到对方会前来大理寺,这事情传出去恐怕又要引来一阵风波。他在谢珩对面坐下,见案几上空空荡荡,对跟进来的书吏低声道:“上壶茶吧。”
书吏哪里见过这种万年难得一遇的场面,空白着表情,忽然反应过来,忙点点头,扭身退下去了。
李稚十指松扣着坐在案前,能看出他的紧张,思忖片刻,他看向谢珩,“谢中书难得有空来大理寺,所为公事?”
谢珩上下打量着李稚,“躲了我好几日了,身体还是不舒服?”
李稚忽的哑了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微微低头掩饰尴尬,“没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笑了笑。
谢珩看着他那并不到眼底的笑容,视线慢慢扫过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入秋后天气冷一些了,多穿两件衣裳。”
李稚莫名语塞,“嗯。”
谢珩道:“谢府有两年没办过家宴了,过两日是中秋,提前搬回来吧,一起在家中过个节。”
李稚有好一阵子没说话,像是没料到,又像不知从何说起,按着手道:“我……没想过搬回去。”
谢珩漆黑的眼睛看着他,“为何?”一句简短的话,分辨不出任何东西。
李稚语气认真,脸上仍然是客气地笑着,“我不能离开大理寺。”
“这是为何?”
“大理寺这么多人,我若是离开,留下他们将要怎么办呢?”
“尚书台会另行安排,若确有真才实学,不会没有用武之地。”
李稚揉了揉眉头,想了想,低声道:“多谢中书的好意,只是我恐怕不能答应。”
谢珩有一阵子没说话,看着他道:“你到如今仍然还要为赵慎当差?”
“我是朝廷命官,只为朝廷当差。”李稚停了停,继续道:“我原本不过是一介典簿,蒙受世子殿下器重,得以身居高位,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够背弃他。若中书今日是为了那天麓山的事才重新问我,其实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中书实不必放在心上。”
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在意,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时刻紧绷着,见谢珩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像是说一个故事般,娓娓道来,“实不相瞒,第一次于永陵道上见到中书,皎若玉树临风前,一时之间惊为天人,从此心中爱慕难舍,如今既已得圆满,再不敢有所奢求,我也从未想过能回到谢府。”
李稚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但拒绝之意仍是从眼神与语气中清晰地表达了出来,这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露水情缘,一码归一码,他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情而改变政治立场。
谢珩忽然笑了下。李稚已经有许久没在他的脸上见到笑容了,下意识怔愣,一时猜不懂那笑的涵义。
谢珩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李稚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心神不宁,脑海中不断闪过谢珩最后的那个笑容,连侍者进来上茶都没听见。
李稚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刚开始认为谢珩最后的笑容是对他的警告,但细想来实在又不像,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渐渐明白过来一些。谢珩看出他的抗拒,也猜到他如此坚持必然有所隐情,但那番暗含了“见色起意、好聚好散”的话确实伤人,明知道是托词,听见时仍然是令人无语。
然而谢珩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拆穿他,唯一的反应只是很轻地笑了下。
他那一刻在想些什么呢?
