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此时此刻姜换正自西向东穿过大面积降雪的南方,朝他而来。
地铁好像也因为下雪而行驶缓慢,喻遐数不清第几次抬头确认剩下的站数,抄在外套兜里的手指不自禁地握紧再松开。
总归在计划内的时间坐上前往目的地的公交车,喻遐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倚在公交窗边,从地下来到地上,他的心也仿佛自泥土深处挣脱出来了,沐浴到阳光,雨水,初雪,还有四季的风。
和姜换在一起以后喻遐的世界被不可思议地调到了简单模式,过去接近一年的挣扎和疲于奔命都越来越远了似的。
他不用放弃继续深造的愿望,被老师拉了一把顺利获得推免资格。
婶婶桑立雪找到了一份住家阿姨的工作,虽然工作地点离医院、家都远得多,但过了试用期后女主人很喜欢她,担心通勤距离会让她想走,比说好的工资还涨了点。
叔叔喻庆源的保安干得很顺利,已经成为小组长,不用每天值夜。他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尤其支持喻遐读研,坚决反对喻遐把大片大片的时间耗费在医院里。当喻庆源听说他开始准备毕业设计,就更不让喻遐工作日和自己换班了,认为学习最重要,只有没课时才准许喻遐来医院轮流陪夜。
喻遐一开始担心叔叔会不会独自照顾起来太累,可他去过两次,发现喻庆源居然把病房里的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有他在,喻庆涛治疗时需要被搬动之类的,也能顺利完成,更别提日常的清洁、喂饭、帮忙上药换衣服这些了。
在旁边看着,喻遐偶尔都会觉得自己很多余,好像他的工作就只剩下陪喻庆涛聊天。
经过两个多月的照顾,喻庆涛从最初只能顺畅的几个字到现在,已经能较为流利地与喻遐交谈。
最可喜可贺的是,喻庆涛的一只脚能动了!
医生对此持乐观态度,鼓励家属一定不要放弃,假以时日,就算无法恢复成跟事故前一模一样的身体状态,至少可以和常人一样地工作生活了。喻遐和叔婶听了自不必说,连带着喻庆涛也一改刚出事时的消极,更加努力地配合康复治疗。
他带着全方位的好消息等来了姜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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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离东河最热闹的商业街也不远。
在酒店前台报名字拿到为他留的一张房卡,喻遐还有点脸红。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偷偷摸摸地心虚,唯恐被多问一句就露馅。
好在前台的工作人员大概见多识广,并未觉得这个行为有多不正常,挂着官方微笑祝他“入住愉快”后热情地指路了电梯的方位。喻遐匆忙点了下头。
跨年夜,电梯里都格外拥挤。
喻遐背着双肩包,还格外学生气地戴了副普通黑框眼镜,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一身最朴素不过的黑色羽绒服和运动鞋,在一群或商务或游客打扮的同乘人里略显突兀,似乎他应该出现在图书馆和教室,并非酒店里。
电梯中途停了好几次,喻遐一直被送到位于第二高层才到达。
房卡对应的套间在最里面,打开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薰味扑面而来。没有任何声音,喻遐悄悄地神色黯然片刻,看向手机。
姜换的航班在半个小时前落地,可他现在还没有到。
放下背包,喻遐正到处找酒店套间哪儿可以接一杯热水,房门口传来一声落锁时厚重而清脆的“咔嗒”声。
他端着白瓷杯傻乎乎地站在玄关,看姜换风尘仆仆地拖着行李箱,反手关了门。
一千公里变成两米。
不真实感占据了唇舌,喻遐眨了眨眼,全忘记了一路上准备好的开场白。
“杀青快乐。”他报幕般生硬地说。
姜换诧异了下,摘了口罩,细长眼角弯一弯:“谢谢小喻老师。”
于是喻遐第二句话变成:“我找不到水壶。”
并非初次在这个酒店,姜换很快帮喻遐解决了这个问题,教会他用行政套房里提供的净水器和自带加温功能。
岛台前,喻遐被姜换看着,迟钝羞赧,慢半拍地拥抱了他。
“我还忘记买花了。”他闷声道歉。
姜换偏过头,在喻遐太阳穴的位置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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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别重逢,目光相接时犹如点燃了一把火炬。
套房由一间会客厅与一间卧室相连,玄关处的感应灯熄灭,昏暗空间内,远处高楼霓虹与光污染影响下天空的蓝紫色仿佛带着颗粒感。
姜换的发梢扫过鼻尖、下颌,落到心脏,喟叹般的呼吸吹着他,喻遐配合揽住他的背,身后接触两个人凌乱地互相纠缠的外套和卫衣,地热缓慢升起,他一时分不清温暖来自空调和地暖或者姜换的触碰。
发烫引起了战栗,但这样子好像姜换不太满意,很快他被姜换拉着手,鼓励似的放到自己身上。喻遐在这种时候总不敢冒犯,起先不知所措,姜换同他接吻,挨着耳边说了句什么。
相爱的人做相爱的事不是哪一方占据绝对主导,分享与交换才让两个人靠得更近。
他昏昏沉沉,学姜换那样反复留恋自己曾经妄想过的地方,感受姜换也在他的指纹下逐渐情动。喻遐突然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为他这一趟2小时的飞行。
市中心看不见海,轻度污染,初雪的缘故,天空是雾霾般的铅灰。
姜换轻轻抓住喻遐的短发,背靠沙发,一条腿微敞又折起,看他涨红了脸还要努力忍受,听他喉间不时发出又碎又急促的闷声短哼。黯淡的光斑像星辰或月亮的碎片落在喻遐的后背,一个月不见,他似乎在继续消瘦,姜换伸出手摸到了形状纤细美好却怎么都让他心里忍不住泛酸的肩胛骨。
“……行了。”
被握着肩膀拉起身时喻遐还愣愣地半张着唇,摩擦过度略有红肿,颜色鲜艳得接近病态,他来不及发出一个字,姜换吻住了他。
多脏,怎么可以这样做,这时候不好接吻……
好几个理由在脑中转了一圈,立即混沌,姜换细致地吻他,不断地安抚,他睡进两个人的衣服,熟悉的香气环绕。
即便心里觉得地毯不是个好地方,客厅太空旷了。
喻遐一点都不想跟姜换说“等一等”。
像在云端轻飘飘地游荡,心是半梦半醒的,可直到结束姜换一直搂着他,两只手亲密无间地缠在一起。
拇指按了按喻遐嘴角,姜换突然问:“还好么?”
