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原是想着考完就回县里去,桂榜出来后自会递送到各个县城,成绩终归是会晓得的,只不过是不能亲眼看榜而已。
比起早日回去与家里人团聚,这些也都是小节。
秦之枫却劝他留下,放榜之后若是中榜,衙差会亲自敲锣打鼓寻到考生住处告知,翌日知府还会组织考官、学政、房官等举办鹿鸣宴,新科举人都是要参加的。
杜衡盘算了一番,要是真的中了这鹿鸣宴不参加的话实属失礼,若是回了县城再放榜前些日子赶回来这一来一回的在路上得耽搁上十天,回家也待不了两天,反倒是十分波折。
如此倒是不如在府城里老实待着等看了榜回去。
才过了大试,杜衡还不至于刻苦到立马又捧着书苦读了,闲散之余自是更为惦念家里人,家书一封接着一封的往回送。
问及了小满,承意,家里秋收,琐碎鸡毛蒜皮都不放过,就差连带着把虎子也问候一遍。
在县城的秦小满先时还十分热衷的拆信回信,这后头信是越来越多,越写越长,他就只读不回了。
“外头的那口子又来信啦?”
秦小满正在把信纸往信封里塞,见着门口立着的妇人,他将信封放在了柜台下头,笑着招呼人:“庄娘子快进来坐。”
“坐啥,这午时没啥生意,我一坐下就打瞌睡,索性站起来走走。”
妇人面相和善,总是笑盈盈的,是小满铺子旁头的邻商,开药铺的。
偶时秦小满带承意来铺子里玩儿,庄娘子瞧见了总要招承意过去抱上一抱,时常都拿些小吃食给承意,也是欢喜孩子的紧。
本身隔得就近,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相熟了。
中午没生意的时候,商户们便端着个小凳子出来,一并坐在太阳倒晒倒不晒的地方一起唠唠嗑儿。
秦小满有时候也喜欢去凑凑热闹,能听到不少县里的消息,哪里又新开铺子了、谁家生意好啊等一系的事儿。
“常言道读书人负心薄幸,偏生杜秀才不一样,顾家顾的很。不像是我们那口子。出门进货一月两月的都见不得一封信。”
这县里好些铺面儿都是妇人、夫郎的望着铺子,原则便是家业算不得多大,男人在外头闯荡拿货。
秦小满谦虚了一句:“他是读书人,就爱写字,我字都认不得几个,一封封的信儿来我也读不整。”
庄娘子笑了一声,左右张望了一眼:“你们家意哥儿今儿没有来铺子里顽噢?”
“叫他小堂伯喊去家里跟堂弟耍了。”
庄娘子道:“你也是辛苦能干的,一个人带着孩子,每日还得从村里一来一回的守着铺面儿。”
秦小满递了条凳子过去,两个人就在门外的屋檐下坐着闲唠:“他爹就要回来了。虽是也习惯了来回的跑着,但是到底也不多方便,我也有些心思想在县里置个落脚地儿。”
粮铺营收不错,比起纸坊挣钱,这几年又一直不停料理着营生,手头上倒是有些积蓄了,他心下置办宅子的愿望也就更加强烈了些。
“那敢情好啊。”
这边半条街的都晓得秦小满的相公是读书人,素日出入里都见着,温和有礼,相貌端方,去年还中了秀才,商户们都敬重着这样的人家。
庄娘子是个长久商人了,最是晓得盘人脉,虽不说是有意巴结秦小满,但也是比对旁的商户人家热乎友善的多。
这也便是读书人家的好处了。
“诶,我倒是听说福积巷那头有处不错的宅子要卖,主人家我也认得,是咱县里的一个老医师。家里儿女好几个,但是一家人亲热,儿子成家了也不肯分家单过,这朝就想着把原住下的小宅子卖了,换个更大的宅子,一家人也就宽敞住得下嘛。”
秦小满眸光一亮:“果真?那宅子多大,样式可好?”
“好着咧,福积巷你晓得的嘛,在县里地段儿治安都不错。宅子是二进的,舒坦的很,要不是换三进大宅院儿,也舍不得出这宅子。”
庄娘子见着秦小满有兴趣,说的也更起劲儿了。
“只是这么好的宅子,怕是价格也高啊。”
秦小满有些心动,其实他一开始也是想着置办个一进院子的,像他堂叔家里,也算是宽敞了。
不过杜衡告诉过他,户籍在落霞县里,大抵就是在此处谋生了。将来家里人口多了宅子也就局促,若是再换住处也多有不便。
定下一个宅子,那就是要想着做积年累月的祖宅家宅来看的,而今讲究落叶归根,就算年轻的时候到了别处谋生,年老也是要回归本家的。
就是那京城里的官宦,年老之时也要被遣回老家,告老还乡。
如此一开始不如就一口气置买个大些的,也省得往后挪动麻烦。
秦小满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堂叔家里的一进院儿虽是比之秦小竹家里的那般院屋要轩敞大的多,但他们家里只两个孩子,之枫堂哥成亲有了堂嫂以后,孩子也眼见着要落地,家里还真就紧凑了许多。
不过他们的宅子选的好,周围空地宽,要是嫌小了也还能扩修一些。
“价格好商量嘛,张老医师最是敬重读书人的,若是把宅子卖到你们家,他一准儿高兴。”
秦小满被说的有些飘飘然。
庄娘子见状道:“要不然我跟张老医师说一声,你空了去看一眼宅子怎么样?反正是要卖的宅子,就是要给人家看的,买不买都不妨事。”
秦小满应声:“那我就去瞧瞧看,要是宅子合适等我相公回来就能定下。”
“好的很!”
