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布置得再好照样要被你拆掉。”
蒋广元终究还是没忍住,硬邦邦地刺了一句。
“对不起。”蒋伯兮摘掉香烟,垂头丧气地道歉。
他打理得非常精致的发型这会儿早就被扒得乱糟糟的,英俊的脸庞写满了急躁和懊悔。
“没关系,阳光孤儿院早就没了,孩子们也不会再来了。”蒋广元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最是留不住。随着时间离开的那些人也留不住啊。”老爷子摇摇头,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蒋伯兮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秦青,眼眶不由红了。
他拿出打火机,摁了好几次才把火苗摁亮,点烟的时候没对准,差点烧着自己的刘海。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狼狈地像一只刚离开森林进入茫茫荒原的野兽。
“别再抽烟了。我就是抽了太多你的二手烟才会失去味觉。”蒋广元不满地念叨一句。
蒋伯兮摘掉香烟,抬头看去,语气也很不满:“爷爷,你什么时候抽了我的二手烟?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我每天都担心你抽太多烟会弄坏味觉,结果就把自己的味觉弄坏了。是我帮你承担了吸烟过度的后果。”蒋广元冷哼道。
蒋伯兮用力摁灭香烟,气笑了:“老东西,你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来来来,我们好好掰扯掰扯!”
终于又听见孙子叫自己老东西,蒋广元没有发火,反而暗松了一口气。
“别掰扯了,现在感觉好点没有?”他平静地问道。
蒋伯兮愣了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心绪竟然没有之前那般焦躁不堪了。
他抹了抹额前的头发,低低地笑了两声。
“谢谢你爷爷。”他真心实意地说道。
“谢什么。”蒋广元撇开头,很是看不惯孙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谢谢你当年没有把秦青赶走。”蒋伯兮的嗓音变得异常沙哑。
采访的时候,秦青说他心目中最伟大的厨师是蒋爷爷,那时候的蒋伯兮还觉得不以为然。然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爷爷是真的很伟大。他的真诚,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东西。
“谢谢你没有看轻一个孤儿。谢谢你花费几分钟时间问明了情况。谢谢你把那个规矩执行了下去。谢谢你照顾秦青那么多年。谢谢。”
蒋伯兮越说鼻头越酸。
如果不曾失忆,这些事本该是他做的。
“爷爷,”蒋伯兮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蒋广元,认真说道:“你的确是最伟大的厨师。”
“哼!”蒋广元用力拍了拍拐杖顶端的龙头,一副对孙子的夸奖不屑一顾的模样,实则嘴角正微微抽搐。
这是用力抿直唇瓣,防止自己笑出声才会引发的不适反应。
蒋伯兮盯着爷爷抽搐的嘴角看了几秒,然后移开目光,没有拆穿。原来爷爷这么可爱。难怪秦青说他羡慕自己有一个好爷爷。
失去的时光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么随着时光一同失去的亲情和爱情,还有机会找回来吗?
妈的,究竟是哪个粉丝给我和秦青取名叫做“薄情CP”?一定是跟这个有关系!
蒋伯兮的思维已经乱了。他很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秦青留在身边。
蒋广元压下嘴角的抽搐,然后才问:“当年你为什么离家出走?你在我这儿待得好好的!”
这件事是梗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疼了十多年。
“秦青说起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以及最后一次见面,是我离家出走那天。”蒋伯兮苦笑着摇头,然后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店里?”
“你那天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一连做坏好几个蛋糕,我就罚你留下补习。怎么,你怨我啊?我家离餐厅走路只要五分钟,你晚上不敢一个人回去啊?”
蒋广元凶巴巴地瞪眼。
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一觉睡起来,那么大个孙子就消失了,只回了一条“不想学厨”的短信。后来他前往大儿子家,极力劝说孙子回心转意,却逼得孙子发出了再也不碰锅铲的誓言。
“唉,我永远搞不懂你们这些孩子心里在想什么。”蒋广元撇开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的记忆,我都丢失了,是我妈后来告诉我的。她想我了,跑到店里看我,却发现我高烧41度,人已经昏死在厨房的地板上。她匆忙把我送去了医院,也没有通知你。”蒋伯兮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蒋广元张大嘴巴,露出骇然的表情。
他真的不知道!
他以为孙子牛高马大的,不会有事。
“对不起,是爷爷疏忽了!”时隔多年,蒋广元也对孙子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有些事真的很难分出对错,只能怪造化弄人。
“没关系,我在医院躺了一天就好了。”蒋伯兮苦笑摇头。
就那么一次高烧,他便把秦青忘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会忽然发烧?”蒋广元后怕不已地问。
“大概是因为我淋了一场雨,还打了一架吧。”说到这里,蒋伯兮忽然止住话头,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然后又猛然睁大了。
他混乱不堪的心,以及满脑子的惶急,都被一种剧烈的震荡清扫得干干净净,换作了无比的清明。
他知道该如何挽回秦青了!
秦青那么心软,他肯定会为了自己死心塌地地留下!
哈哈哈!蒋伯兮,你是一个天才!
