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意站在厨房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其实几句佣人的吐槽,并没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戳到了他的神经。
因为那天在盘山赛道,也有人这么开玩笑,说他是邵云重的“童养媳”。因此,现在听到这一句“童养媳”,让他觉得格外刺耳。
其实随着他年纪渐大,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在邵家的身份是极为尴尬的。
就算佣人们不说,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斓姨从外面回来,听说阿季来了,一路找到厨房,看到他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阿季,你怎么不进去?”
厨房里听到外面有人,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寂静的诡异。
裴雪意把保温桶交给斓姨,“劳烦阿姨送进去吧。”
斓姨接过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住呀?听说邵先生不打算让云重出国了,你们还是在一起读高中吧?”
她把保温桶交给厨房的佣人,送裴雪意出去。
裴雪意说:“阿姨,我不想回来了。”
斓姨没想到这个结果,“为什么呀?阿季,在这里不是很好吗?你和云重关系那么好,舍得跟他分开?”
裴雪意说:“我觉得,或许我应该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以后上大学了,就没机会陪着妈妈了。”
斓姨觉得倒也能理解,“但是云重会愿意吗?他真的跟你分不开,他也没什么朋友,就你是他的一个伴儿了。”
斓姨说:“我听说,他是为了你才跑回来的,如果让他知道,你不想搬回来,那还不得闹翻天?”
裴雪意沉默了,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想好呢。他也不知道怎么跟邵云重开口。
……
邵云重从英国跑回来了,这让裴乘风很是意外。不过也恰好符合他的猜测。
他确实想过,邵云重可能是会回来,也许还会闹一顿。但是他真的没想到,邵云重竟然这么疯,直接从楼上跳下来,还把腿摔断了。
这件事让裴乘风对邵云重和儿子的关系,有了新的考量。看来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很好,因为邵云重离不开阿季,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其实裴乘风在这时候还没有想到那么多,他只是觉得两个孩子就像兄弟一样相处,这样的感情最好能保持到长大以后。
或者说,他在这时也有过几分怀疑和迷惑,但最终面对利益的诱惑,他选择性忽视了。
庭院里有引擎声,阿季回来了。
裴乘风下楼,正撞见裴雪意从院子里过来。
他知道儿子是刚从医院回来,问道:“云重的伤势怎么样?”
裴雪意冷冷地问:“爸爸也会关心云重的伤势吗?”
裴雪意说:“爸爸现在应该很高兴吧,云重回来了,我们又能绑在一起了,不枉费您这么多年的筹谋。多年前的一颗棋子,用了那么久了,没想到还有用处。”
裴乘风拧了拧眉,“阿季,云重受伤了,我当然关心了。再说当年的事,爸爸也没做错什么。难道你也为爸爸攀附邵家感到羞耻吗?你还太小了,并不明白金钱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没人会在意手段。如果当初爸爸没有找到这个靠山,你以为你和你母亲,你弟弟,还能有现如今的生活吗?”
“这难道不值得羞耻吗?”
“阿季,这是大人的无奈,爸爸不想跟你说的太明白,你还是孩子,要以后才能懂。”
“我是不懂你的无奈,如果最初我们真的很需要帮助,邵叔叔在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们一次,那么后来呢?你说我是孩子,那么你是大人,你是父亲,这些年你这个大人又做了什么努力?”
“阿季,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到底是不容易,还是因为你的贪婪?”裴雪意感到绝望。正如裴乘风所说,他还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初有人愿意收购利臻,那时候他从邵怀峥那里知道这件事,就回家劝爸爸,把利臻卖了吧。因为他从邵怀峥那里听到,价格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裴乘风不肯。
如果当初真的把利臻卖了,换一笔钱,或许对于他们家来说,反而是更好的安排。
裴雪意知道,跟爸爸已经没什么好说了,转身上楼。
裴乘风在他身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邵家?”
“我不会回去了。”裴雪意看着他,目光里带着终于不再压抑的痛快,“我以后就住在家里,不会回去了。”
裴乘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儿子有些陌生,当年那个爱哭,胆小,自我封闭的儿子,好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成了一个让他觉得陌生的人。
其实这种感觉,之前就有了。当时他把邵怀峥只让邵云重一个人出国的安排告诉他,是想让他告诉邵云重,但是他没有说。
从那时候开始,裴乘风就觉得,他有点摸不清儿子的想法了。也是,孩子长大了,总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听话了
裴乘风问:“那你想怎么样?”
他看着儿子,像是在很认真的询问他。
裴雪意说:“我想和云重像真正的好朋友那样相处,我想让我们的感情是纯粹的,没有利益的掺杂。”
裴乘风笑了,“阿季,你真的长大了,不是孩子了。你现在是少年了,少年人的想法总是那么天真。”
裴雪意不在意裴乘风怎么说。
因为邵云重回国这件事,已经让裴雪意彻底明白,自己是父亲手里的棋子,连带着邵云重也是。
裴乘风说:“阿季,这个世界上的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别忘记了,你最初接近云重,是因为什么?”