“嗯?”喻遐先还默默回味着,思绪断了下,意识到姜换问的什么后,皮肤上因地暖太热的粉色霎时去而复返,结巴地组织语言,“没有、没我想的那么……”
恶心?不习惯?有点被噎着然后呼吸不畅?
好像全忘了,在姜换吻他的时候。
“……我什么也没想。”喻遐说着,放弃解读似的埋在姜换颈窝里。
片刻后,他确信自己听见姜换笑了一声。
酒店套房内暖气充足,空气略微干燥,一层白色窗帘影影绰绰挡掉了深蓝如海的夜空。喻遐穿了姜换的衣服,大两个尺码,他暗道姜换看上去还挺单薄的身材居然肩挺宽,袖子直接遮住了手掌,他低头玩袖口,抬眼看见姜换眼神玩味。
“怎么了。”喻遐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你都穿过我的衣服。”
姜换说那件你本来就买大了。
然后又说:“饿不饿?”
刚结束组会就到酒店等人,其他感官的餍足代替温饱,沉浸其中时不觉得,这会儿过去四五个小时了,喻遐被姜换提醒,立刻不争气地感觉胃里开始抗议。
“有点……”他反问姜换道,“你在飞机上吃过没?”
姜换:“小面包一个。”
所以到头两个人一起饿着肚子,不知碰到了喻遐哪个笑点,他起了头,姜换跟着忍俊不禁。手忙脚乱收拾满地衣服,姜换赶他去洗澡,说让酒店餐厅送个餐。
喻遐听话地去浴室,但还没踏入又退出来问:“想吃面条可以吗?”
“好。”坐在电话机边的姜换答。
等他收拾好自己,两碗清汤的虾仁面也送到了房间里。五星级酒店的厨房手艺自然经过考验,喻遐感叹了几句好吃,姜换却说不如他做的。
“2号我做给你吃。”喻遐自然地接话,原本也在他的计划中,“过生日要吃长寿面嘛。”
姜换的筷子停了半拍,迟缓地“哦”了声。
他不是不高兴。
太久没过生日也没被谁把这个日子挂在心上了,姜换有点茫然。但随后,某种受到珍视与郑重对待的满足复又包裹了他,姜换不说,喻遐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偶尔一句话就能给他多大安慰。
而这些“偶尔”,在喻遐和他的相处中似乎随手可得,因而喻遐就无可替代。
喻遐仍对此毫无自觉,望着他,眼睛亮晶晶地提要求:“这次跨年加过生日,多陪我几天好不好呀。”
姜换说好,顿了顿,没忍住又说:“你最近怎么这么会撒娇。”
“啊?“喻遐收拾衣服的动作一停。
姜换不太自然地装作无事:“哦,没什么。”
喻遐看他一眼,低头吃了口芥末虾球,也装作什么都没听清。
芥末刺鼻,柠檬微酸,熏得他眼角一片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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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快乐?
第四三章 好运气
@姜换:[蛋糕]
哪怕在佛系演员里他也是常常神隐的,上次社交平台的更新还在转发《银河渡口》的主演官宣海报,距离原创内容更新则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百来天。
新年终于出现,1月7日,姜换在社交平台发了三张照片。
海港,潮水的银线从砂石滩边缓慢退去,远处星辰黯淡,海平面上隐约有白雾飘浮,紫红色烟花占据整片苍穹。最近处,单手持着的一根小小的橙黄烟花棒正绽开来,与漫天火树银花共同被定格在某一秒钟。
电影拍摄片场,写有“杭宇”的便利店胸牌道具和一束向日葵放在一起,背景是拆到一半的布景,灯牌歪斜着靠在墙角,“银河便利店”只有前两个字还在亮。
以及一碗平平无奇加了煎蛋的面条。
照片质量都不错,也很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三件事:电影杀青,31岁生日,还有一张大约和姜换最近去游玩散心有关。
连在一起,莫名地让人感觉到姜换发微博的时候应该心情不错,连带着在他评论区放肆的人也变多了,仿佛料定了怎么冒犯姜换都不生气。
被顶到最上方的评论语气有点冲,是姜换唯一的超话小主持人,仗着点赞多,大摇大摆地说:“第一张图是去哪儿了?”
但没过多久,这条评论就被另一条挤了下去。
“姜换老师迟到地补一句生日快乐!不过今年生日居然不吃蛋糕吗[思考]”
很普通一个吃百家饭的追星号,能把小主持人拉下热评第一的位置纯粹因为姜换不知怎么想的,回复了她四个字。
“面条好吃。”
粉丝群里说他又没头没尾的,讨论姜换是不是觉得小主持人发的太傲慢,看不出还有点小脾气。沉寂已久的一个群为此再次热闹,喻遐在里面潜水,看得直乐。
他也不知道姜换怎么想,但依然被那句“面条好吃”打动到了。
于是切入微信界面,刚要问他“你怎么当面不说好吃”,喻遐发现姜换的头像不知什么时候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