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能熟悉的也不过就考试这一间号房,进了贡院便不可随意走动,也不能高声喧哗。
虽人性化一些的是茅房在巷尾,不必在号房之中解决忍受异味,但想出门如厕,还得先报告,这才有人看守着一道行至茅房门口,且还不得多做耽搁。
不过杜衡觉得这已经比院试好了,至少在号房里坐的手脚酸麻的时候能接着上茅房松快一下手脚,呼口鲜气儿。
八月夜里不凉,杜衡把褥子垫在床板上,上头盖一件外衣,一夜也就这么去了。
翌日天微微亮,不过卯时末的模样,响起了梆子声,随后一阵响动,书生接连起身来。
先有房官依次发放纸张。
纸张发毕后,头场的经义考试开始。
天虽已明亮,但背光一带的号房昏暗,有书生点起了蜡烛。
杜衡这头条件好一点还算亮堂,但号房的床板局促,躺在上头一夜睡不舒展,起来之时肩腿酸痛。
其实不单是他,许多考生因为条件简陋,又忧心考试,一夜几乎都没如何入睡,今早起身双目浮肿浑身不适。
不过录下考题时,心思也全数不在自己身上,尽心于钻研题目。
杜衡真正下场考试的次数不如那些反复下场的考生多,但一路考上来林林总总的也进行了上十回考试。
一应是先做草稿,再誊文章。
草稿上先行想出考题是出自何篇文章,再思其所意,破题以后结合自身观点看法洋洋洒洒落下文章一篇。
虽万变不离其宗,但比之先时的考试,杜衡也明显的感觉到了乡试题目比之以往是更上一层楼。
好在是向夫子时有提点着学生练乡试题目,且又编做收纳了近五场乡试考题以及前三名优异考卷的文章做册子,细细的注释了绝佳之句、文思妙想云云。
杜衡拿了册子拟看学习了前三场考试,摸了摸套路,余下的两场先不看优秀考卷而先进行模考。
文章拟好后端于夫子评断,夫子捋了捋胡子,留了一句尚可。
乡试日落之时缴卷,卷子缴纳以后出考场,下一场考试在十二一日,但也需得提前一日进场,也就是说可以在外头休整两天。
杜衡离大门近,出了考场便在一角上等着秦之枫。
陆续有考生携着物品出门来,神色颇有些倦怠,像是干了一日重活儿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
也有当是考的不错的,出门便急不可耐的说起考题和自己的破题思路来。
这些倒也都是考毕后一贯的模样。
“杜衡。”
秦之枫出贡院看见等在一头的人,连忙提抱着东西朝人跑过去。
家里的马夫过来,把两人考试的东西都接下。
两人上了马车,都有点尴尬的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汗味,八月天气热,在号房那龟壳一般的小室里憋着,身上难免起汗,又不得沐浴。
读书人爱干净,简直是煎熬。
“堂兄有乡试经验,觉之此次乡试题目如何?”
“出题之人结合时世,边关战乱,考问军策。往年不曾考校,怕是今年不少考生又得栽跟头。”
杜衡应声,他做过前几场乡试的考题,确实军策一类的题目考的极少,处在太平之年又远离边关的考生,自然对军策不够深刻,下笔也干巴。
不过这也并不是难在一人身上,看考生出场反应,大抵也都惴惴。
两人也没有仔细谈题目的事情,这不过是头场考试,不可因为第一场而把信心消磨,如此后头两场考试会更难。
相携回去沐浴了一番,好好休息了一场,养回精气神以备后两场。
十一一日到贡院之时下起了一场小雨,天色不佳,入夜雨更大了些,带着夏雨的急促,噼里啪啦的咂在屋顶上。
杜衡曲着腿躺在衣服做枕头的硬木板床上,感慨这条件恶劣得还不如当年小满带他回家睡的床好。
薄薄的瓦片盖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头顶上,吵也就罢了,他都有些担心密集的雨点子砸破了瓦片摔在他脸上。
杜衡艰难的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睡。
翌日发放考纸时,纸张都微微有些湿润了,杜衡怕笔记晕开,留了两张纸做草稿,拿了一张叠好贴放在自己中衣外头一层的胸膛前,借着温热的体温想把纸给烘干些。
答题之间,他屡屡听见咳嗽声,昨日一夜的雨看来是把情绪本就有些低迷的考生给折腾病了,这无疑是让考试雪上加霜。
杜衡凝眸,天公不作美是一回事,但自身体质抗压能力也有待提高。
要不是他风评屡屡被害,出于自尊默默锻炼,这番条件下只不准也要落下个头疼脑热的毛病。
思及此,他不免望向窗外的天色,不晓得县城里是否也一样急风骤雨。
......
“阿爹,爹爹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小朋友趴在柜台上,偏着脑袋看着自己白中透粉的手指。
他原先是睡一晚上就会弯下一根手指,这样记录着爹爹回来还有多少天。
但是记着记着他就记不得弯了几个手指了,他用力的回想着到底已经弯了几根手指,可把肉嘟嘟的手指折腾来折腾去的,依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时候他也只有求助他的小爹了,小朋友记性不好,一会儿就忘记了自己问过的问题,所以一天求助小爹不在十次以下。
他抬起脑袋,有些憧憬的看向铺子门口,希望哪次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爹爹站在那儿叫他小宝贝了。
“阿爹,信!”
