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守寡,行不行?!”姜鉴破罐子破摔,“你知道你现在什么表情吗?天塌下来你都不怕的表情!”
骆书新放下自己收拾到一半的电子产品,他原本就半蹲在行李箱前,此时几乎是在仰视着坐在床边的姜鉴,
“担心我冲动?”
姜鉴:“你不冲动,你只会深思熟虑的发疯——别反驳,你有前科!”
姜鉴还记得骆月跟他说的事,那个男人上次找到他们的时候,骆书新也是从容镇静地忽悠骆月帮他办休学,然后一个人跟着那个男人离开,消失了整整一年,独自解决了所有事情。
这样的事要是再发生一遍,不仅骆月会疯,姜鉴也会。
同时他也记得上次殷英那件事,当时的骆书新理解了殷栩不惜坐牢也要为妹妹出头的极端做法。
——司法太公正了,给的惩罚于公义而言可能刚刚好,但对受害者而言远远不够,所以不如受害者自己动手,恨意消的比较干净,哪怕需要为此付出一点代价。
以上,骆书新的原话。
骆书新骨子里是有点疯的,只是平日里不显。
可真要是遇上特定事情,他能比谁都极端和果断。
那是一种很冷静的疯,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姜鉴不希望这样。
他希望骆书新表现的害怕一点,如果真的遇上那人骆书新知道转身就跑,而不是去考验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的界限。
骆书新的视线描摹着姜鉴的脸,将他的忐忑尽收眼底。
骆书新想了想:“她跟你说了多少,关于我和那个人。”
姜鉴神色讪讪,“很多。”
骆书新:“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没能顺利解决他遗憾了很多年。”
第76章
骆书新说的是很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那件事甚至算不得一场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
明明那里每天也有太阳东升西落,可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些日子都是阴天,灰蒙蒙的,见不到一点光亮。
那时候他和骆月还没有逃出那个小村子。
那天村子里有喜宴,那个人去喜宴的酒桌上喝的醉醺醺的。
小小的骆书新就在办喜宴的那户人家的门外等,悄悄藏在角落里,从天亮等到天黑。
那人是最后一批出来的,主人家假意说相送,实际只是客套两句,送走这个酒鬼如同送走瘟神。
天色很晚,村子里的小路上也没什么人,那人醉的厉害,走路晃晃悠悠的。
骆书新那时候才七八岁,忐忑而又小心地跟在那人身后。
他瘦的像只小猫,刻意保持距离脚步放轻,再加上那个醉鬼糊涂,他就这么跟了很长一段路。
月色很冷,夜风很凉。
偶尔会从远处传来两声狗吠声,不远处是池塘,青蛙叫声连成片,路边的草丛里有蟋蟀翅膀彼此摩擦发出的声响。
一大一小的影子前行,一个打着晃哼着歌,一个忐忑不安小心翼翼。
小骆书新也像喝了酒,心跳加快,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冷汗止不住的从他手心往外冒。
之前提前带过来的作案工具被他弄丢了,他藏在门外的时候意外遇到一位叔伯,对方多问了他两句,他做贼心虚。
此时他有想过拿石头砸在那个酒鬼的后脑勺上,可又怕无法一击致命。
不甘心放弃,可又无法保证自己动手就一定能够成功。
不过才七八岁的骆书新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这个男人再不死,他妈妈就要死了。
这个男人一次比一次打的狠,一次比一次下手重,晚上的时候小骆书新被骆月抱在怀里,听到骆月睡梦中仍旧止不住疼痛的呻.吟他就害怕的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快要没有妈妈了。
他忍着心头的恐惧跟着男人一直走,一直走。
谁也不知道那恐惧到底是来源于他的良知,还是来源于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彻底得手。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小池塘边。
男人晃晃悠悠,有青蛙受到惊扰跳进池塘,“噗通”一声。
小骆书新被惊吓到一般转头,看着池塘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月光碎片,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加紧脚步靠近,然后屏住呼吸伸出手——
却就在这一瞬间,男人停了下来。
若有所感的转过头,鬼魅一般盯着小骆书新,酒鬼的目光狠戾中带着审视,
“鬼鬼祟祟的跟着老子,嗝,想干嘛?!”