过了两天,秦小满拾掇着去福积巷里看了看宅子。
庄娘子还真没吹嘘,那宅子样式板正,进去是真的敞亮。
一应的花园儿啊,池子啦,该有的都有不说,且宅子不觉陈旧,倒颇能看出原宅主是爱惜家宅的。
那张老医师听闻庄娘子说是户秀才人家要看他的宅子,亲自来带秦小满看宅,还十分客气:“这宅子以前住着每年都有修缮,一应房屋绝无问题。且我们是医者人家,这宅院里头一应是没有出过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的,尽可放心住。”
秦小满实打实的瞧的顺眼这宅子,向阳,宅中花木欣欣向荣,屋宇敞透。
杜衡见了肯定也喜欢。
他心下有些主意,便径直打听了价格。
张老医师道:“此处宅子原是爱宅,若非家事也不会卖了去。价格倒是其次,要紧是寻到可心人家。听闻庄娘子说秦家实乃和善之辈,若是夫郎中意这宅子,可三百六十两相售。”
秦小满早有些心理准备这宅子不会实惠,听到实打实的价格还是心里打了下鼓。
“宅子是好,不过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相公秋闱下场赶考尚未从府城回来,届时我与他商量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张老医师点头:“置买宅院自当是需要家中主事人亲自定下。”
秦小满很喜欢这宅子,但是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做了主意说让人家把宅子给留下,便道:“若是在此之间张老医师寻到了可心的买主也不必考虑我们。”
张老医师正要答话,忽而传来一道倨傲的声音:“这宅子除了受人住过老旧了些,看着倒是还成。”
话音刚落,旋即便有四个人不请自来。
见着宅子里有人,为首的男子摇着把折扇,腰间的玉佩晃来晃去:“听闻宅子是你这医师的吧,领本生瞧瞧看。”
所谓来者是客,虽是语气不善,但老医师还是说了句请,又让秦小满先行自便。
秦小满看来者阵仗不小,他也没急着走,唤住虽他一道前来的大壮,想看看旁人是怎么查检宅子好坏的。
男子摇着扇子,东一览西一观,进出屋子重力把门推撞的砰响,又不时用脚试揣门槛屋木:“你这厅堂里的几根承梁木用的是甚么木材?”
“当初建造之时选用的是松木。”
“松木?”男子直摆头:“这堂室是待客之所,松木未免也太过寒酸了些,最次怎么也得是黄花儿梨吧。”
又举头:“屋顶的砖瓦也都有长青苔的了,实在是旧。”
被这么挑三拣四的,张老医师脸色也不多好:“这毕竟不是新修的宅子,谁家屋顶上没有些青苔。”
秦小满咂舌,感觉这人不似是来看买宅子,倒是像砸场子的。
自觉跟着这样的人看宅子晦气,秦小满便不一道了。
“那人是谁啊?”
他一折身,男子倒似是看见了他一般。
“是前来看宅子的客人。”
不料男子却嗤了一声:“那副穷酸样买得起宅子嘛,你这屋主倒是好心,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买不买又关你什么事。”
秦小满凝眸顿住步子,不由得辩了一句。
“你什么人,竟敢这么说话,可知道这是谁?”
男子跟着的不知小厮还是壮丁厉声道:“这可是王秀才!”
秦小满心中气闷,他们家也是秀才呢,也不见得这般耀武扬威的像做了皇帝一般。
他觉得真真是晦气,同张老医师道了一声:“我们先告辞了。”
“欸!这哥儿,不知礼数的粗鄙乡下人!连秀才都不晓得!”
张老医师很是不愉前来看房宅的人,这品性就算是忍着将宅子卖了去,也难保往后不会多事再上门纠缠。
却又碍着来者也是个秀才不敢冒犯,便委婉推脱道:“王秀才,我这宅子已经被人定下了。”
姓王的秀才瞪直了眼睛,摇着头同张老医师道:“你莫不是要说是方才那人定下的!那酸相哥儿拿的出钱来?”
张老医师道:“那是杜秀才的夫郎,今年秋闱还在场上。”
王姓秀才闻言有些震惊,转而又觉愤慨:“他出多少钱?我能再往上添!”
张老医师闭眼道:“四百两。”
“你这破宅子值四百两?!可别想着蒙我这秀才!”
张老医师道:“福积巷这地段,这宅院大小,王秀才大开去问问周遭房舍的价格。”
王秀才咬了咬牙:“那我出四百二十两!”
话毕,他从身上掏出了二十两银子来:“这是定金,你这宅子我要了!”
张老医师心中惶然:“王秀才,我这已经答应了杜秀才家,夺人所好怕是不和礼数啊!”
王秀才未曾言语,带着的几个壮汉便抱着手朝张老医师靠近:“我们秀才相公看得上你这破宅子是你的福分,再别多话,那姓杜的秀才不服大可来找!”
言罢,几人气势汹汹的便去了。
张老医师气恼的直拍大腿,怎么的招惹上这般士人混子,这可如何是好!
“主子,这另一买主也是秀才,咱们这般抢下,会不会......”
王秀才瞪了小厮一眼:“既都是秀才,还有谁大谁小之分?看他那姘头的样子也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有什么好忌惮的。”
“听说是下场了,就怕......”
听到这话王秀才径直在小厮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当那乡试是好考的?下场就能做举人了?如此天底之下尽数都是不值钱的乡绅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