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正在客厅里看报纸,听见他俩进来,扭头看了一眼就站起来了,“哟,怎么了?我们天天怎么不高兴了呢?”
“我没看住,让吃了口凉的,不舒服了。”牧长觉言简意赅,抱着小朋友往自己卧室走。
“牧长觉。”海棠眉头皱起来了,“我们孩子能吃凉的吗?他肚子容易不舒服,你是不知道还是怎么回事儿?你这哥哥怎么当的?”
她追上来,轻轻摸了摸燕知的小后背,“宝贝儿难受得厉害吗?姨姨叫你爸爸过来看看?都怪牧长觉。”
“不要爸爸。别说牧长觉。”燕知搂紧牧长觉的脖子,护得不行,“不让说。”
“不说不说,”海棠看他没大事只是哭了一鼻子,笑了,“你跟你家宝贝牧长觉天下第一好,行了吗?”
明明是自己的问题,牧长觉却为他背锅。
燕知也是有良心的,郑重其事地点头,“牧长觉对我最好,我和他天下第一好。”
“行行行,”海棠受不了她家小宝贝这肉麻劲,指挥她儿子,“赶紧抱走,等会儿我给你俩送点粥上去。牧长觉你陪着天天休息一会儿,别让他难受。”
躺到牧长觉床上,燕知拿被子把自己裹紧紧的,像个小蚕蛹一样看着牧长觉,“牧长觉,你还生气吗?”
牧长觉把手伸进被子里,护着他的小肚子,“哦,你知道我生气啊?”
燕知理亏,捂着肚子装可怜,“牧长觉,天天肚子疼。”
牧长觉的掌心温热,声音柔和下来,“揉揉不疼了,等会儿我们喝点粥,好不好?”
燕知蜷在他手心里,突然想起来一茬事,“牧长觉,我又考我们年级第一了。”
他刚上完四个学期的课,期中期末已经考过七个第一,第八个自己都不稀罕了。
但是他知道,这事告诉牧长觉准能让他高兴。
果然,牧长觉轻轻理了理他的碎发,“我们天天这么棒呢,一点机会不给别的同学?”
本来都习以为常了,让牧长觉一夸,燕知又飘飘然起来。
他从被窝里孵出来,蛄蛹着把书包里的奖状掏出来,“你看!‘贺:燕征天同学,在年度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中荣获年级第一名’!”
牧长觉认认真真把上面的字都看了一遍,用透明胶带把奖状贴在了床头边。
上面已经有一溜了,都是燕知得的五花八门的奖状,橘红渐变猛一看简直像一整幅夕阳晚景。
除了考试得的名次,还有保护鸡蛋大赛的二等奖,三条腿及抢凳子比赛参与奖等等,牧长觉把燕知得过的每一张奖状都端正仔细地贴在墙上。
燕知抓着牧长觉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从下向上可怜巴巴地看他,“我都考第一了,你不生气了?”
牧长觉还没开口,他就已经十分乖觉地把别人的话堵死,“天天以后再也不吃凉的了,天天什么都听牧长觉的,当一个合格的‘哥管严’。”
末了他还要再叠一层双保险,“牧长觉,天天现在肚子疼。”
牧长觉用手指轻轻碰他的脑门,想说什么又没能舍得,最后也只是顺顺他的头发,“你可真有出息。”
牧长觉真的太难跟他发一回脾气了。
他的笑和温柔都很容易重现。
但是燕知搜肠刮肚地想,也只能通过这点小事去补全牧长觉的喜怒哀乐。
--
“那你为什么离开呢?”听见声音从忏悔室的另一侧穿过来的时候,燕知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三四秒,燕知仓皇地从忏悔室里爬起来。
他的腿跪麻了,几乎是全靠木门撑着,挣扎着去看神父的位置。
牧长觉坐在聆听的木椅上,长腿交叠,一手托腮,“天天,你好吗?”
明明只是一年没有见到,这一声“天天”却恍如隔世。
所有的情绪被燕知隐在颤抖的声音之后,“你怎么来了?”
牧长觉抬头,带着一点笑,“怎么,你不在等我吗?”
一句话把燕知问崩了。
一年来的绝望和委屈一瞬间溃堤。
他冲上去,红着眼,“牧长觉你……”
牧长觉朝他抬手,燕知条件反射地去拥抱。
他那时候还不懂得控制拥抱幻象的力度,太迫切太用力,以至于双臂落空的时候几乎让他狼狈地失去平衡。
喷泉边的小女孩拿着没吃完的冰激凌,看看燕知又看看她妈妈,天真而好奇,“那个白头发的人,为什么跟空气说话,又为什么摔倒?他生病了吗?”
那位年轻的妈妈牵着小女孩,低声祈祷着离开。
“愿父保佑他。”
--
此时此刻,望松涛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那个困惑的小女孩,仿佛下一句就要问燕知为什么和空气说话。
这种情况燕知处理过不止一次。
他反复转了转手腕上的黑色皮筋,若无其事,“不是去拿酱菜吗,怎么不动?”