秦小满正在柜台前打算盘算的正入神,听到小崽子的声音有点迷糊,不晓得他说了啥,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立着个信使。
“有我的信?”
秦小满从柜台前绕出去,刚刚柜台高的承意见小爹去了门口,他也从凳子上滑下去,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秦小满的腿边。
承意大了,杜衡又前去赶考不在家,秦小满便把小崽子带来铺子里频繁了些。
不过他把小孩子看的紧,隔三差五的就要喊上两声,平素里就算在铺子里也不让他乱跑,多数时间都在柜台前。
承意安静也听话,跟他说了乱跑会有人伢子抱走小孩儿,他就更不会乱跑乱走动了。
秦小满忙的时候就坐在凳子上,趴在柜台前拨着算盘上的盘珠玩儿,或者是把他爹爹小时候给他做的七彩绣球抱在怀里。
来往的客人见着柜台前坐着个乖巧的福娃娃,偶时都喜欢上前逗逗他。
“是谁的信啊?”
承意扯着秦小满的衣角,仰着下巴。
“除了你爹爹,谁还写信来啊。”
秦小满矮身把小朋友抱了起来,回到柜台前坐下,小家伙就安静的坐在他的腿上,趴在柜台前期待的看着秦小满拆信封。
“小满,相公到了府城,一切都好。在家里不要太辛苦,拿不定的事放着等我回来.......”
“爹爹怎么都没有说到承意呢?”
听着小满念了一会儿信,小朋友叠着眉头,着急的回头看着秦小满。
“来了,来了。快听着!”
承意闻言睁大了些眼睛,赶紧又看向信纸,虽是一个字也认不得,却看的认真,好似真能读信一般。
“意哥儿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睡觉有睡的香吗?”
秦小满道:“啊,我得给你爹爹回信去,有些孩子一到饭点就要喝一大碗的糖水,肚子撑圆儿了就不肯吃饭;晚上洗澡贪凉玩着水又不起来,还不要盖着被子睡觉呢。”
承意抿着小嘴,慌张的抓住了秦小满的手摇了摇,可怜巴巴道:“阿爹不要写信告诉爹爹。”
秦小满道:“可是我们的小孩子不就是这样的吗?小爹又没有胡说。”
承意犹豫了一瞬,赶紧保证道:“我再不吃饭的时候喝糖水了,夜里洗了澡澡就盖着阿爹的被子睡觉。”
秦小满挑起眉毛:“真的啊?不会是骗小爹的吧?”
承意摇摇脑袋:“不会。”
“那好吧,如果小朋友的表现很好,小爹就不告诉爹爹了。”
承意开心的一把抱住了秦小满:“阿爹真好。”
秦小满小心把信给折上重新放回信封里,他看着外头晴朗的天气,算着日子,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场考试,杜衡晚上些就要出考场了。
也不晓得他考的如何,这一行赶考顺不顺。
秦小满琢磨了一通,决定明日还是忙里偷个闲去庙里一趟,烧个香拜拜菩萨,不求保佑杜衡金榜题名,好歹也求个平安顺遂。
十五一日,杜衡考完最后一场,从贡院出来时已是日落西山,天边的云霞洒落了一地,细碎的铺在贡院大门的阶梯上,从贡院跑出的考生也似是镀了一层金辉一般。
是了,不日在这群考生之中便会有人裹上金辉。
“杜衡,这里!”
闻声杜衡扬起头,瞧着秦之枫已经在马车前头等着了,后头这一场他抽的号牌在前头。
“如何?可都还好?”
杜衡笑了一声:“还成。”
秦之枫也肉眼可见的比前两场出来神色要松快的多,倒不一定是因为考的好,而是考试心里一直紧着一根弦儿,一连八九日的时间,现在总算是能松懈一口气了。
不管考试结果如何,眼下忧心是那么个成绩,放宽心也还是那么个成绩。一切尘埃落定,是做不得改了。
秦之枫主动提议:“回去洗沐一番,夜里我们到外头吃一顿如何?”
杜衡应声,来了府城半个多月了,还没怎么出门转转,吃饭顺道再给家里人挑点东西回家去。
考生离了贡院自是可在县城里吃耍把酒言欢一通,但考官此下可就忙碌了。
乡试一级考试已然不是儿戏,俗称“大比”,按照惯例是越往上走的考生人数愈少,但考场也从县城转到了府城,人员范围增广,人数上也就看着不少。
然则秋闱严苛,千数之名的考生不过录取几十名作举子。
唯独是顺天府那般天子脚下,能人辈出,这才能有录用上百名举子的机遇。
录取人数少,试卷批阅也便十分严格。
一应试卷送往阅卷处,先行“弥封、糊名、誊录”,以防止阅卷房官在阅卷之时辨认姓名字迹作弊。
试卷也是要经过层层批阅,先由房官初览卷子,好的留下为何好的评语,再转入主阅官手中进行复阅。
待着考卷一应批阅完毕后,写榜之前这才揭开糊上的名,一一誊写上榜。
阅卷严格,放榜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需九月五日才行放榜,还需等待二十日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