小骆书新心一横,当机立断,上前推了男人一把。
动手的那一刻心脏像是突然被安装了加速器,跳到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
可出乎意料的,他脑子却是冷静的,冷静的不能再冷静了。
可人小力气也小,男人顺着被推的力道踉跄了两步,还是在池塘边沿处稳住了身形,没有摔进池塘。
他站在原地,惊愕的看着骆书新。
骆书新:“后来的事有点戏剧性,他踉跄地追,我踉跄地逃,然后他自己踩到池塘边的青苔,脚下一滑摔进去了。”
姜鉴:“……”
男人本来就不会游泳,又喝了酒,根本爬不上来。
小骆书新一开始很慌。
男人在水里拼命的扑腾,却越扑腾离岸越远,水往他的口鼻中灌,一开始他的呼救声破碎而凄厉,像是濒死的恶鬼,恐惧从他的口鼻中满溢而出。
“救命”两个字被灌入的池塘水淹没。
并不完整,可能也并不响亮。
但那个声音骆书新记了很多年。
小骆书新当时被吓到了,根本没有老天助他的欢喜,他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好像跑掉了这件事就与自己无关。
可跑出几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就站在月光下忐忑的看那个人挣扎,看着他的呼救声从洪亮到微弱,看扑起的水花越溅越小。
他在等那个人死。
他想确认那个人死掉之后再离开。
恐惧又期待。
可能是年纪过小又吃过太多苦头,所谓的属于人类的良知好像直到最后一秒也没有上线。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盼着那人死的。
可惜天不从人愿,眼看着那个人渣就要被淹死的时候有人听到了动静,并且赶过来把他救了起来。
在那之后骆书新和骆月挨过一顿毒打,如果不是骆月拼死护着,骆书新只怕没有命在了。
骆书新在这件事上后悔了很多年。
骆书新:“在那之后,我经常在梦中见到那一晚的景象,梦里的我每一次都会选择捡起石头,朝着池塘中心的男人砸过去。”
一块接一块。
再快一点就好了,早一点沉下去就好了。
为什么当初什么都没有做呢?
要是做了点什么多好。
骆月肚子里的孩子不会因此没了。
他和骆月也不用背井离乡,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也许从现在的生活来看,他们逃出来之后的结局还算不错,会有人说因祸得福。
但因祸得福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也并不意味着他们需要因此而释怀当年的苦难和给予他们苦难的人。
苦难只是苦难,对大部分人而言,苦难就是人生中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能经历过苦难而变得更优秀的人本身就有优秀的潜质,没有苦难,他们仍然有可能变得优秀。
大部分人只是被苦难磨了心智,留下了一生无法释怀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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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书新讲完过去显得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他知道自己无法释怀,上次留手就留下了隐患,他以为这人进了监狱就出不来了,可如今这人出来了。
世事无常。
姜鉴听完故事一直沉默。
骆书新也没多说什么,自己看起来确实不像好人,于是接着收拾东西。
姜鉴拽住转身拿电子用品的骆书新,犹豫后开口,
“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没有理解你,但我一定要说——还好你当时什么都没做。”
骆书新:“??”
姜鉴目光认真,像是一片澄澈的湖。
他说,“幸好你没有杀人。”
那时的骆书新还太小,所有的行动只凭本能,遇到危机就反击,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那个人当时真的死了,谁能保证那不会是他这辈子的另一个噩梦?
等骆月带骆书新逃离那个环境,逐渐融入社会,接受正常社会的三观教育,他就会逐渐意识到自己当年做了何等恐怖的事情。