望松涛把张开的嘴巴闭上了一会儿,又舔舔嘴唇,“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燕知没明白这一句,挑眉看他,“什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不由分说把他的手腕捞过去,小心又平稳地握着两侧,避开被弹红的皮肤。
“怎么回事,弄疼了没有?”牧长觉口气不善地问道。
他低头查看燕知手上的红痕,轻轻倒抽了一口气,不停用拇指轻轻揉着,又皱着眉看他,“说话,疼不疼?”
燕知半抬着手,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望松涛对着牧长觉的侧脸,嘴唇绷着,恨不得用腹语跟燕知说:“这么大个活人,你怎么做到拿他当空气的?”
第8章
手腕被握着,燕知僵了几秒才半抬起头看人。
牧长觉戴着一副玳瑁色宽框眼镜,额发被鸭舌帽压低了,一眼看上去像是个外形颇出众的学生或者年轻□□。
但他现在眉头稍皱起来,额心现出来一道浅川,穿搭衬出来的那股少年气就淡了,透出几分严厉和深沉。
看燕知一直愣着不说话,牧长觉也没再问,只是低下头,又摩挲了一下他手腕内侧的红印。
在一边站着的望松涛看傻了,但还是努力给自己插上电,开口缓和气氛,“怪我刚才跟燕子说话害得他分心,但手腕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我闺女稀里马虎的也总磕这儿碰那儿,没破皮儿一会儿就好了。”
燕知短路了半天,神经也终于重新连上了。
“刚有点走神儿没注意,不疼。”他若无其事地把手从牧长觉手里抽回来,自然地抬手用橡皮筋绑头发,“谢谢牧先生费心。”
前一秒牧长觉的表情本还绷着,但没等燕知这句说完,他的眉心就平整了,目光也重新变得温和客气。
就好像刚才凝神屏气的人不是他,牧长觉轻松接住燕知那句“谢谢”,“你手腕敏感,我知道的。”
同样一句话,听在望松涛耳朵里跟听在燕知耳朵里是全然不同的。
望松涛酸得捂腮帮子。
只是被皮筋弹了一下,人又不是纸糊的,扯什么敏感不敏感呢。
人燕知看着好好的呢。
燕知则是想起来那天晚上的领带。
磨得他腕骨上的皮肤通红,每一侧都红得像是将将要破皮出血。
那天晚上被他忘却的记忆一点一点浮上来。
燕知记得牧长觉想用毛巾给他冰敷手腕,也问了他疼不疼。
他却迫切地抬起刚被释放的双手,习惯性地去拥抱,“你别管它了,你只管我。”
他知道眼下牧长觉是故意的。
在报复他刚刚那一句“谢谢”。
但他既不明白牧长觉的怨气何来,也无意去深究任何前尘瓜葛。
燕知稍微调整了一下,心平气和地问牧长觉:“牧先生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燕老师看来真的是工作太辛苦,”牧长觉抬了抬嘴角,“刚刚跟签过合同就把新工作忘了,是不是就跟刚刚走到大堂就把头天晚……”
“牧长觉!”燕知重逢之后第一次当面喊他的名字,声调有些高。
因为他感觉如果自己不拦着,现在的牧长觉可能真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他确实是跟前任睡了一觉。
但那毕竟只是偶发事件,也不用牧长觉遇到人就得宣传一遍。
“嗯?”牧长觉微微偏头,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记得合同,也记得我是要到剧组当角色指导,但这跟你来找我有什么关系?”燕知努力从情绪里面抽离出来,凑出公事公办的口气。
“过几天就要开机了,怎么也要提前认个人。”牧长觉从善如流,语气逐渐柔和,“我过来看看你……”
燕知板脸等着。
望松涛耳朵红透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
“……有没有时间跟大家一起简单吃顿饭。”牧长觉那个停顿很久,神色却一派自然,仿佛这上下两句中间喘这么大一口气完全没什么不妥。
这是工作分内的事情,燕知得体地答应下来,很平和地听着牧长觉跟他交待了时间和地点,跟望松涛一起把人送到停车场。
目送着那辆鲜艳的SF90离开,望松涛的嘴半天都闭不上。
直到两个人一人抱上一坛酱菜,望松涛才龇牙咧嘴地问燕知:“牧长觉从哪弄那么帅一车啊我靠……欸我记得原来你钥匙链上是不是有个差不多的黄色小跑车,参加什么模型大赛拿奖给的?刚得那两天跟全班臭显摆?”
“什么猴年马月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燕知用一条胳膊夹着坛子,紧了紧外套的领口。
“而且人这剧组可真客气啊,”望松涛凑在他边上,“合着喊人吃饭都得影帝亲自出马来邀请的?”
“可能正好顺路过来吧,”燕知倒不会觉得牧长觉是来专程找自己的,“这次拍摄有很多地方在康大取景,演员提前过来熟悉环境很正常。”
他记得过去牧长觉只要安排了新的拍摄地,再忙也会抽时间去提前看布景采光和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