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辞以后自在家中温习读书也是一样的。
许多读书人在中举以后皆是如此,小地方的读书人少有中举以后还继续留在书院读书的。
便是有些中了秀才的也只是挂名在县学里头,只有遇上大节庆或要事之时才会前去参加点卯,多数时间都是自行在外。
像穆惕游豁等人是少数,那是家中底蕴厚,姑且年轻不必养家,头等要事便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为此这才特意前来白榕书院尽心修身读书。
说起穆惕和游豁,看榜当日杜衡见着皆数上了榜单,他回县里后写了信恭祝。
其实能看着同院师兄弟中榜他心中是高兴的,只是不晓得此次中榜究竟幸与不幸,他也不敢多说一句什么,只怕是节外生枝,给人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杜衡一直留心观察着京中的动静,但落霞县毕竟地处偏远,除却极大的消息,寻常京都的消息自是传不来这般小地方。
且就算是能来些消息,也是先过州府最后才到达地方上,如此蹉跎的时间也就长了。
会试过后四月殿试,又布榜昭告,好似一应都还太平着。
也不知究竟是一切都还顺遂,还是风云早就再变换,只是县里不得一观。
如此日子过的平顺,眨眼进了夏。
今年适逢知县五十大寿,人上了年纪喜好热闹,再者又是个正大光明私相授受的名目。
大耘朝规定官员六十辞官告老,知县这些年在地方上做青天大老爷养的姿肥体胖,倒是不显年龄,但实际也不年轻了。
顺顺利利的话还能再干十年请辞,但在落霞县却不能再干十年了。
官员年年都有考校评定,五年一大选,待到明年这任知县已满限期,升迁也好,平调也罢,总之是不会继续留任落霞县。
此番临走之前,自然是要多收揽些家财,也不枉这些年在落霞县折腾。
大寿这般得天独厚的名目,如何能不借题发挥。
知县遍邀了县里人家,有些头脸的自不在话下,要紧的还是请了不少商户,预备热火朝天大办一场。
杜衡作为县里的乡绅自然也是受邀需得前去参宴。
他一早和秦小满准备了礼品,原本就不是巴结拍人马屁的人家,再者明年就要调走了,他们又不是商户需要打通官府留人情,自是不会预备多贵重的东西,拿的出手就成了。
早上,连带着肚子里那个一家四口吃了早食,杜衡便收拾着东西预备和秦小满去参宴。
总觉得县里的夏日比村野要更炎热些,秦小满怀着孩子本就辛苦,夏热就更不好受了。
今年杜衡大手笔的买了点冰块回来,放在卧房里就想让秦小满睡的好一些,二宝比小承意闹腾的多,孕吐也比头一胎厉害。
他是舍不得秦小满再受暑气。
两口子想趁着太阳变热之前到知县府上,如此也能躲过在马车里闷热。
马车驱使进了主道上,杜衡把车帘子给卷了起来。
秦小满扶着自己的肚子道:“听说知县大人此次寿宴大办,什么鹿肉山珍都有,我待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杜衡好笑道:“礼都随了,合该多吃些。承意也还让我给他带个小寿桃回去呢,这孩子。”
两人正说笑着,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杜衡正想探出头去看看谁人竟大胆在闹市纵马,便听到一道沉重的声音。
“急报,闲杂人等自行避让!”
更近了些,杜衡和秦小满一同听到垮着急马的带甲士兵单手举着上令朝县衙奔驰前去,两个字落进耳朵:“国丧!”
第87章
国丧二字无疑是一声惊雷在晴空之中炸响, 打得沿街生意的老百姓猝不及防。
一时间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计望向那匹急速奔走的马,好一会儿后街市上才恢复热闹,近乎为喧嚣。
老百姓都在议论这个最热乎的一手消息。
天子威重但距此地山高水远,许多平头老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落霞县, 就更别说有面见天子这等事了。
只晓得皇帝是天下万民主宰, 但也只是个空头一般, 毕竟最底层的老百姓未曾见过, 也未接触过。
而今骤闻噩耗,实难流露出多伤怀的情绪来, 倒是更为热切的议论着国丧期间当如何过。
凡老辈经历过国丧之人都晓得, 天子薨逝间, 规矩众多。
且不说皇族宫亲朝廷臣子的规矩,单说素衣百姓就有白日之间男女不可婚嫁、不得剃头、不得宴饮成席作乐云云。
各个寺庙道观还需得撞钟三万次, 对皇帝以表哀思。
秦小满看着沿街议论的老百姓, 偏过头去看杜衡:“那今儿的席面儿是吃得成还是吃不成了?”