蒋伯兮快速抹了抹额前的头发,颓废的脸庞焕发出兴奋的光彩。
“你笑什么?”蒋广元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孙子。
“没,没什么。爷爷我还有事,我们待会儿再聊。”蒋伯兮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蒋广元用拐杖拦住孙子的去路,固执地问:“你只失去那天晚上的记忆吧?你给我好好说说,你为什么不肯再跟我学厨?”
“有很多原因,我待会儿再告诉你行吗?”蒋伯兮用手去抓拐杖。
“不行,你现在就告诉我!”蒋广元很想解开这个心结。他想了十几年,总是想不明白。
“一个原因是我不喜欢学厨,二个原因是——”
蒋伯兮只好快速给出答案。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蒋广元就凶巴巴地打断了:“你说的什么屁话?你不喜欢学厨?”
老人家用力抽回拐杖,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地说道:“蒋伯兮,当年你的脑子烧坏了吗?不对呀,如果烧坏了,你怎么能考上清大?你竟然说你不喜欢学厨?你都三十多岁了,你还没活明白呢!好好好,我找个明白人跟你说!”
蒋广元狠狠推开蒋伯兮,走到沙龙外面高声呼喊:“小甜豆,小甜豆,你来一下!”
刚才还急着离开的蒋伯兮马上站住不动了。他要找的人正是秦青。
秦青很快就出现了,身上的厨师服已经换成了来时穿的休闲装。如果再晚一点,他就真的离开了。
“蒋爷爷,你有什么事?”秦青走得很快,脸上满是担忧,目光与蒋伯兮的视线轻轻一触,马上又挪开了。
蒋伯兮贪婪地盯着他,眼睛微微发红。
“你进来说话。”蒋广元把秦青拉进沙龙。
蒋伯兮马上跟进去,乖巧得不可思议。
“混小子,”蒋广元用拐杖指着蒋伯兮,语气严厉:“你把刚才那些话对着秦青原原本本说一次!快说!”
老人家没有让孙子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因为他知道孙子没有良心。当着镜头的面,孙子可以眼也不眨地撒谎,而且完全找不到破绽。
但秦青可以成为他的良心。
“什么话?”秦青一面拍打蒋广元的脊背,一面忐忑不安地看向蒋伯兮。
直直地望进秦青清澈见底的瞳仁,刚才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喜欢学厨的蒋伯兮,此刻竟完全张不开口。
他垂下眼眸,慢慢回忆着曾经,挥开偏见的雾霾,清晰地审视少年时的自己。
那时候的蒋伯兮也只是个高中生,每天都有繁重的课业,却会坚持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练习一个小时的刀功,每天晚上放学,再练两个小时的厨艺。
他尽量挤出每一个空余时间来学厨。做坏了一道菜或一个甜点,他会非常懊恼,也会坚持不懈地练习。
那样的生活很苦,可他咬着牙从未说过放弃。后来成了演员,当压力过大的时候,他用来缓解压力的唯一方法就是看烹饪视频。在烟火缭绕中,他总能获得平静。
真的不喜欢吗?
蒋伯兮看着秦青星河般明亮的眼睛,终于学会了正视自己的心。
他喜欢!最初的自己,像喜欢秦青一般喜欢着烹饪!
蒋伯兮颓然扶额,狼狈摇头,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爷爷,你说得对,我喜欢学厨。”
“你看,你看!我的感觉没错吧!你自己明明很喜欢!你非要发那种毒誓!我真的快被你气死了!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蒋广元气得脸红脖子粗,然后推了秦青一把,吩咐道:“小甜豆,你去后厨等一会儿,教训完蒋伯兮,我俩一起走。”
“好。”秦青乖乖点头,离开沙龙的时候担忧不已地回头看了看。
蒋伯兮连忙放下扶额的手臂,冲秦青露出最为英俊潇洒的一抹笑容。
秦青呆了呆,耳尖微微一红,然后才走了。
这么多年过去,蒋伯兮改变最大的地方就是容貌。他变得越来越帅了,这张冷峻又野性的脸放到屏幕上,对观众的眼球会造成巨大的冲击。在生活中看见,自然是更为震撼。
蒋伯兮目送着秦青同手同脚的背影,紊乱的心绪里浮出一丝愉悦。
“你笑个屁!”蒋广元举起拐杖敲打混账孙子的头。
这一下并不重,只是声音有些响亮。
蒋伯兮连忙收回目光,苦笑着看向爷爷。
“说吧,你既然喜欢跟我学烹饪,为什么还要发那种毒誓?”蒋广元从鼻头喷出一股怒气。
要不是他后继无人,黑加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被米其林摘掉一颗星时,他臊得老脸通红,只差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蒋伯兮揉了揉额头,慢慢组织着语言。
“那天晚上我差点烧成傻子,我妈妈很生气。她坚决不准我再跟你学厨了。”
“她生气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骂我?”蒋广元冷哼。
“因为我爸爸抑郁症发作,自杀了。她在医院里两头跑,没有时间找你麻烦。”蒋伯兮苦笑。
“什么,你爸爸自杀?”蒋广元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脸上一片茫然。
“是啊。他小的时候你也逼他学厨,但他天赋不好,经常被你骂。你自己是什么脾气,你应该最清楚吧?你骂起人来真的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