李稚神情莫名发怔,一个人垂着头在堂前坐了很久,金色的暮光落在他的肩上,他像是咽刀子似的把许多话又重新慢慢咽回喉咙。他抬起头看外面庭院中的花草,草木无情,沐浴着闪亮的金光,顾自生生发发,若是人心也能够和草木一样,世上的事情或许能够简单许多。
李稚忽然用力地按住了额头,指节寸寸发白。
谢珩一离开大理寺,脸上的表情消失,转而回谢府,一路上皆在沉思。
谢府门口,一只自京州寄来的匣子刚刚送到,额外还附着一封夹边密信。
裴鹤从驿使手中接过这两样东西,“你先回去。”他拆了信,一边往回走一边读,渐渐的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一直到把信完完整整读完,他的眉头紧拧着,像是不可置信般,哗啦抖动信纸,重新再仔细读过一遍,他忽然收好信调头往外走。
早在数月前,李稚刚投向赵慎那会儿,谢珩就曾下令让人查了李稚所说的他与赵慎的那段疑点重重的旧情,秘密地交由裴鹤负责。谢珩相信李稚所描绘的故事是真的,但李稚隐瞒了更重要的东西,又涉及到赵慎,他必须弄清楚。
因为李稚只是个平民小孩,底细干干净净一查就透,于是不久裴鹤转而从赵慎的方向入手,但一来年代太过于久远,二来这种巧合的事本身便很难摸查出具体的东西,当时只知道赵慎当年确实去过京州,与李稚偶遇、包括他曾救过李稚都是可能的。
两个月前,谢珩忽然下令重新彻查此事,他要这件事完整的前因后果,包括李稚与赵慎究竟是如何相识、赵慎所谓救过李稚的细节,还特意强调了一点,查明李稚在京州的生平。收到命令的裴鹤于是下令让隐尉重新调查,却在整理李稚的过去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
李稚自幼丧母,有个父亲名叫李庭,据说当年曾倒卖过盐铁,二十多年前他带着两岁的李稚搬到京州乡下躲避风头,一直住到如今。此刻李庭人并不在京州,邻居说他前阵子离家与朋友去黄州做生意,小半年一直都没有回来。李稚的信倒是照常寄回家来,李庭说怕孩子担心自己,临走前托付邻居代回信,瞧着一切倒是很正常,然而隐尉循着李庭做生意的脉络去查,却始终没有找见人,当时只是怀疑他是否外出做生意时遭遇了不测,直到雍州那边传来消息,原本查赵慎的人竟然在雍州无意间发现了李庭的身影。
这则消息很快传回到盛京,裴鹤问过谢珩的意思,当时谢珩给的命令是暗中跟着保护李庭,查查他为何会出现在雍州,先别惊动对方。然而隐尉这一跟却发现这个名叫李庭的人身上藏了个惊天秘密。
谢珩刚从大理寺回来,裴鹤立刻迎了上来,“大公子,京州刚有消息传回来。”他一向面无表情,此刻眉宇间却有罕见的凝重之色,事情的走向与他们所有人之前的猜测都截然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神来之笔,他迫切地想要与谢珩汇报,连等到晚间都来不及。
谢珩看了他一眼,收了思绪,来到书房。
裴鹤道:“雍州刚出了事,李庭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故意装作失足坠水,隐尉不得不出面救他,李庭发现确实有人在查他,果断选择了自尽。”
谢珩闻声忽然拧了下眉,“人没事吧?”
裴鹤摇头:“已经救回来了,目前身体没有大碍,但他是个太监。”
书房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94章 大胆猜想小心求证
李稚面对谢珩时,几乎没有说过谎话,即便是说了,也能够被那双眼睛轻易看穿,所以没有必要。但他隐瞒了许多东西。谢珩那天在麓山上的确罕见地被李稚激怒了,李稚现在实在太不像话,但当他真的将人拽回来后,他很快发现李稚的反应太过生涩,他意识到李稚是第一次。
谢珩一直都知道李稚心中藏了事情,但李稚不愿意说,真要逼迫他,他宁可自残,这样刚烈倔强的性子,谢珩也无可奈何,只能够暗中派人去查,查了将近半年都不见任何异样,直到今日才偶然揭开了一小道口子,但漏出来的东西却实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这个世上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隐匿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珍贵的秘密,像是深埋在地下的蝉,数十年如一日地等待着时机,在将来的某个日子,他们将羽化钻出地表,秘密公诸于众,黑色的蝉鸣将铺天盖地淹没这座王城,在此之前,他们必须保持绝对的静默,不能惊动任何人。
当日李庭离开盛京后,以跟着朋友做生意的名义离开了京州老家,其后他一直隐姓埋名居住在青、雍两地接壤处。恐引起赵元的注意祸连到李稚,他从未与赵慎直接联系过,大隐隐于市,他彻底人间蒸发,直到前阵子雍州局势动荡,坊间风传赵慎与赵元不合,在当地闹了不小的乱子,李庭于是打算远离雍州,却在使用假文牒时留下了痕迹,正好被暗中调查的隐尉所察觉。
李庭是个太监,从小就是,这种人只能出身宫廷,李稚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在李庭口述的故事中,他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偷盗了宫中的财物逃离皇宫,为了防止被人追罪,所以才躲在京州乡下,李稚是他当年在路边捡来的孤儿,至于选择自尽,是因为他这些年日夜都在担心东窗事发,心中煎熬不已,见到有人追查自己,一时惊恐下才有的冲动之举。
李庭看起来已经被惊吓得魂飞魄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番回答也能够自洽,直到隐尉从外面领了一个人进来,要确认他的身份,当年担任御马丞的老太监打量着面前面容枯黄、状似老农的李庭许久,眼神从迷茫逐渐转为震惊,嘴中喃喃地低声道:“季大人?”