杜衡也没想到这消息来的这么突然, 且还这般凑巧,既是老百姓都晓得国丧期间不可宴饮,知县作为一县之长, 自是知道其间的厉害。
这场席面儿是白干了, 倘若还坚持办完, 只怕明年大选就不是平调而是贬黜了。
再者怕是也没有人还敢顶风作案前去吃席。
杜衡吩咐了马车夫一声, 直接打道回府。
他把秦小满安然送回宅子里, 这才独自前去打听消息。
到县衙的时候,不止杜衡一个,还有好几个乡绅闻风都过来了。
一则也是领俸禄的人, 少不得关心一番国家大事, 二来知县办宴刚巧触上眉头, 还是得过来宽慰一二。
杜衡没冒头,站在老辈乡绅后头,在县衙外头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受了传召进门去。
为了办宴今日特地休沐的知县原本气色红润,颇有寿星之相,而下匆匆换去了一身喜庆寿服,脸就差拉到胸口。
即便是胸中再有气,却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他稳着心神不让人看出笑话,传达了上头才传来的讯息。
“尔等细细听来,陛下薨逝,新帝继位......”
杜衡一字一句的听着方才兵差急马而来带的上令。
一连竟就是两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月前光允帝薨逝,皇位由三皇子燕呈启继承,年号为明。
此次春闱之榜作废,一应中榜者全数打回举人出身,三年后方可再考。
一应的乡绅跪听上令,知县宣读完毕之前诸人不敢发声,实则心下早已哗然。
皇位竟然不是太子承袭,如此也罢,径直又越过了二皇子,直立了三皇子燕呈启。
原本顺当连榜都布告出来的春闱金榜,竟然说废就废!
在场皆是读书人,即便是上令之中未曾直言是出了舞弊之大忌,心中却也有些数。
春闱何等大事,多少年来一应皆是规规矩矩在办,从未出现过废止的情况,而今倒是见了一回新鲜。
县衙中的一应官吏以及县里的乡绅跪听上令后,县衙才在府衙门口出了告示,以供老百姓读闻消息。
接着知县还得立即召集县下各个村庄的里正前来传达上令,需得让农户也知晓此消息,以免不知而违反了国丧之忌。
一众来听上令之人才被遣散。
“马主簿,此次春闱县里独马家得上恩宠,高中进士归来。这朝中风云变幻,一朝是改朝换代,又作废春闱,吾等偏隅小吏不知上况。马少爷从京折返,想来是晓得不少内情,不妨同我们透些风声也好啊。”
知县前去办公务,诸人这才敢议论。
其实即便是作为小吏和乡绅,这改朝换代之事也是无伤大雅。
皇帝总有人去做,是好是坏一时间也不得而知,即便是不如先帝,那他们这等远京小民也不多直观感受得到。
为此自也不会比平头老百姓多几分伤愁,只不过到底是受朝廷恩泽的,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国丧之态。
然则此次惊变,脸色最难看的无疑是正要办宴的知县,还有一个便是春风得意了好些日子的马有才。
儿子中了三甲进士,虽又在末尾,可那也是凤凰尾巴,县里的举子各个无功而返,独他一份荣誉,自是用鼻孔看人。
这些日子马有才在县衙里耀武扬威,同等小吏皆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是对着官身的教谕也趾高气扬,惹得县里的一众官吏敢怒不敢言。
倒是不想这马有才还未得意上两个月,竟就遭撸了进士出身打回举子功名,诸人见此怎能不看笑话。
马有才被几个同僚围着,面上是一副询问打听京都情况的模样,实则是一肚子坏水。
心下本就气恼烦闷,而下还被同僚笑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甩袖子:“犬子潜心科考,哪里会晓得朝廷易主这等大事,只是怕要让各位失望了。”
秦知闫道:“也是,毕竟一个人心怀有限,这把心思放在科考上了,自是装不下旁的。”
马有才扯了个笑:“新帝继位,想来翌年当开恩科,犬子既是这回能殿试面见天子,想来恩科上也能得见新帝。届时各位再想知晓朝廷的什么消息,我必当让犬子留心。”
诸人笑而不应,只道是这马有才倒是颇为自信。
相携着要出县府,在县衙门口,忽而惊惶前来个小厮。
同马有才相熟的都晓得是马家的小厮。
“这般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马有才心中不痛快,对着冒失赶来的小厮一通呵斥,声音引得同僚驻足。
小厮当众受责也没工夫委屈,只急慌慌道:“方才宅子里来了几个衙差将少爷带走了!”
马有才怒道:“好端端的来带走少爷作何!哪里来的衙差?”
“是上派下来的衙差,说是,说是要带少爷前去问话。”
马有才听闻是上头的衙差,当即便慌了,匆忙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回宅子。
诸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杜衡眉心微凝,先时他便觉得奇怪,马家举子学业功课并算不得拔尖儿出色,这朝竟然一举过了会试,不免让人心生猜忌。
而下有人来带走,不免更加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只怕是这马家举子成绩有问题。
否则怎的春闱已经作废还来抓应考之人。
杜衡心中微有些不安,上头当是在查此事,他怕也查到他的头上来。
他匆匆回宅子,同在京中的游豁书信一封,想要打听一下京城的情况。
倒是未等他书信,京里先来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