他走上前,牵起儿子的手,领着他走到庭院里的锦鲤池。
佣人们正在那里给池塘换水,污水抽出去,引进来新鲜干净的清水。
裴乘风看着水池里的污水说:“你以为你想改变就能改变吗?就像这个小池塘,你可以改变他的流向,但你能改变他的源头吗?如果源头不改变,你觉得这池塘里的水会变清澈吗?”
“我告诉你,不会的。”
裴雪意陷入茫然,裴乘风的话,让他举得自己就像掉进了这个充满污水的池塘。
他甚至想,一个人最初的目的不纯,那么是否就要一辈子背负这个污点,怎么都洗脱不掉了?不管做什么都无力挽回?
他甚至想,为什么他和邵云重要有那样的相遇?为什么他不能像冯寰、项奇东那样,他们生来就和邵云重有平等相遇的机会。
如果他和邵云重换一种方式相遇,如果他不是裴乘风的孩子,会不会更好呢?
裴乘风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季,你觉得依着邵云重的脾气,他要是知道,你们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算计。他还会跟你做好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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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回忆·高中
邵云重因伤住院,错过了国外的入学注册,他的腿伤后续还需要定期复查,在国外也不方便。因此顺势留在了国内。
或许在众人看来,这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但其实只有邵云重和邵怀峥知道,他们父子两人有个约定。
邵云重住院期间,邵怀峥一次都没来过。但是那天晚上邵云重做手术的时候,邵怀峥一直在,他是等着小儿子彻底脱离危险、清醒过来才离开的。
邵云重醒来后,父子两人有个简短的对话。
其实那天晚上,在邵怀峥选择妥协的那一刻,他已经决定从此不再管小儿子的人生规划。
但邵云重却向他保证,他会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拿到一份像样的文凭,就算不出去读书,也会给父亲一个满意的答卷,不会给邵怀峥丢脸。
做儿子的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当父亲的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邵怀峥想这样也好,留在国内或许也是一件好事。两个孩子虽然没有分开,但总归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万一有点什么苗头,也好控制。
邵云重还没出院,高中就开学了,裴雪意先他一步去上学。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裴雪意第一次离开邵云重,在学校里独立行走。他一开始觉得不适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他的容貌性情,走到哪里都不缺主动示好的朋友,很快就不觉得孤单。
他依然住在裴家,并且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邵家。
倒是邵云重一直追问这件事,他只能敷衍,以邵云重还没出院、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没意思来推脱。
高一的学习任务还不算太重,裴雪意放学后被司机送到医院,邵云重等着他一起吃午饭。
到病房的时候,医生正跟邵云重说话。
邵云重恢复的不错,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医生离开之后,裴雪意蹭到病床边,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邵云重看他一脸倦怠,“你怎么了?看着就像没睡醒。”
裴雪意面色憔悴,连声音都懒洋洋的,“昨天晚上布布吐了好几次,我要照顾它,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啊?那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去看医生?”
“我本来怀疑是吐毛球,以前它也吐过的,但是今天早晨看到呕吐物是液体,还黄黄的,总觉得不正常。正好明天没课,我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
邵云重立刻坐起来,“我陪你一起。”
裴雪意瞥了一眼他的腿,“你还是算了,好好躺着吧。”
邵云重真是恨死自己这条腿了,因为还没养好伤,他也没办法跟裴雪意一起去上学,所以今天才摇来医生问问情况。现在布布生病了 ,他也没办法陪着裴雪意去给布布看病。
他不放心裴雪意一个人去,“我给斓姨打电话,让她陪你去。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来啊?”
兜兜转转这个问题又来了,裴雪意也不想一直瞒着他,想跟他讲清楚,但又怕他在病床上闹脾气,就只能拖着,拖到他出院再说。
所以裴雪意没回答这个问题,岔开话题说:“我有点饿了。”
邵云重一听他饿了,也顾不上追问了,赶紧让护工准备开饭。
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裴雪意下午还要回去上课,时间很紧凑。
邵云重看他那么疲惫,就让他躺在自己身边睡一觉。
这间病房的床比一般的病床宽一些,裴雪意又比较单薄,因此躺下他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这会儿已经是秋天了,病房窗外有法式梧桐,叶子已经变成金黄色,随着一阵微风,梧桐叶被吹落在窗沿,阳光透过白色纱帘一并照进来。
裴雪意躺在邵云重身侧,枕着邵云重的胳膊,他的头发最近又长了些,乌黑乌黑的,遮住大半边雪白的脸,闭着眼睛的线条是上挑的,这让邵云重想起水墨画。
他越来越漂亮了,或许用“漂亮”来形容已经有些不妥,如果说,过去他只是一个漂亮孩子,那他现在已经可以被称作一个美少年了。他眉宇间淡淡的忧郁和哀愁,又让他周身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邵云重看着他,喉头滚动,不由得收紧了手臂,将他整个人更加紧密的箍在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