三个字落下的瞬间,李庭脸上的表情短暂地凝滞了,根根倒竖的鬓发出卖了他那一刻激荡的心境。
季元庭,当年也曾是出身名门旁支的富贵孩子,后因长辈在士族政治斗争中落败,家中一脉被屠戮殆尽,自己也辗转流落宫中当了太监。因为名姓较高,又会识文断字,被太子赵崇光提拔为黄门侍郎,官职等同四品,从此侍奉东宫,直到朱雀台案爆发后,变得下落不明。
李庭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但铁证如山不容他抗辩,并由此逐渐揭开了另一桩天大的秘辛。
“京州当地百姓证实,季元庭正是在朱雀台案发生那一年带着李稚来到乡下隐居。愍怀太子夫妻自焚而死后,留下一双遗孤,普遍被认为死在了逃亡途中,但也一直存疑。那两个孩子中,年纪小的皇孙名叫赵衡,那孩子如果还活着,今年也正好是二十一岁,与李稚同岁。”
裴鹤对着谢珩说完最后一句,仿佛是漫长的故事戛然而止一般,一切风起云涌顿消。
谢珩伸手慢慢打开了案上的梨花木匣,里面是一本尘封已久的宫廷起居注,其中一页收录了当年太子妃卫文君为刚出生的幼子赵衡所写的短章。在那个遥远午后,母亲从摇篮中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点着他的下巴轻轻逗弄他,孩子的眼睛清澈得像是泉水、明亮得像是金星,一旁的父亲期待地说他将来要行志学、好文术、辅佐他的兄长治理天下。母亲说天命不可知,只感念先祖福泽深厚,庇佑赵家子孙。
朱雀台血案后,太子府的一切也付之一炬,这一本珍贵的起居注记载了太子府过去的琐碎杂事,只言片语中提及了那孩子的长相,这也是关于那孩子唯一一笔还存留于世的记录。
谢珩显然也被此事所震惊,神情晦暗难辨,他缓缓合上了那只匣盒,收回手时甚至有难得的顿歇。朱雀台案当年由谢照一手策划,奉行斩草除根的原则,对太子一党斩尽杀绝,季元庭临危受命,带着年仅两岁的太子遗孤偷偷离开京城,逃往京中乡下隐居,若李稚就是当年那个侥幸逃脱的孩子,京州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谢珩记得,谢府的镇守侍卫提到过,李稚的父亲曾经来到京城寻找李稚,在谢府门口,两人有过激烈的分歧,最终李稚妥协,带着父亲先行回家,那段日子他正好在宁州祭祖,之后李稚忽然性情大变,不久转而投靠了与士族针锋相对的赵慎,并决绝地与谢府划清了界限。
一切的转折,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不是因为受到了威胁,也并非是因为虚无缥缈的梦,而是因为横亘了两代的血海深仇。冤有头债有主,父辈的所作所为要归算在父辈身上,李稚并不迁怒,但大义在前,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谢珩此刻才明白李稚那天神情痛苦地跪在自己面前是想说些什么:我知道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对你有情是真的,愿意为你去死也是真的,但我不能够再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了。
谢珩用力地按着那只匣盒,下令道:“看好季元庭,别让他自尽,也别惊动任何人。”
裴鹤点头,“是。”
一旦漏出冰山一角,以隐尉炉火纯青的探察能力,抽丝剥茧还原出真相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佐证被源源不断地送到盛京,很快拨云见日。从朱雀台那场血腥的大火起,到黄门侍郎季元庭秘密地带着两岁的皇孙离开皇城,再到那孩子因缘际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家,近二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当年侍奉过卫太子妃的老宫女翻阅着已经泛黄的宫廷起居注,嗫嚅地对着谢珩说起往事,老宫女口中那个吓得嚎啕大哭的孩子与谢珩脑海中另一道身影逐渐交叠起来,同样被卷带出来的还有他关于那场声势浩大的屠剿的记忆。
这么多年了,谢珩没想到这桩旧事还能卷土重来。有风吹动阁楼中尘封已久的黄色宗卷,冥冥之中仿佛是天意在耳边嗡鸣,他想起谢灵玉曾说过的一句话:“这是为人子女的因果,父辈做过的事、犯过的错,将要报应在我们的身上。”
老宫女坐在窗前,对谢珩道:“小皇孙很调皮好动,爱吃各样的点心,太子妃担心吃多了对小孩脾胃不好,每次不许他吃太多,他便跑到太子跟前,往嘴巴里塞着糕点,眼睛一转一转地看着人,吃完了还假装在吃,太子见到就心软了,又教我们给他多拿一些。他吃饱了就到处跑,侍卫们都追不上他,谁见了都头疼,但若是一出门,那胆子又变得很小,抱着人的脖颈不肯松手。”
老宫女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旧事,侍卫领着她下去。
谢珩沉默良久,转头吩咐裴鹤,裴鹤点了下头。
临近中秋,月满人团圆,这是举家团聚的大好日子,梁朝百姓非常看重这节日,盛京城中早早的已经有了过节的气氛,新鲜桂花和青叶插在门窗上,驿站收来的家书比平日多了数倍不止。清凉台那些冷清了数月的大家族也开始操持家宴,门庭前更换了新制灯笼,看着辉煌热闹。
李稚今夜回来得晚了些,将要到家门口时,他慢慢停下了脚步,望着对面的人。
李稚将人请了进来,吩咐侍者上茶,刚刚夜里下了阵小雨,他身上被淋湿了,等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出来时,茶已经上来了。谢珩静坐在水雾中看着他,眉眼有几分不清晰,檐下挂着盏轻飘飘的竹灯,朦朦胧胧的光照着长廊,一帘雨水断断续续地下着。李稚莫名停了停,还是上前坐下了。
谢珩今夜来的低调,没带几个人,也没有做公卿打扮,这很不寻常,李稚不由得暗暗揣测他的来意,但谢珩却没有多说。有侍者端了些两只清漆食盒上来,李稚看去,揭开盖子却是些果糕点心,有凉有热的,形状格外精致。李稚深感意外地看向谢珩。
谢珩道:“今夜没什么事,忽然想过来看看你,府中新做了些糕点,顺道给你带了些,尝一尝吧。”
李稚没能够猜透谢珩心中所想,片刻后,他伸手拾起一块糕点送到嘴里,他全副注意力都在谢珩身上,自然也没能尝出味道,很快便吃完了,见谢珩看着自己,他又拿起一块,慢慢地吃着。衣服是刚换的,还是那两件单薄的衣裳,也没多添两件新的。
谢珩看人向来只看其心性,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李稚的长相,李稚生的清秀,这种长相往往显得清冷,衬着年轻又多出两分倔强,一双眼睛像是蓄着的泉水,一点幽光灵得惊心动魄。谢珩对人的品貌高低没太多感觉,老宫女点评李稚五官稍显平凡,与卫太子妃有几分相似,但缺了那份令人魂飞魄散的美丽,而谢珩此刻却觉得李稚生的很漂亮,荧荧烛光照着那张白皙的脸,令他也感到惊艳。
李稚察觉到了那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吃着东西的动作渐渐慢下来。谢珩示意侍者又端了一盒东西上来,揭开盖子是一盘碧青色的桂花糕,看着玲珑剔透,分外诱人。李稚只好伸手又取了一块,咬了口尝尝味道,终于他忍不住看向谢珩,“中书,今夜为何不发一言,一直看着我?”
谢珩道:“我想仔细看看你。”
李稚霎那间没了声音,谢珩的语气与神色都很平淡,像是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夹杂在其中,李稚却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还未等他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胃先一阵突如其来的抽搐,他皱了下眉,猝不及防低下头去。谢珩却像是早有预料,立刻伸手捞住了他的肩,从他的手中那把半块糕点取出来,右手轻拍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